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色的瓦房上盖着积雪，只露出檐角的边儿，那倒垂的冰棱柱最长的足有三尺。数丈见方的天井里，穿着桃红色棉袄的女孩儿怀里抱着一只白鹅，身后是一群正在吃食的鸡鸭。
女孩子也就八九岁的年纪，有些瘦弱，不过肤色白皙，眉清目秀地看着叫人欢喜，她抱着白鹅，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天井角落里的狗洞钻进来的人影，脸上满是好奇。
沈炼还是没有胆子直接登门去把偷鸡的钱还上，他有不是林大哥，有那么好的口才，也没有那么大的胆气，所以他能想到的就是和昨天一样，偷偷地从狗洞里进去，然后把钱放了就跑。
沈炼算过，往日里一只活鸡差不多四分银子，他往对方屋檐下放上五十枚铜钱，差不多还有得多，应该也可以了。
只是沈炼想不到的是，他才刚刚钻出了狗洞，自己就被人发现了，当看到那个长得很漂亮，怀里抱着白鹅的女孩盯着自己的狐疑目光，他一下子慌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钻我们家狗洞？”
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让沈炼清醒了过来，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是脸红耳赤地小声道，“我来还钱。”
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那些铜钱，沈炼朝女孩解释道，“我昨天经过这儿，实在是饿极了，就拿了你们家的一只鸡。”
“我叫沈炼，我不是偷儿，只是昨天没带钱，我今天来……”
“阿爹说过，不告而取，是为贼也。”
看着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的男孩，沈轻眉觉得有趣极了。
“我不是贼，林大哥说了，事急从权……只要把钱还了，把事说清楚了，就算主人家怪罪，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沈炼大声说道，他是真急了，自从被林大哥带回家后，他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当贼，过以前那种偷鸡摸狗的日子。
“哼，还会强词夺理了，你还有同伙，那个什么林大哥，肯定也不是好人。”
沈轻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这个叫沈炼的男孩着急的样子。
“不许你诬蔑林大哥……”
对沈炼来说，这个女孩骂他打他都可以，但是唯独不能冒犯林大哥，要不是林大哥，他现在仍旧是街头上行乞的小贼，不是被人打死，就是被饿死冻死。
沈炼的咆哮声吓到了沈轻眉，她长这么大也没人敢这样吼她，眼睛一红，她放下了怀里的白鹅，恶狠狠地道，“大白，咬他。”
似乎知道自家主人的心意，那只白鹅一落地便扑棱着翅膀，“轧轧”地叫着朝手足无措的沈炼追了上去，那黄得发红的鹅喙啄得沈炼满院子跑了起来，原本手里拿着的铜钱也撒了一地。
“小姐……”
天井里闹腾的声音，很快惊动了前院的仆妇，随着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炼被大鹅追急了眼，看到穿着黑衣服的家丁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只能高声道，“我不是贼。”
“哪来的野小子，竟敢来沈府行窃。”
那满脸褶子的老嬷嬷，看到被大鹅追着跑的男孩，脸上顿时怒了，沈府在这郡城里算不上什么官宦大户，但也是体面人家，如今被一个不明来路的野小子闯了进来，居然还惊扰到了自家小姐。
“老陈，把他抓起来。”
随着老嬷嬷的怒喝声，跟着来的家丁连忙上前抓住了正在躲避大鹅的沈炼，口中还叫道，“好小子，还敢偷到沈府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老陈一边骂，一边抄手就打，他的劲大得很，却是一副要往死里打的架势，只一巴掌就把沈炼扇得嘴角出了血。
“王嬷嬷，别打了，别打了，他不是偷儿……”
看到老陈一巴掌打的沈炼半张脸都肿了，沈轻眉忍不住叫起来，她只是想逗逗这个男孩，没真想把他给打坏了，而且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打人的。
“老陈，你做什么，想打死他吗，下手没个轻重的。”
王嬷嬷喝住了老陈，虽说是来路不明的野孩子闯进家里，真打死了也就是扔到城外乱葬岗的事情，可沈府乃是平时积德行善的人家，不是那些为了收租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豪奢大户。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王嬷嬷看着挨了打却一声不吭的少年，眼光又扫到了地上积雪里那些散乱的铜钱，不由有些奇怪，这时候沈轻眉已经跑到了她身边，却是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嬷嬷听了之后，不由仔细地看向了那个叫沈炼的少年，看着骨架虽大，但却瘦兮兮的，一看就是苦人家里出来的孩子，可是做的事情却让人惊讶。
“刚才老陈打你，你怎么不躲开。”
王嬷嬷是沈府的老人，沈家如今当家的老爷便是她奶大的，儿子也是府里的管家，她如今年岁大了，虽然不怎么管事，只是照看沈轻眉这个沈家最得宠的小姐，可积年下来的威严，也不是普通老妇人可比的。
“林大哥说过，做错了事就要认，我不走正门进来，被主人家打也是该的。”
被满头花发的王嬷嬷盯着，沈炼想到林河平时对他的教诲，没有躲闪，反倒是挺着胸膛答道，他这时候只是后悔没听林大哥说的，做事情要大气，不要畏缩。
“老陈，带他下去，给他弄点吃的，等老爷回来再处置他。”
王嬷嬷听到沈炼的答案，脸上没啥表情，可是心里却已经宽宥了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说，心正的孩子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小兔崽子，走，走。”
“老陈，客气些，你要是敢乱来，仔细你的皮。”
王嬷嬷冷声骂了一句老陈，这府里下人的脾性，她清楚的很，这老陈是个对府里忠谨的，但身上戾气太重，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是。”
老陈本来还想着去柴房再把这偷鸡的小贼抽一顿，如今得了王嬷嬷的话，也只能点头应是，“便宜你小子了。”
待老陈带着人走远后，王嬷嬷方才看向正个大鹅梳理羽毛的自家小姐，那看上去很是凶的脸庞上满是慈和，“小姐啊，以后可千万不能再一个人到处乱跑了，这要真的遇上什么坏人可怎么办？”
“不怕，我有大白。”
“哎呦，怎么又抱上了，你这衣服可藏了呀，快放下，快放下。”
沈轻眉知道王嬷嬷是在担心自己，她抱起了大鹅，笑嘻嘻地说道。
“嬷嬷，他真是来给钱的，不是偷儿。”
被王嬷嬷把大鹅抢了，沈轻眉只能跑到雪地里捡起钱来，王嬷嬷跟在她身后，听到她说话，笑着道，“小姐就是心善，不过这事情也没什么，老爷是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不会为难那孩子。”
“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林大哥是什么人，一口一个林大哥，还敢吼我。”
把地上的钱捡起来之后，沈轻眉一边数着一边自语道，一旁的王嬷嬷等她数完钱后，把那些钱包起来，打算等着回来给沈老爷处置。
“应该是个读书人吧，不然也不能把这孩子教成这样？”
王嬷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一个姓林，一个姓沈，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沈府的柴房里，沈炼满脸的沮丧，他好像又把林大哥交代的事情给办砸了，虽说不知道等会那沈府老爷会怎么处置他，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会连累林大哥。
“也不知道阿光那小子不会一直在那里傻等吧？”
想到还在沈府外街上等自己的弟弟，沈炼又担心了起来。
……
粗陶的大碗里，原本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早就见了底，就连汤水都被吃了个干净，连下汤用的葱花也不见半粒。
在街头摆摊的邓六斤很久没看到过能把自己煮的小馄饨吃得那么干净的人了，所以哪怕这孩子已经吃完很久，还在他这边炉子蹭着烤火，他也没有赶人。
“我说，你小子要不要再来一碗，也就是三文钱的事情。”
沈光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哥哥走的时候，就留了八枚铜钱给他，他已经吃了一碗小馄饨，不能再吃了。
“你哥哥是去干啥了，怎么那么久还没回来？”
反正也没生意，邓六斤忍不住和那看上去有些大人样的小孩攀谈起来，他想着要是再没什么人，干脆把炉火熄了回家，这大冷天的实在冻得人受不了。
被这一提醒，沈光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是个跳脱的性子，林河平时给他们兄弟上课讲东西，就他最容易想东想西的，他这时候想的的却是自己的哥哥该不会还是被当成偷儿给抓了起来。
“老板，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沈光朝邓六斤行了一礼，就连忙朝着玄妙观的方向跑回去了，他这时候想着的就是只有林大哥才能把大哥给救出来。
“这小孩，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看着一阵风似地跑走的沈光，邓六斤摇了摇头，开始了收摊，他这半天下来，才卖出去十几碗小馄饨，可是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