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故作沉稳地坐下来,却又郁闷地挠了挠头皮。方信阳来得时候,他正在开会。赵乐把方信阳安排到办公室等张伟,自己急着去林星语家送温暖。
等张伟好不容易开完会,跟方信阳寒暄了几句。一番客气后,方信阳刚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张伟,俩人各自的手机竟然同时响了。张伟听了赵乐的电话,正准备跟方信阳好好讨论一下案情。没想到,这人竟然就跑了。
张伟坐在办公桌前,沉思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赵乐拨了个电话:
“赵乐,你看林星语有没有空,让她到队里来一趟!”
赵乐刚被余茜夹过来的一根鸡腿占住了嘴,含糊不清地应道:
“人家正吃饭呢……”
话还没说完,就听电话里,张伟一连串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好好好……你吃!”
“咔嚓”电话没声了,赵乐莫名其妙地看看断线的手机。别扭地拈着沾满油的手指,勉强将手机放到桌子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大家见笑了,我这个领导就喜欢说风就是雨。”
余茜温和地点点头,继续招呼大家吃饭:
“没事,来小赵你多吃点。言言给,这个鸡翅膀给你,祝你早日高飞。你好长时间没来我们家了,虽然我现在身居闲职,没有以前的能力了。可只要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力去帮你办的。”
叶新言赶紧点点头,林星语撇撇嘴却什么也没说。她明白妈妈的话是什么意思,自从余茜自动从副市长一职请求下调闲职,并且搬离市委大院,回到家里以前的老宅子。就是为了方便回家,照顾行动越来越不方便的外公。
刚开始,还门庭若市不断有人来慰问,渐渐地人就越来越少了。只有赵乐隔三差五的跑来,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余茜是担心家境的改变,会让自己这唯一的朋友,也和其他人一样落井下石。
虽然林星语心里很想说,叶新言和别人不一样。可这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太多,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被父母呵护在手心里,可以毫无心机骄纵跋扈的林星语了。所以,她选择了默默无语。
吃完饭,余老爷子的精神又开始萎靡不振了。林星语赶紧和赵乐俩人,把余老爷子掺扶起来。叶新言则熟练地收拾着桌椅板凳,帮余茜把餐具都收进厨房。
赵乐回头看看没人注意,悄悄跟林星语说道:
“张队好像有什么急事,让你赶紧去队里一趟。”
林星语愣了一下,把稀里糊涂的余老爷子继续往卧室里掺扶,还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现在?”
赵乐绷紧嘴,伸长脖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林星语往屋外指指:
“可你看,这言言在我家呢!”
赵乐有点急得抓耳挠腮,被逼无奈他只好提前透漏一点:
“张队找你,恐怕就是和叶新言有关!”
林星语眉头一皱:
“你说什么?言言怎么了?”
赵乐赶紧伸出手指“嘘”了一声:
“我的小姑奶奶,你小声点。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赶紧找个借口去队里一趟,路上我再跟你详谈。”
林星语听着赵乐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手下也不敢再耽搁。将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余老爷子安顿好,当下走出余老爷子卧室,冲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地两个人喊了一声:
“妈,言言,我出去一趟。”
余茜正和叶新言聊得开心,一听林星语要出去就急了,从厨房探出头来:
“这言言在咱家呢,你要去哪儿?”
林星语刚想说什么,赵乐嬉皮笑脸地蹦了出来:
“我们领导有些理论上的问题要请教星语,谁让咱林大小姐功课全优啊!”
林星语一听这赵乐满嘴的胡说八道,气得伸出手刀就准备砍赵乐,硬生生收了回来,勉强地冲余茜笑了笑:
“嗨,妈,你帮我招待一下言言,我去去就回,别让言言走啊。”
叶新言本来在厨房里正偷着乐呢,听到林星语的话,赶紧跑出来拉着林星语的手说道:
“你放心去吧,我在家等你,不走。”
林星语一听,大喜:
“太好了,那干脆你今晚住我家算了,等我回来啊!”
赵乐一看这叶新言竟然真得点头答应了,就在一旁开始乐呵呵地调侃着:
“你俩跟小两口似的,好甜蜜啊!”
林星语这下一个没忍住,手起刀落“噼里啪啦”就给赵乐背上来了几下,打得赵乐是抱头鼠窜:
“哎呀妈呀快跑,林大小姐饶命,林大小姐饶命啊!”
最后躲到余茜的背后,才逃过一劫,余茜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赶紧速去速回啊。”
林星语看这赵乐哭爹喊娘地很是心烦,可一看余茜笑得开心,她反而不介意了:
“别装了赵哥哥,我根本没使劲。行了别玩了,走吧。”
说罢,去卧室取下警服先走出家门。她不敢当着余茜的面穿,怕她又触景生情。赵乐从余茜背后偷瞄着林星语,一看真出门了,赶紧向余茜告辞,快跑几步跟了出去。
即使林星语再小心,余茜还是叹了口气,沉默地走回厨房。叶新言赶紧也折回厨房,看余茜一脸落寞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阿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余茜叹了一口气,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这几个月以来,余茜一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甚至在自己的女儿和父亲跟前,她都不敢多说半个字。看着父亲瞬间老去,女儿迅速成长,她的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叶新言一看余茜泪眼婆娑的脸,赶紧从冰箱上取过面巾纸递给余茜。余茜拿纸拭干脸上的泪,从角落里扯出两个小方凳,拉着叶新言的手坐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那时候,我父亲也就是星语的外公,曾经因为保护历史的名贵书画,被来搜家的红小兵踢中了脾脏。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哪有人会给你治啊?所以留下了终身的疾患,到现在都时不时会犯病住院,可也只能暂时保守治疗。
后来我父亲本可以返回申城的。可他惦记着被他偷藏在青羊观的字画,所以就干脆跟外人都说,他和母亲因为身体原因不宜颠簸,最后和我母亲都留在了雍城。
我母亲是当年雍城有名的“妇科圣手”,毕业于申城复旦大学医学院。因为家里成份不好,被当成了资本家小姐,发配到雍城当知青。有一次,因为村支书的儿媳妇难产大出血,差点两条人命没了。被我母亲硬是顶着全村人的压力,冲进人家的炕上把母子俩人救了下来。
在雍城乡下插队的时候,我母亲认识了同从申城来的我父亲。俩人相知相爱最后结了婚,这才有了我。我们一家三口被村支书一路保驾护航,我母亲也凭借自己高超的医术,最终进了雍城人民医院当了妇产科医生。
可因为在保护父亲的时候,被红小兵发现了真实身份,说我母亲是趁机对贫下中农耍流氓。以前多么爱美的母亲,受不了如此大的屈辱,准备用破瓷片割腕自杀。
全身都是伤的她,根本没有力气下狠手。父亲听闻母亲被剃了阴阳头,怕她接受不了想不开。拖着伤痛的身体,带着年幼的我和一些吃食连夜赶来。发现母亲自杀后,赶紧救了下来。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了一场,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母亲这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我和星语的父亲是高中同班同学,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本来约好毕业后就结婚的。但是我被分配到了乡里,婚礼只好往后拖一拖。可我母亲突然接了一场大手术,百病缠身的她,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我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这下忧思成疾,直接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我当时急得焦头烂额,可我刚参加工作哪有钱,父母的赔偿金一直没有到位。
我当时一没权二没势,星语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民警。我们俩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借钱,没想到,却引起星语养父的注意。星语父亲家里条件当时也不好,他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妹妹,还整天和一帮小混混在一起鬼混。看我为钱发愁,他急得嘴里起了一圈燎泡,跑去卖血,最后卖的太多晕倒在医院。
我刚分到单位时,星语养父来托人办事,看见我后,就嬉皮笑脸地跟在我屁股后面说话。我那时最讨厌和陌生人搭讪,尤其他又穿得像个暴发户,我就很反感地避开了他。他听说我在到处借钱,就跑来跟我说他可以借给我,但条件是我必须嫁给他。
我当时就气得不行,狠狠地骂他无耻,哭着跑到医院,结果刚好看到卖血晕倒的星语父亲。我傻眼了,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让我最心爱的人丢掉性命。
我妥协了,跟星语父亲说了特别难听的话,说他没有本事,只会卖血,就算把血都抽干了也没用,这样的男人要来干嘛?干脆分手算了!
一周后,我嫁给了星语的养父。星语养父也的确说到做到,倾囊相助将我父亲送到申城。可医生们都说只能保命不能根治,毕竟拖得太久。可即便这样,我也满足了。
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在生下星语的时候,我就发现星语的眼睛,和她父亲一模一样。我心里开心啊,孩子刚一百天,我就抱着星语,跑去找星语父亲。可他们的人说,他去云南缉毒已经走了半年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我手脚冰冷失魂落魄地走回家,星语养父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安顿我赶紧休息。我却忍不住,将所有事情合盘托出,告诉了他。
他当时确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其实他早就知道我和星语父亲的关系。星语出生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星语的眼睛。但是,他不在乎。他爱的是我这个人,即使我的心不在他身上。星语父亲失踪的事,他也从侧面有所了解,让我不要担心,他以后会照顾好我们母子,直到星语父亲平安归来。
当时,我确实非常感动。而星语的养父也的确没有食言,对待星语视如己出。所以星语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直到星语五岁那年,星语父亲突然从云南回来了。他本来打算一辈子留在云南不回来的,可他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我有一个女儿,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他立刻在云南待不住了,恰好当时有个暗线需要回雍城调查。可没想到这个暗线,就是星语养父,当晚他俩见面聊了一些公事后,就说起了孩子的事。
据星语父亲说俩人当时,其实还是谈的结果比较好。即使我和星语养父离婚,和星语父亲再婚,也不会告诉星语真相的。可没想到,他俩分手后,星语的养父就出了车祸。星语父亲还被隔离审查了一段时间,确认没有问题才被放了出来。
可雍城太小了,很快风言风语就传了出来。但是星语父亲还是顶住压力,固执地娶了我,却嘱托我信守承诺,一直没有告诉星语真相,即使被星语误会和百般刁难。
可星语父亲当年在云南缉毒时,是拖着虚弱的身体去的,因为长期在湿热的热带丛林里钻来钻去,又和很多危险的毒贩打交道。虽然没有染上毒瘾,却经常被一些不长眼的刀枪损伤。
他虽然因工作突出升了厅长,可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他却怕我们娘俩担心,一直偷偷地医治,结果等倒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医治了。
星语虽然知道了真相,可她一直不哭不闹,也让人怪担心的。我知道这孩子的心里,一定是特别后悔。可她也没有做错过什么啊。
本来她是打算像她姥姥一样,当一名妇产科医生的。结果她自己跑到公安厅,和她父亲的老部下提出要求,她要去公安大学上学,这孩子是在赎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