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远山隐绰,不知名的鸟儿在夜色中悲啼,哀戚之声回响在轨道之中。
鬼宫,慕无忧坐在窗前,窗外细雨纷飞,今日该是儒家的乡射之礼,也就是说一月之后便是怀瑾忌日,念着手中的白瓷酒杯,略带浑浊的酒,在杯中摇晃。
浊酒入喉,辛辣非常,鬼道的向来性烈不及中州绵长。虽说独饮伤身,但是却无可以对饮之人,只得举杯邀月,奈何连天公不作美,连这月也不给邀,慕无忧苦笑摇头。
段六已经去往中州,继续自己该做的事,北落本来就无牵无挂,前几日等在鬼道与其说是等慕无忧倒不如说是等段六,如今段六离开了,北落也断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慕无忧转身,一旁的架子上摆的是一柄长剑,凄厉的剑芒在夜色中闪烁,似乎在为什么而哀恸。
慕家人,剑就等同于生命,尸骨可以无归,但是佩剑必须归家。
“兄长,明日无忧就送你回家。”
夜风吹进来,烛火一阵摇曳……
翌日清晨,雨也已经停了,天边微微泛起湛蓝,于鬼道而言一年大多是阴雨天,今天着实是个好日子,宜归家。
将剑用白绢包起来,负在背上,慕无忧推开门,凉风吹起衣袂,白麻粗布,乃是孝衣。
青色的门帘被风微微的吹动,小火炉之上乃是一青瓷茶壶,咕咕的冒着白色的雾气。
“请。”
孔明义将茶奉上,慕秋白接过杯子,见琥珀色茶汤鲜艳明镜,便知是好茶。
“茶味甘甜,一心二叶,白毫乌龙果然是好茶。”
慕秋白赞叹,都说儒家风雅,饮茶至饮最上之品,如今看来确实不错。
“恰是今年新茶,前些日子刚到,秋白今日前来正是适合。”慕秋白能喝出这是什么茶,孔明义倒是不意外,毕竟道门虽不喜欢这些倒也不至于太过粗陋。
“甘泉,新茶,洁具,看来今日明义心情不错,不知叫骅(hua)前来所为何事。”
孔明义停下手上的动作,正色道:“慕家与我儒门亦算是有些渊源,实在是不该在你我这一辈断交,所以还望秋白可以时常来我学宫作客,也好让尹一尽地主之谊。”
渊源?慕秋白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何止是渊源,慕无忧便算得上是儒门的嫡传弟子,若没有当年那档子事,如今道门之中与儒门相交最深的恐怕就是慕家,可是自从慕无忧叛逃鬼道之后慕家同儒门就断了往来,今日这孔明义提出这事,有什么目的?是单纯想要帮慕家一把,还是有别的企图?
“那是自然,骅常年在家主修炼,对此事确实有所疏忽,还望明义莫要见怪。”
不管是不是别有企图,如今慕家确有几分独木难支,孔家虽是儒门,但是毕竟终究是中州大家族而且孔承训又是一门之主,不管如何此事对慕家都算百利无一害。
“不会。”
不多时慕秋白说是还有些琐事就先行离去了。
将慕秋白送走之后,孔明义正在清洗茶具,孔承训从外面进来,见孔承训进来,孔明义忙起身行礼。
“父亲。”
“嗯。”
孔承训坐下,孔明义也跟着坐在孔承训面前。
“你邀了慕家的慕秋白来过。”
“是,父亲说过,若有机会就同慕家人多多来往,昨日孩儿邀了慕秋白。”
“嗯,他怎么样。”
“为人应是光明磊落,只是确实有些过于谨慎。”孔明义回想起慕秋白的神态举止,当是君子德行,只是言语间却是太过于慎重,不过想来如今慕家的境况,怕是也由不得他不谨慎。
“嗯,如今的慕家不比当年,谨慎些倒也无可厚非。”
孔承训想起孔敬庭曾对自己说过,一人犯下的过错究竟是要很多代才能还的请,算是他对不起这些后辈,只是慕家尚在因为自己的事历尽劫难,自己孔家怎么能袖手旁观。孔承训知道自己的字的由来,承训从来都不是幼承庭训,而是继承自己祖父的过错与教训,而明义也是明示道义,时刻警惕不可再犯同样的错。
孔承训看着孔明义,这孩子从小就让人放心,只是身在大家之中,又是继承之人,却是从小就苦了些。
“好了,明日还有会礼休息吧。”
“嗯。”
孔明义送走孔承训之后,坐在榻上面带深思之色,只是不知在想何事。
翌日,会礼之后各大家族纷纷归家,自是不必多言。
却说慕无忧送剑归葬,此时正循着一条小路上山,一路上躲开巡山弟子,刚行至山腰就见山顶巍峨道观一角黛瓦飞檐,与之间慕家大不相同,不知为何重建之时竟然是全然改动,不复往日一丝痕迹,似乎在抹除这什么。
剑冢,慕无忧潜入至剑冢。
有守卫弟子,果然是慕家最为重要的地方,防范严密,便是连慕无忧想进去也是不容易。
只是不容易潜入那就光明正大的进去吧,本来兄长归家也不应该是潜入。
“什么人。”
慕无忧从树上跳下来,守门弟子唰的将剑拔出来,剑锋直指慕无忧。
“送剑归葬。”
几个守门弟子面面相觑,族中并未听说有何人身死,何来归葬之说。
“休得胡言!我族中未曾有身死之人,何来归葬之言!”
似乎是领头弟子,面色严肃,似乎也感受到慕无忧并不是好对付的人。
“在此处我不想动手,你们速速闪开。”
剑冢除了守卫弟子任何人不得佩剑动武,乃是对先人的敬重。
“职责在身,阁下能潜入至剑冢已是触犯了我慕家家规,如今我慕家族老还未来,还请阁下速速离去,我慕家自是不再追究。”
“慕家,我进慕家从来不用潜入,今日我必须要进剑冢。”
慕无忧透过那几人的看向他们身后的剑冢,身后的剑似乎在微微的颤动,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归家了,漂泊二十余载终于落叶归根。
“何人如此大胆创我慕家禁地。”
来人落在慕无忧面前,略一定睛。
“是你!”
“许久不见,可还好。”
慕无忧缓缓开口,那人他认识,不过是慕清芜一支的旁支如今算是半个嫡支了。
“这里如今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离去吧。”
那人面带几分无奈,慕家已经不是以前的慕家了,再也没人记得慕无忧,更没人记得无愁。
“我会走,但是今日你却要让我兄长归葬。”
“慕无愁?”
慕无忧将背上的肩解下,拿在手中,解开包裹着他的白色绢纱,一段凌冽的剑芒透出。那人见状,面色一阵惶恐,当年慕无愁一人一剑在慕家可是将一众慕家自己都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即便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剑,心中的惶恐却不会少。
“恐怕不行。”
“为何!”
慕无忧眼中似有怒火,但是却被死死的压制住,这里是剑冢,里面还有自己嫡支的佩剑,不能惊扰了他们。
“当年慕无愁与雨师妾勾结,使我慕家颜面尽失,族长已做主将其逐出慕家,所以慕无愁已经算不得慕家人,故而无论身死何方其剑不得归葬。”
逐出慕家!不得归葬?
慕无忧闻言大笑,笑声中不乏嘲讽:“何人给你的权利逐我兄长出族?”
那族老刚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等人确实没有权利,慕无愁是慕家嫡支,自己是旁支依家规来看自己一脉确实不能对其做任何处置。
“慕无忧现在慕家已有家主,对慕无愁的处置也是通过族人的。”
“家主?”慕无忧冷笑“按家规,家主之位的废立须有嫡支一脉认可,如今却是何人认可的,我慕家千年大族,什么时候家主废立如此儿戏。”
那族老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简直如同脸谱一般,慕无忧说的没错,只是这些族规已经删除许久,自己也很久没有理会了。
“你们兄弟二人……”
“开门!”
那族老还待说什么却听一身厉喝!见到来人之后只得怯怯的闭上嘴。
“我兄长归葬何人敢拦。”
慕鸢缓步上前,目光一个个的扫过,被看到的人无不低下头,慕鸢究竟是慕家的家主夫人,更何况身后还是有一帮支持者的,不然哪能好好地留到现在。
“开门!”
见那守卫弟子不动慕鸢再次厉喝!
那族老对守卫弟子使了个眼神,这剑冢的大门才算是缓缓的开启。
“慕无愁是我慕家嫡长继承之人,归葬不许旁支在场,你们且下去。”
慕鸢盯着刚刚来的族老,说话可谓不留颜面。但见一群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但是又不能说什么,只得怯怯离去。
慕无忧双手捧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这大概是历来归葬最为简陋的仪式吧。
兄长,无忧无能,只能让你如此归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