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戎站在一处庭院之中,院中只有一颗青翠苍松,蟠扎早太湖石前。
门口微微有响动传进来。
闵戎转过身来,看着略过花格窗正缓步走进来的闵子澈,目光带了几分温和,面上也挂上了几分笑意,一如往昔。
闵子澈转进门,就看到面色平静如水的闵戎,这么多年,今日终究是要有一个了断了。
“你来了。”声音平和,脸上甚至还带了些许的笑意,仿佛这不是生死之战,只是寻常碰面的一声问候。
“嗯。”
闵子澈看了闵戎一眼,又四处望了一眼带了几分怀念,这里是小时候兄弟几人一起修炼阴阳术的地方。
“小思!你看!”记忆中的声音再次想起,就像是昨日刚刚才听到的那样。
小小的人顺着兄长的视线望去,之间地上生出一颗轻轻地小苗儿,不过眨眼间就长大,再看只见那上面竟然长出一个花苞,然后就在小人惊讶的目光中开出一朵花来,在凛冽的北风中摇曳着。
“哇!兄长厉害!”
“兄长!”
“兄长……”
……
记忆中的人影缓缓与自己面前站着的人重合,现在自己要亲手来了结他。
闵子澈收回思绪,抬头正见闵戎就那么站在自己面前,恍然间竟觉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总有梦醒的时候,醒来之后,即便自己仍旧被丢在安城,但是依旧可以等待着有一天,兄长可以对自己说,小思,回来吧。
可是自己终究是没有等到。
“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也从这里了断吧。”闵戎出声。
“兄长真是残忍啊。”
闵子澈低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兄长,你可记得,小时候不论我做错什么,都可以推给你。”那你为什么不试着,推脱呢。
“是吗?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
闵戎眸光微闪,似乎想起什么来,带了几分回忆之色,真的是很久之前了,久到自己回想起来恍如隔世,但是即便如此,那依旧是自己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想起来都可以笑出来的时光。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
闵子澈在闵戎的视线中缓缓的走过去,就像小时候每次自己只要被欺负就可以躲到兄长的身后。
可是那终究是小时候了。
闵戎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八分像的脸,还是伸手将他推了出去。闵子澈就那么被轻易的推出去,倒退了几步,抬起头,带了几分不可置信,随即那几分不可置信又化作了了然,不论是自己还是兄长都不再是小时候了,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两条路,从那以后渐行渐远,直到今日,刀剑相向。
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几步远,一直就站在自己面前几步远,自己用尽了所有力气走过去,但是总是会被推开,就像自己从儒家回来之时,就像自己每一次回闵家的时候。
闵子澈低下头,看着那条青石板路,他从未觉得是那样的难走。
闵子澈忽然低声笑了出来,闵戎
“准备好了吗?今日你我注定只有一个人能从这里出去。”闵戎长舒一口气,带了几分平和,多少年没有如此平静过了,就像是春天静谧的湖面,连一丝的波澜都不起。
闵子澈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依旧是一身精白色长袍,在冬日的日光下白的有些刺眼,像是丧服。
“你该知道,闵家家主旧死新替。”
闵子澈不知道闵戎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话的,那个人是自己最为敬重的兄长啊。
“就算你没有准备好,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闵戎不想再拖了,不然他怕自己下不去手,有时候比面对死亡更需要勇气的只是某个人的眼睛。
闵子澈还未感应过来,脚下就已经是一刻锐利的木刺突出,侧身闪过,划破了一片衣角,那片白色的衣角在木刺之上,望之竟然有些惊心。
昔日有人割袍断义,今日,你我情分也该尽了。
闵子澈缓缓结起法印……
慕无忧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之上,看着一切的演变,他想要阻止,但是他却不能。
人生何其无奈,天道何其残忍,竟能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但是自己却不能阻止分毫。
伸手撕下一片黑色的衣角,绑在手腕之上,闵戎,你一路好走,我会做到我所保证的。
既然那是你最后的所愿,那么就让你带着你的秘密离开吧。
慕无忧看着离自己不远的那场已经注定结局的生死之战,悲从中来,不忍再看,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岷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际开始泛起乌云,慢慢的向这里蔓延,越来越阴沉,云层低的几乎伸手就能够到,云雾慢慢开始弥漫,寒风渐渐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
闵戎看着从自己胸前贯穿而过的木藤,本该是翠绿的颜色此时却浸染了血红,竟然有几分妖冶的美,令人心折,脸上既然带上了几分解脱的笑意,感受着自己体内的阴阳术缓缓散去,木系阴阳术想来最是生机盎然,怎会停留在一个将死之人体内。
想着自己前方看去,闵子澈面色平静,只是那颤抖不止的结印的双手却出卖了他,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将手收回!
他!一点也不平静,哀伤如同浪潮一般,是可以吞没人的!闵子澈第一次知道,原来悲伤是可以到这种地步的,你忘了你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心中,血脉中慢慢的都是刀尖,划的你体无完肤。
闵戎微微张开口,血沫从嘴里涌出来,一瞬间仿佛抽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缓缓地倒下。
下雪了……
闵戎仰头看着阴沉的云层,雪落在脸上,很凉很凉。
闵子澈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被抽走力气的何止闵戎一个人。
青石板的路也很凉。
闵戎转过眼去,嘴巴开合几下想要说什么,但是嘴中不断涌出的血液却是令他无法言语,努力了一会儿,只能认命般的只能缓缓地合上眼,雪真的很凉,但是这也是自己人生最后一场雪吧,很凉很美。
对不起了,小思……
闵子澈看着自己的兄长就那样缓慢的倒在地上,自己那个永远会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长,终于是倒下了。
闵子澈脚下一软也摔在地上,几乎是爬着着过去的,精白的衣物上沾染了灰尘,闵子澈看着满身都是血的闵戎,闵子澈想要将他扶起来,但是满目的血红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尚在流淌着鲜血的伤口,竟然是自己亲手伤得!
闵子澈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上面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可是那明明就有自己兄长的鲜血啊!。
“兄长……”
闵子澈伸手抱住闵戎,就那么伏在闵戎的尸身之上,血慢慢的染红他的衣物,正在消散的体温告诉他,闵戎已经死了。
其实就这样一起死去,也很好。这个念头一出现咋闵子澈的脑海中,就像疯长的藤蔓一样,眼神之中带了几分癫狂,散去一身的阴阳之术,霎时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袭来!
就这么死在一处吧。
雪渐渐地落下,地上的血不断地将他染红,雪也不断地覆盖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血不在染红雪,整个庭院被雪厚厚的覆盖住,掩去了所有的痕迹,就像刚刚的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慕无忧赶过来,轻轻地落在地上,手中掐其儒门的法诀,脸色暮然一白,自己体内的鬼气一感受到儒法就像疯了一样在经脉中流窜,但是慕无忧依旧缓缓地将自己仅能凝聚的儒法输入到闵子澈体内。
闵子澈不能死,否则,闵戎就白死了。
慕无忧看着闵家兄弟,竟是眼眶微湿,心中不忍再待下去足尖轻点飞上了屋檐,回头再看,只见闵子澈一身精白的衣服带着血色依然与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程凌找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一地的白雪,一个被大雪冻住的闵子澈和一具掩埋在雪地里的尸体,程凌负手长叹,闵戎啊闵戎,你还是不了解够闵子澈,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闵子澈,但是你却从未想过,他要什么,想要什么。闵戎这么一死,无异于断绝了闵子澈的生机,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为了程家他什么都不能说,不仅不能说还要推泼助澜,想来自己又在这里哀挽,岂不是太过讽刺?
“这是要陪闵戎一起死吗?”程凌看了看已经冻僵闵子澈,挥了挥手让人将其带回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世家之间往往更加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很多时候在自己的本心和家族的礼仪面前,自己别无选择。
“闵戎,你要做的都做完了,你可以走了。”说完深深的朝着闵戎的尸体作了一揖,算是最后的道别。
或许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送别,但是在此之前,自己还是要继续自己该做的事。
旋即转身,留下一地苍茫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