一连五天,林河都窝在玄妙观里没有出去,那天晚上孙玉伯教了他好几式杀人技,如何握匕首,如何隐蔽地出刀,如何确保一刀捅入要害,如何快速拔刀或者弃刀。
于是早上起来除了练习撑锤式,林河除了读书写字,便时时拿着短刀比划孙玉伯教他的那些招式,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拥有自保的能力,便只能花精力练习拥有肌肉记忆。
林河练得最多的便是孙玉伯教他的袖里藏刀式,藏刀于腕下,有袍袖遮挡,旁人根本看不出你身藏利刃,这招式端的是阴险无比,叫人防不胜防。
孙玉伯教的东西,林河不能教沈家兄弟,不过不代表他不能教别的东西,他根据后世进行的体能训练,就是拉着沈家兄弟一起练习,然后削了三根木枪,也不管其他,就只是练习拼刺动作。
林河得感谢自己念大学新兵训练的时候,因为对拼刺刀比较感兴趣,找教官把全套动作练了下来,后来还把相关的训练大纲给看了一遍。
防左刺、防右刺、防下刺再加上突刺,三防一刺的训练动作,简单直接,林河带着沈家兄弟练了三天,两兄弟就把动作给练完整了,每天里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练习,两个人还拿布包裹了枪头,互相对练。
“杀!”
“杀!”
沈炼和沈光两人大声呐喊着,刺出了手里的木枪,两人手里的木枪并不是大明时下那种铁枪样子,而是林河用短刀一点一点把整块木头削成了鸟铳的模样,不过林河这么干倒也不全是恶趣味使然,而是真到了紧急关头,把短刀绑上就能刺刀见红。
林河看着沈家兄弟两人练得不亦乐乎,自己也忍不住手痒,只不过他比沈炼尚且大了五岁,个子大了太多,身高手长,两人根本没法对练。
回到殿内,林河只能拿着木枪对着柱子练习突刺动作,练累了就继续把记忆宫殿里的书籍整理记录关键词,等到练字都写不动,就去读书。
总而言之,林河在把家里的米缸填埋之后,就在一直不停地读书练武,忙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
……
林河不知道自己教沈家兄弟练拼刺的举动全都落在了孙玉伯眼里,而这也让他这个老师更加沮丧,林河只知道拼刺很厉害,但根本不知道后世的拼刺放在这个时代的武人眼中,就等于是把枪法中最核心的秘诀精炼成最简单的动作。
孙玉伯不知道林河这个徒弟是从哪里学来的枪术,那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杀人技,所有的用枪技巧被精简成了最简单直白的动作,哪怕是个傻子只要照着练,年深日久就是高手。
夜晚,冷仙亭的正殿内,孙玉伯手里拿着把和林河的长枪差不多长度的木棍,目光冷厉地盯着对面有些不知所措的弟子。
“老师,你把我这大半夜地叫过来,难不成是想教秘传的杀招。”
林河被孙玉伯看得有些不太自然,他的手里自然握着他那杆鸟铳刺枪。
“你教沈家兄弟的枪术,是沙场决生死的厉害枪术,老师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也不想知道,今天叫你过来,是看你白日里练得认真,却没人对练。”
孙玉伯沉声说道,然后他抬起了手里的木棍,朝林河道,“打起精神,你练的枪术简单直接,生死就在瞬间,要是不能体会其中的精髓,你练得再精熟也是无用。”
林河的表情变得极其认真,他知道这是孙玉伯特意给他上的一课,于是他抱拳行礼,“请老师指点。”
林河说完,整个人侧着半蹲了下来,双手握枪,摆出了最标准的防守姿态。
“很好,沙场之上,不要先想着怎么杀敌,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弟子摆出了全力防守的姿势,孙玉伯赞了一声,但是他的声音随即变得冷酷起来,“但是这还不够。”
孙玉伯曾和林河说他平生最得意的功夫在手上,但他也是世袭军户出身,所谓的拳脚功夫练到最后,终究还是落在了兵械上,而军中诸般兵械,以长枪为第一。
“临阵对敌,你有决死的心,杀敌必胜的心么!”
一声反问,孙玉伯的身形如同铁枪般笔直,双手握棍,一双眼睛盯着林河,仿佛猎食的猛兽盯上了猎物。
大殿里,只有一盏孤灯点着,昏暗的光里,林河看不清孙玉伯脸上的神情,但是能从那双泛着碧光的眼瞳里感觉到那股气势逼人的杀意。
“会死!”
这个念头就这样突兀地从林河脑海里跳出来,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甚至于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冷汗一点一点地从额头身上沁出来。
林河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了的青蛙,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玉伯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
孙玉伯往前的步子不快,一步接着一步,握棍的手更是稳得可怕,他前进的姿势绝不好看,可是步伐间的压迫感却让人窒息。
林河第一次明白原来所谓的气势是真的,不是小说里拿出来唬人的玩意,同样他也知道第一次和孙玉伯见面的时候,这位老师根本没有认真起来。
林河的手不听话地在抖动着,他告诉自己要稳住,可是他的身体却做不到,林河知道自己终究是练习的时间太短,可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见识过战场,更不知道真正的杀戮是什么样子。
孙玉伯死死地盯着林河,他要完全地压迫这个弟子,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身体在害怕,害怕得要死,可是林河却前所未有地清醒着,他想起了死前的那种黑暗冰冷。
“死过一次的人居然还会怕死。”
林河心里自嘲着,可是他的眼中再没了畏惧,重生之后的他比以往更热爱生命,他依然敬畏死亡,但是却不会再害怕。
只是短短的几次呼吸间,林河沉稳了下来,他的手不再抖,眼神变得冷静。
孙玉伯没有说话,但是心中忍不住赞叹这个弟子的心性,功夫可以花时间去练,但是这种面对强敌时的坚韧,不是靠练就行的。
军中的百战老卒,便是万人死得剩下千人,千人死得剩下百人,直到最后活下来的才有这种无视敌手的平静。
孙玉伯没有再拖延,他的气势已经影响不到这个弟子了,接下来便是一击决胜负。
猛地跨出一步,孙玉伯的身形快得如同一道闪电,他在出棍前,肩膀晃了一下,就是那刹那间,林河手里的枪也随之一动,然后他挡了个空。
从极动到极静,孙玉伯仿佛整个人都快欺到了林河面前,但在最后一刻他停了下来,只是带起的冷风刮得林河双眼刺痛,他能感觉到喉咙处木棍的触感。
林河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他被孙玉伯的佯动骗的提前格挡,失去了任何防守和反击的机会,如果是战场上,他这时候已经死了。
林河终于明白,自己和高手真正的差距在哪里,他的脸色不由变得苦涩,他握枪的手垂下了,看着一脸冷意的孙玉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孙玉伯看着弟子沮丧的神情,心里一阵快意,一直以来这个弟子出色的都让他这个老师不知道该怎么教他,可是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做老师的乐趣。
“想来以前师父揍我的时候,也是这般吧!”
想起自己过往学艺的经历,孙玉伯忍不住这样想到,但随后他就笑了起来。
“你小子有什么好丧气的,你老师我练武几十年,要是还不能轻易收拾你,那这些年的武功不是全都练到了狗身上去。”
孙玉伯长身道,然后他放下了手里的木棍,接着拿起了自己放在地上的白蜡杆子,两米多的大杆子,浑圆笔直,直直地朝前,棍头向下垂着。
“你之前练的枪术,是一等一的杀人技,但不是功夫。”
孙玉伯一边说话,一边摆出了家传大枪的起手式,大枪的功夫只是扎拿拦,但是要练到深处,却不只是那么简单。
“看好了。”
孙玉伯忽然高喝道,他双手持枪在腰间,开始刺枪,他每一次刺枪,白蜡大杆子都剧烈地抖动着,就好像活了下来,原本下垂的大杆在刺出的刹那,笔直得就像一条弹起的毒蛇。
林河看着孙玉伯一步一进,手中的白蜡杆子带着呼啸声在腰间刺出收进,一起一落间就像是一条铁棍一样直来直去,这时候他才看清孙玉伯前进的方向上的廊柱上,用石灰点了三个白点,对应的正是人咽喉、胸膛、腹部三处的高度。
三步之后,孙玉伯刺出的白蜡杆子每一击从上到下都刺在了那三个白点上,他甚至能感觉到柱子上被击落的砖石碎片。
收枪在手,孙玉伯看向了林河,这个弟子果然被他的枪术所撼。
“老师的枪术犀利无双,弟子佩服。”
林河说的话是真心实意,他跟孙玉伯练武,有他自己的目的,但并没有把武功看得很高,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什么是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