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顾浮生,已没了半条性命,全身是伤,脸上也是血迹模糊。
他微微睁眼,看到她,不顾扯痛伤口,轻轻一笑:“你虽失信了,我却……不能……不能食言,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
“找我如何?杀我以祭奠你们武林正派?”她讥讽道。
顾浮生眼中倏然一痛,伸手紧紧拽住她的手臂,摇头:“我知道你不是……你不是他们眼中的妖女!”
“顾浮生,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
“可我明白你心里还是善良的!”
“跟我回去……与他们说明白,这些年……有多少人死于你手,你心里是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所想……根本就不是……我已请来我的师父莲灯大师,在他面前……我会用性命为你证明……你手上没有沾染那么多鲜血……”
月蕖一怔,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顾浮生,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原来拼尽性命,只是要在众武林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愈来愈觉得此人可笑,眼眸却已酸涩起来。
“可我终究是杀了人的,顾浮生,没有人会放过我这样的魔教妖女。”
“只要你愿意回头、诚心改过,相信我……”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手中力气也越来越弱,最终落了下去,整个人昏死过去。
回头?
改过?
月蕖望着他,怔然良久,今时今日,谈这些又何止是天方夜谭?
她早已不是那时的月蕖了,她手上同样沾满了鲜血,已成为真正的妖女!
“月姑娘,你此番又是何意?”
但听一巨声驼铃响起,那十二匹躁动的骆驼终于停止了踩踏,沙尘渐落,终于现出它的惨状。
鹿王望着已经半埋在黄沙里的十二个手下,当即气得发抖,多少强匪恶盗震慑于他的驼峰阵!竟然眨眼间就让她全部杀了!那可是他行走沙漠的强大后盾!
他拳头紧握,浓厚的胡子上下颤抖,青筋暴起,问向那适才屠杀他手下的妖女!
月蕖放下顾浮生,转身看向伽若。
烈日当空,金阳万丈。
伽若定定看着她,心中已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仅仅是微微点头一笑,便给了她无限支撑。
“伽若,对不起。”
她终究是欠了顾浮生,也只能负了伽若一片苦心。
“给我抓住他们!”
鹿王气急败坏,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在自己面前耍花样,当即一声令下,但见骆驼队伍后,一些猛士蜂拥而上,皆是武功高强者,袭向月蕖。
“月蕖!小心!”伽若大喊一声,却被突然刺来的金枪拦下,身子被逼往后一仰。
鹿王狠狠看着他:“伽若,别怪老子不守信用,是你们出手在先,今日若不拿下你二人,以后这沙漠境地,何有我鹿王威名?”
言毕,倒刺金枪环环声响,力道重如五山,压向伽若。
伽若步步后退,心中自知此次再难出关,又惦念月蕖安危,难免有些分神,那鹿王也是隐藏的高手,力大无穷,一招一式皆不简单,杀气腾腾。
但听得一声驼铃响,伽若身下的骆驼前腿突然一跪,伽若猝不及防,身子前倾,鹿王手中的金枪如箭袭来,眼看便要被刺中胸口,伽若身子勉强一侧,飞下沙地,躲过致命一击,却被金枪上的倒刺一勾,划破臂膀。
抬头看向月蕖那边,却是被重重包围了!
如今顾浮生昏迷不醒,月蕖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安全带他离开。
唯今之计,只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才能打开一条血路!
顾浮生,你看,纵然我心中再向往纯净,这世上,也总会有人逼我出手。
天底下,总要有一个人去承担这妖女的声名。
风沙渐欲迷人眼,青丝散尽。
吟龙绡出非见血,人亡天涯!
沉眠许久的吟龙绡自袖中而出,游龙惊凤,穿云破雨。
云,是大漠风沙而成的尘障。
雨,是一剑封喉飘落的血滴。
吟龙绡,是天山雪底取出的寒冰铁,由百年一遇的火山喷发出的火岩浆熔化,再注入北极之地的冰蚕丝,经过三百六十五天的锻打而成,柔软如丝,滑腻如稠,纯白天然若白玉无瑕,然而内力高强者可利用自身的强大内力,与吟龙绡的特殊材质相结合,控制它的柔软度和长度,使之刚硬利韧如玄铁剑,吹毛断发。
但见那雪白色吟龙绡时如玉帛柔软之缠绵,时如宝剑锋利之冰冷,灵活多样,变换自如。
百人之中,骆驼为阵,月蕖层层击退,对方死伤过半,再难靠近一步。
“月蕖!沙暴来了!”伽若与鹿王交手空隙,忽然发现顾浮生所躺之地渐渐凹陷,不远处正有一个沙尘暴越来越近。
月蕖抬眸,眼中杀意更甚,然而顾浮生在身后离得远,这些人故意抓住这一点,拼命缠住她,不让她有丝毫退后的余地。
眼看顾浮生便要被那沙尘暴卷入,忽然不远处跃出一人,一剑挑倒月蕖左后方一人,又迅速出手为她解了围,将大部分人引到自身。
月蕖一看,却是一蒙面男子,来不及思索他为何要帮自己,转身飞去找顾浮生。
“月蕖!带他先走!”伽若还在和鹿王对战,见状,对她大喊道。
月蕖回头看了四周一眼,只得背着顾浮生迅速离去。
鹿王愤恨地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金枪重重击在伽若肩上,伽若徒手顶住,如今月蕖安然离去,他也就放心,一招釜底抽薪踢在骆驼王前腿,惊得骆驼摇峰四蹿,驼峰之上的坐架也摇晃不定,两位女姬惊恐大呼,鹿王勉强稳住时,他已飞身离去,至那蒙面男子身后。
“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助。”
他既蒙面而出,必然是不想透露身份,伽若也不深究,两人合力击退剩余人后,寻了机会便离去。
“鹿王,此次是伽若多有得罪,来日必定当面赔罪!”
叱咤西关边境乃至西域三十六国境地的鹿王商队,还未出关便已损失过半,他如何能不恨?只是眼下月蕖身处险境,伽若也顾不得那么多。
眼睁睁看着三人先后离去,自己损失惨重,鹿王岂能消怒?
粗劲的手臂一扬,一把倒刺金枪狠狠插在沙土中。
妖女!此仇不报,我西关鹿王如何再有脸面行走沙漠?
瓴城南行五十里外,有一处清尧谷,山清水秀,宜养气息。
清尧谷中,有一座慕容家别庄,专门给慕容家的三小姐慕容歆养病,这位慕容三小姐自幼体弱多病,瓴城空气干燥,慕容老夫人疼爱这最小的孙女,三年前便差人专门在谷中建了一座别庄,若非必要,慕容歆一般都不会离开清尧谷。
此时正值四月天,谷中桃花盛开,芬香十里,但听得一串如铃儿般清脆的笑声在桃林中响起,一豆蔻少女在林中奔跑,桃粉色衣裙随风飘曳,如花中精灵。
“小姐,林中风大,要不先回去歇息吧,可别着凉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司琴提醒。
慕容歆回头做了个鬼脸,神情古灵精:“我才不要回去,我这个小窝都快被哥哥占领了!他一心要讨好那沈姐姐,天天抚琴,我的耳朵都快要受不了了,还是这里清净,养病岂不是更好?”
“可是这里花香太浓,小姐也不宜久留啊,况且,算着时日,老夫人为小姐寻的神医今日也该到了,小姐可别让人家神医等着。”
慕容歆撅了撅嘴:“说什么神医,不过都是一些打着神医的幌子欺骗祖母的江湖郎中,只想骗点钱,根本就不靠谱!”
“但这次老夫人如此慎重交代,又将你的病情说重了三分,应该是比较靠谱的吧。”司琴追上去道。
慕容歆无奈,拍了拍手,道:“也罢,我就回去看看吧,免得祖母总是惦念。”
两人便往回走,然而刚到林口附近,慕容歆便觉得不对劲。
地上飘落的桃花凌乱成堆,明显有打斗的痕迹,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血迹,而她们刚进来时,这一路的桃花瓣飘落的都很均匀!
“小姐,怎么了?”
“嘘!”
慕容歆拉着她慢慢后退,果然还未走几步,四周便跳出几个黑衣人,慕容歆反应极快,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箭弩,连射七箭,每箭皆中,那箭头涂了软筋散,虽不致命,却可让人四肢无力。
“你们是何人?”慕容歆丝毫不畏惧,依旧淡定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七人,问道。
那七人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其中一人惊道:“不是她?”
那人功力要好些,虽然中了软筋散,却还能强行站起,走向慕容歆,恶狠狠问道:“你把那妖女藏在哪里?快给我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慕容歆不解他的意思,只是有些害怕他的靠近:“你已经中了我的软筋散,还能奈何我?”
“那你就看我如何奈何你!”那人目光一瞪,手中长剑直直刺向慕容歆。
慕容歆大惊,她并不会武功,手中的短箭弩也没什么杀伤力,只能勉强保命一用,如今箭也已用完,真要打起来,她毫无还手之力,眼下那人强行撑住,持剑飞身刺来,她步步后退躲击,终是退无可退,下意识张手护住身后的司琴。
“小姐!”
在一声惊呼中,但见一个白影从桃花树后飞出,玉白色丝带缠住那剑身,慕容歆只觉得一阵剑风从脖颈划过,便听得一人痛呼声,再睁眼,便见那人连带剑一起翻滚在五步开外,而前方桃花树下,一白衣女子侧身而立,衣袂翩翩若天仙,冰肌玉骨似削成。
“别逼我出手。”冷眸暗动,薄唇轻启,手中吟龙绡似闻到了血腥味,随风飘动,柔韧有劲,仿佛只要玉手微动,便可瞬间夺命。
那几人被她身上的杀气所震,有些后怕,一路从平阳道追来,他们三十余人,如今只剩下七人,且都中了软筋散,又如何能是她的对手?
七人对视一眼,一同退后,不过片刻,便消了踪迹。
月蕖眼眸未抬,向桃花树后走去。
“姐姐,你好厉害呀!”慕容歆一眼便对月蕖心生敬仰,追了上去,“姐姐,适才对亏你出手相救!”
月蕖停了脚步,这才回头看她救下的少女,粉衣娇嫩,与林中桃花相映衬,甚是可爱机灵。
“他们是追我而来,会杀你也是因为我,所以刚刚谈不上什么相救。”她面无波澜说道。
“可你总归救了我,有朝一日,我定要相报,对了,我叫慕容歆,姐姐你叫什么?你这么厉害,可是哪门哪派的女侠?可我看刚刚姐姐的招式,和江湖上有些名气的门派武功又不同。”慕容歆有些疑惑,对她的身份很是好奇。
对于她的追问,月蕖有些不快,一记冷眼投去。
“月蕖,江湖人称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