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某著名大学的博士生,在即将走上职场的前夕,给一位移民来美的老朽,封建遗老式人物做陪护。
老朽大名唐老斋。事实上,著名大学的博士,中国应试教育下的考神陶斯然犯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他太小看移民至美国的中国大陆老翁了。
如果他肯人肉搜一下,他会知道在中国西南部某地级市,第一大湖泊之畔的江洲,曾经有两大姓氏赫赫有名,也就是民国时期著名的两大名门望族。
一个姓鲍,一个则姓唐。
不错,即使后来因为屡战屡胜,弄到一个皇帝做做,到了第二代就被灭亡的刘氏家族,在不知多少代前就已经灰飞烟灭。
到是这个唐氏,城中最早的小洋楼,五四时期新办的学堂,布厂,洋油厂,都出自唐氏大家族。
这么说吧,唐老斋自从出生后,他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他含着金钥匙出生,很会投胎。无奈大时代之下,一茬一茬的风波,革命,战争 ,无一不涉及到他这个日薄西山的家,摧枯拉朽,硬是把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弄得风雨飘摇,最后,死的死,逃的逃。
唐老斋是最后一个成功移民到美国的唐姓人氏。
可怜一声叹。
只是没有人听得到唐老斋内心的呐喊。
闲话少说。
陶斯然把《枕鹤记》放在膝上,在书的任意页开始翻。
目光停留了下来。
在唐老斋的老家江洲,换作刘爱莲,也即做了一天妃子的秋妃的时代,某一天同一件事情正在发生。
这事《枕鹤记》里有记载,只不过,只用了一行字。
“穹窿山下秋草复生,方丈超度,寄生。”
这里说的应该是秋妃的第三次回南方。
这一次她做了谢颐的糟糠之妻。
真是不可思议。谢颐是谢锜最小的儿子,唯一幸存的,流放在民间的幼子。
穹窿山下二十里之外,有一田舍。竹篱围起一方田园赋。
是日,一个体格健硕的和尚寻友到了这里。
一个老翁背着手,望着西天通红的夕阳,嘀咕道:要刮大风了啊。三九隆冬,风一刮,天高云淡,荻花飞舞。
世间人只知道动物的雄性物质,却不知道植物的雄性物质。原来那荻花飞舞,一根根像针一样尖,像雪花一样白的荻花,是芦苇飞舞着的雄性物质。
柳絮,槐树,也即如是。只要有适宜的温度、温度,充足的月份,植物的雄性物质洋洋洒洒地飞舞。
这是万物受孕生长的季节。
乡下水边最美的冬季风景。
这天,来客人了。
呵呵呵。
老翁姓王名石山,从前是名刺史。从前的从前是知府。未曾而立就是知府,一直没有得到擢升。直到毗零王暴毙,芦零王上位,王石山在五十高龄得到擢升,可,因为来自江洲,是谢锜、刘雨锡及后来的刘昱起兵造反的发源地,朝廷一帮人挺不待见他,颇有微词。而那女人,刘爱莲,死掉的节度使谢锜最宠的情人秋妃,居然在某个晚上摸黑上门,要挟老夫,要他把她,一个屡屡犯上的女人再弄进宫中!
老夫一气之下,胸痛发作。就这样草草抱病早退了。当然,没有王刺史的帮忙,刘爱莲还是实现了愿望,到了宫中。
王石山在官场是相当滑头的,有时作为,有时不作为。
与王石山处得最好的,是出家人,旻元寺的和尚。
和尚拄着一根枣红色手杖,时尚潇洒,气度非凡。
王石山的田舍,外面看筑在田中央,普普通通,貌不惊人。
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这些不表。
一般人他也是不会邀请去的,谁能看到他退休后的生活,腐朽一点点,奢侈一点点,快活一点点,偷着乐。
田舍占地,严格按当时的级别规制,一公顷。
和尚裴相第一次造访王家田舍。两个人一见面就互掐。
“好你个大和尚,瞧瞧你的手杖,值些银子。”王石山打趣道。
“好你个老刺史,瞧瞧你屋里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民脂民膏啊,藏着掖着,夹着条狐狸尾巴,瞒天过海,这下释放本性了。”和尚生性风流,游荡不羁,口无遮拦,当然这是在老朋友面前。在公众面前他口吐莲花,阿弥陀佛,一本正经。
“老夫有一首诗送给你。”王石山捻着难看的花白胡须,在青砖铺就的客厅里纵横徘徊。
“七尺乌藤挂东壁,闲僧忽来生两翼。鞭起飞龙趁不得,洞庭搅碎琉璃碧。去兮去兮路迢迢,梅花影里休相觅。为雨为云自古今,田舍寂寥有何极。”
七尺乌藤泛指藤杖,和尚髦的合时,手拄的藤杖,胸前的佛串,身着的袈裟面料,都考究无比。裴相是挑剔的,很物质,很会生活。
“和尚也是人。”这是裴和尚的口头禅。
“诗是好诗,人却闲得发霉。大夫人呢?大夫人不在,总有如意夫人在?待我寻寻。”裴和尚欲掀里屋门。
“茹荤如茹素,无法又无天,又哪一根骨头属于佛门。呵呵呵,老夫纳闷了。”王石山帮忙撩了撩门窗,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和尚云游,差一点出国求真经,却半道而返,惦记旧友,王石山喜欢着呢。
心花怒放一词可以用。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不问是劫是缘。”佛说的。裴和尚有许多理念支撑他的无法无天。
田舍的夜,静的人毛发竖立。
和尚也吃不消那静,吞噬一切,又被一切吞噬。
半夜,裴和尚起床,院中徘徊望天。
“哦,我的天。”和尚惊慌失措。
“哦,我的天。”身后有一声音。
“哦,我的天。”和尚调转身,头皮发麻,显然被吓着了。
原来,昔日的刺史,大诗人王石山什么时候也到了庭院,抬头望天,惊呼一声。
裴相和尚健康的心脏被唬得怦怦怦直跳,像突然遇到爱情的小姑娘的心脏,跳得异常。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裴和尚犯戒规,嗔道。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王刺史板着脸回道。
“夫复如是。”
“夫子,酸到为僧了。”裴相拍着胸口道。
“第一次你学僧,第二次又是学僧,偶像也累的,知晓不?”裴相和尚叹了口气。
“哦,我的天呐!!”
这一次,两个老男人异口同声。他们看到的是娥眉星月的天相。可是,还没来得及细究,此时穹窿山山腰一块空地,正被火光映照。
“走水了。和尚道。
“失火了。”王石山这次没有学僧。
“山上有甚?”
“没有庙,前朝的藏书阁,后朝为官的一把火烧了。什么人在原址建了房子,一时没想起派什么用场。”王刺史轻描淡写,“哦,老夫记起了,谢公子住着。”
“谢公子,谢大将军的幼子?”僧吼道。
“正是,三载了。不是,怕是五载。庚子、乙丑、丙寅、丁卯……”王知府一急,语音发颤。
“本僧看你是老来痴呆,三五年之事,又何需捏着指头算。”僧有些紧张,毕竟死人的事,他要管啊。
“祖宗,究竟几年啊?本僧也急糊涂了,几年不几年又何干。那书呆子,怕是被烧成炭了。”僧双手合十,右手拇指与食指夹紧一串长长的佛珠,口中急急地念起经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王石山拍拍脑袋,很伤脑筋,从官场退下后,诸事松懈,万事不理,记性陡然烂了。
他还纠结于庚子、乙丑、丙寅、丁卯,到最后还没想起穹窿山上读书编书的谢家小公子,到山上几年了。
穹窿山一场火,两个老男人还是挂心上了。但裴相心里有话没有说出口,他与王石山同时惊诧的娥眉月,边上挂着的小星星,亮的那个邪门,妖魅至极,恐怖至极。
阴气笼罩,风声怒号。谢家小公子,怕是被小蛇缠绕,娥眉月夜百毒侵染,身陷沉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裴相念念有词。
“救不得,救不得了呀。”王石山苍老的声音在风中呜咽。
身处美国的书呆子看到这里,有此事纳闷。这么说,秋妃第三次从宫中发配回原籍,与谢锜的儿子谢颐同居。
他有些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