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元寺规模很大,银杏园是为一处,松园是为一处。竹林有数处,数紫竹林好看,淡竹园里因为有仙鹤,也有一观。水边浅滩里立着的数百棵杉树,亭亭可爱。
时光轮回,这一节的目光停留在旻元寺紫竹林边,坐在宝殿门槛的刘爱莲身上。那一年,她刚刚豆蔻好年华。
尽管是在寺庙,刘爱莲的父母又笃信佛教,但这个小姑娘却什么都不懂,不忌。不然,她不会一屁股坐在刚落成的大雄宝殿门槛上。富丽堂皇的旻元寺大雄宝殿此刻空无一人,镀了金身的十八罗汉刚刚安放在大殿内两侧。
一叶,又一叶朴树的叶子落下来,飘飘忽忽,像喝了酒,蹒跚美态。
那时,她叫刘爱莲。
穿了绿的手工纺织的粗棉布褂子,绿棉布的裤子,一身翠绿,只是花色有异。这是乡间手工作坊的模子染出的花色。
小女孩隔了新栽的竹林,看到一个高到天上去的魁梧男人,从马上一纵而下。
朴树叶就是被他振落的吧?
那男人步子铿锵,声音大得吓飞了小鸟。
后来的后来,刘爱莲的父亲母亲忘了刘爱莲。
刘爱莲饿昏了,倒在大雄宝殿门槛外侧的石砖地上。
刚刚建起的大雄宝殿,人气很旺。只是,随着谢锜大将军的到访,寺庙里有头有脸的和尚都去陪着了,打杂的都忙着照应。
那些香客,善男信女,不约而同地回家去了。他们一早赶过来烧头香,直到日头当空,都作鸟兽散。
另外一个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他们,这些香客是来烧香求佛的,可不是来看什么杀人如麻的大将军的。
小姑娘被人遗忘了,昏倒在佛门里。朴树不知人间事,叶子偶尔飘落下来。
早晨由于太过于兴奋,母亲盛来的稀粥太烫,小姑娘一口也没喝上。
又跟在父母身后,蹦蹦跳跳跑了六七里地。
小女孩刘爱莲饿昏过去了,像一片安静的落叶。
后来,刘爱莲被一个刚从山门进来的人扫地僧发现,通报了掌事和尚。
谢锜就是在那一刻,看到了一身绿裳的刘爱莲。
刘爱莲被她的父亲刘道檀抱了起来,大和尚开恩,让刘道檀坐到他刚刚让出的凳子上,一碗素汤灌下去,那个小女孩睁开了眼睛。
这一眼,如月季半开,如星星眨眼,竟是有色有香,生生地让年过半百的谢锜呆住了。
用尽世上所有的美词,也不够形容那一见钟情,扯心摘肺的美的刺激,心中起了柔情。
刘爱莲弱到极致,美到无言。
她睁开眼,视线正好对着谢锜的脸。
他的脸就在眼前,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闻到了一股膻味一样的气息。大胡子谢锜相貌粗糙吓到了她,可是,她却没有哭。
她仿佛是个天使,愣愣地看着这个高大到天上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笑了,那张天使般如初露如月季如青天丽日的笑脸,把谢锜这一生的柔情蜜意都锁住了。
关于刘爱莲与谢锜大将军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描述的。
真相如何?
《枕鹤记》只用了十个字:朴树之顶,覆云压枝,郁郁。
呵呵,原来,原来如此。
陈宸意会。
原来即使是久远到秋妃的年代,老少配,哪怕那个男人拥有整个江山,对女人都是摧残。哪个女子不向往青涩的爱情,两情相悦。
但,不幸的是,太多的爱情都输给了现实。
当然,也不一定。
在现代,在国内的南方有所学府里,有一个生得小巧,智商不低的女生,在她28岁的时候,牵手82岁的老翁?
那老翁并没有什么返老还童的仙药,照样佝偻着腰背,浑浊的双眸与稀疏的头发,双腿迈着并不结实的步态。
这震惊,陈宸记得。为什么?一枝梨花压海棠,瘆。
在北美某老年公寓里,陈宸与唐老斋一样,也是痴迷于故纸堆里的故事与人了。
《枕鹤记》没有提到谢锜大将军初遇秋妃时的确切年纪,一般的史书记载,基本上肯定谢锜是年已过五十。
陈宸沉醉于《枕鹤记》,难以自拔,唐老斋刚开始欣喜,后来则有些不满。他是招一个人来陪读陪聊的,可不是找一个书蠹,把自己埋在线装书里。
陈宸是何等情商,立刻换了一张笑脸,随口问了一个问题:“唐先生,谢锜遇到刘爱莲时,是40多岁、50多岁还是60多岁?目前我看到的就是这三种说法。”
“细枝末节。”唐老斋先说了这句,然后是沉默。
私下里,他还是很喜欢陈宸悄然间改换的称呼,她称他为:“先生。”
陈宸的3万字秋妃小传,并没有给唐老斋看。
在那段日子,她总是有新的发现。比如,是的,那三朝皇上,秼零王、毗零王及芦零王的陵墓。
有一天,陈宸信马由缰地网搜,结果在江洲下辖一个叫陵口的古镇,在古镇的政府网站上,她看到了古镇的资源介绍。其中就有三王陵园。
这一发现,让陈宸激动得乱抖。
要知道,秋妃生卒的年代,横跨了这三代。这三代的历史背景正是秋妃生活的年代背景。
有了此,又何愁找不到秋妃的人生密码。
瞧瞧,对一个古代美女如此刨根问底,打破砂锅,这陈宸博士与唐老斋是要有多么穷极无聊啊。
但且慢,陈宸在哈佛读的博士专业本身就是爆冷的。众人皆醉此女独醒,做学问本应该如此。
“先生,陵口古镇离江洲府有多少距离?”
“这个?”唐先生一激灵。
“三王陵园在陵口古镇,先生一定去过的吧?”陈宸盯了一句。
“哦,去过。你不问,我差点忘了陵口镇。”唐先生沉吟。
“有什么好玩的吗?”
“不是好玩,是值得去。高黄天厚土啊。”唐老斋叹了口气,缓缓道:“三座陵墓从东到西排列,散落在山之阴。秼零王的陵坐西向东,已平,陵前北为天禄,肢体残断,南为麒麟,四足全失,头上昂,独角已残。毗零王陵坐西向东,陵前神道进口依次陈列有石兽、石础、神道石柱、石龟趺座各一对。芦零王的陵坐西向东,陵前石刻仅存一只天禄……”
“先生,你在江洲时研究过的吧,有没有出过专著?”
”哦,书啊,呵呵,现在谁还看这个?书吗,出过二十三本。“唐老斋数着手指头:”哦,二十五本,还有两本图册。”
“这么多,那唐先生是大作家!”
“作家?谁稀罕?笑话!我是搞收藏的,研究点历史,二十三本书是连套出的,小开本。画册,一本就是三王陵墓的石刻石碑考据。“唐老斋脸上有了笑容。
“那,还有一册图册是什么?”
“陈宸好奇地问。
“是砖雕,瓦当考,关于古建筑材料的。”
唐先生捏了捏手中的拐杖,要站起来。
陈宸跟着也站起来。
唐先生说:”我这里有几本小册子,我去拿了来。”
唐老斋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拖着一条不太灵便的腿,坐了下来。
陈宸有些迷惑。
“都是老皇历了,不看吧。”
唐老斋的脸色立马萎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