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府司管事们都私下议论，神渊帝君近来心火有些旺盛，表情却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整个人经常一动不动，半卧在宽敞庭院的赤藤木下，一躺就是一整天，连去送饭的差使都叫不应他。

神渊宫里的差使皆是男的，虽说过去也像别的神宫里一样有小神女伺候着，但后来神渊发现，那些姑娘经常找机会在他面前晃悠，稍有事情便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来求神渊怜悯，他觉得麻烦，便将女娥们一并清出了东宫，一般不许她们进出。

这剩下的一群男性差使们思量着，虽说帝君在瑶琊真神离开九元后就不怎么吃东西，但偶尔因想起神女爱吃的菜式，便着人去做来呈给他尝尝。

如今这神女都回来了，按理说帝君会日日扯着神女亲自下厨做给他吃才对，眼下这个状态定是出了什么令帝君无法排解的大事。

但这东宫之内的事情，他们又不方便出去找个有资历的神前来问询劝解，一时也都苦闷非常。

神渊这几天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就像瑶琊刚刚独自离开九元、去别处历练受苦时那样，许多记忆里的往事如水泡般从心底冒出来，细想时，却又像风吹皱了一池湖水，一戳，又破了。

这会儿，神渊倚靠在茶榻上，有些昏沉。

他想起刚把瑶琊接到东宫的时候，瑶琊还是婴儿形态，那会儿他执意要把瑶琊从千里魔君那边抱走，还并未想过自己该如何抚养她，只是觉得，她本就该是他的。

那阵子，东宫里的一众男差使们都眉头紧锁、上天入地四处收集合适的神兽乳液，至于这采集乳液的手法与过程，东宫上下所有差使当真都再也不愿回想起来了，神渊听到过一个小神使偷偷向旁人诉苦的说法：“太丢脸了！”

虽然神渊找了大量人族的书籍来学如何抚养婴儿，却还是有些无措，而他并不在意尊严之类的浮名，于是身形翩然地又落在了千里魔君的山门前，说：“不如我们共同来照顾这个孩子。”

彼时，千里魔君已有六个儿子，小儿子天琰比瑶琊大不了多少，也还是个婴儿形态。

等稍大了些，瑶琊便着一身红衣，扎两个小发揪儿，束起袖子，跟着几个哥哥在山林间捕兔子、捉山鸡、摸鱼捞虾，又或者跑去某些小神栽种的果林里偷摘果子。

主要是因为，瑶琊总有哥哥跟在身边，魔族的小娃娃们没机会跟她抢东西和打架。有时瑶琊在哥哥的怂恿下揪了老魔君的胡子，千里魔君吹胡子瞪眼一番也就罢了。这些神渊都知道。

而住在神渊的东宫时，神渊会拣出几本书教她读。再长大些，又教她些剑术和法术。神渊觉得瑶琊并不怎么聪明，学东西的时候在智商情商方面有些吃亏；但偏偏瑶琊又并不尽心用功修习，撒娇耍懒的本事倒是见长。

神渊有时嫌弃她不够努力，可瑶琊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她觉得有这么多人护着她，在九元界连个愿意跟她打架的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她自己努力修习、变成个厉害的大人物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当时神渊皱着眉听完她这番说辞，将书本合上：“我看你不如改名叫‘懒懒’吧。”

那时的瑶琊小姑娘一溜烟跑开，不一会儿端了盘炸的鱼虾回来，还配了点儿素菜装饰，得意地捧到神渊面前：“喏，我可不懒，你看，这是我特地做给帝君你吃的。”

又长大些，神渊化出一面水镜立在瑶琊面前，给她看过去这三千世界发生过的一些是是非非，用来教她些事理。但瑶琊只当故事消遣看看，并不太放在心上。

长到一万岁时，神渊觉得这样一直宠着瑶琊也不是办法，便跟魔君商量一起唱黑脸，找了个与魔族毫无交情、对帝君唯命是从的龙族神将来做管教，好约束一下瑶琊的心性。

毕竟龙族兵将的性情个个严谨正派，而神渊给的示令是：“就当她跟我和魔君没有任何关系，是你在北海随手捞出来的龙族后辈，顽劣的那种。事事都不必向我汇秉。”

神渊躺在赤藤木下闭着眼睛，随手拂落掉在他睫毛之上的一片红色花瓣，觉得这东宫异常冷清。就像瑶琊被送去龙族打磨心性的那段时间一般，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