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我阁里的姑娘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所以妆容对女子而言,是最重要的,我看你这是清水芙蓉,从未施过脂粉的,但我这第一步,就要你让他惊艳。”
苏香楼,苏三娘的房中,她仔仔细细打量着月蕖的容颜,这当真是一颗洁白无瑕的玉,可琢可磨,可雕可锲。
月蕖想,她自小与师父居于缥缈山上,师父是男子,眼中只有复仇,是以从未将她视作女子,打记事以来,她拥有的唯一的女子饰品,就是一对耳坠,耳洞还是当时那位大哥哥亲自帮忙穿的。
苏三娘皱眉道:“好好一朵芙蕖,却被你当野花养了,今日,姐姐就让你尝尝摇身变凤凰的滋味!”
玉手一抬,将她的束发挑落,将她拉到镜台前,转身拍了拍掌,不一会儿,几位姑娘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种将粉黛朱饰,月蕖一眼望去,眼花缭乱,却也叫不出名字。
“当然,三娘也不是让你改变自己的风格,只是偶尔一次惊艳,才会让他对你念念不忘……”
苏三娘靠在她耳边,望着镜中佳人,,镜中女子面若桃花、冷若冰霜,她眼角妩媚轻笑:“你要相信三娘……”
月蕖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一翘。
苏三娘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让那些姑娘上前伺候。
月蕖闭眼,微仰头,感受到有人用湿润的毛巾为她清洁面颊,然后是擦拭干净,轻柔的指腹涂抹……
一生薄情无人怜,三千黛色为谁抹?
她在心中低笑,漫长的等待也没那么无趣。
“姑娘,好了。”
仿佛等了许久许久,她依旧清醒,听到这样一声呼唤,仿佛得到了解脱般,睁开眼,却没有看到面前的镜子。
“请姑娘更衣。”两个小丫头提着一套紫薇色苏绣双蝶水烟薄裙。
她悠然起身,另外两个姑娘上前将她的男袍解落,轻抬左右玉手,兰指穿过那柔软清凉如云锦的宽大衣袖,腰间系上白玉兰刺绣罗带,最后披上撒花烟罗衫,若隐若现的翩翩蝴蝶如花中起舞,美不胜收。
身旁姑娘们忍不住吸了吸气。
“三娘。”
一姑娘唤来珠帘后的苏三娘。
苏三娘过来一瞧,当即目光一震,失了神。
“三娘?”月蕖见她盯着自己出神的模样,以为是哪里不妥。
苏三娘回过神,让姑娘们搬了一座更大的铜镜过来。
“月蕖,我就知道,我苏三娘的眼光没有错!她何止是不及你的七分!万分之一她都够不着!”
“三娘说笑了。”月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容貌,此刻竟也看的目不转睛。
“月蕖,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当年,她也如你这般,若天上仙女下凡尘,世间没有一人及得上她的容貌。”
“哦?是谁?”
“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苏三娘似想起了往事,如此感叹。
“是么?那真遗憾,我还真想看看三娘眼中的美人。”
“无妨,你若赢了沈烟,三娘就会给你看。”苏三娘见她有些落寞,不禁笑道:“怎么?被自己惊艳到了?”
月蕖摇头:“我只是想,他会喜欢这样的我,还是原来的我?”
“你放心,你这一身打扮,哪怕他是墨玊,他也会为你失了魂。”
月蕖笑笑,看着镜中女子亦是一颦一笑。
“这副耳坠和你的额饰不搭,三娘帮你选一副。”
“不用了,三娘,我就喜欢这个。”她摸了摸耳边的坠子,若有所思。
苏三娘见她如此,也就不强求,又道:“今晚,我就教你如何在行为举止方面赢得他的注目,你不必刻意温婉大方,毕竟,那是沈烟的一套,她自以为出生大家,清高自傲,就算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子,她也不会有一丝逾矩,而你不同,你骨子里有一股纯真却桀骜不驯的清冷气质,你的纯真,是打败她的最关键点……”
纯真?
这可真是继南瑾逸说她善良之后,又一大笑话。
“走,陪三娘喝酒去!”苏三娘拉着她,往后院走去。
第二日的听琴大会她没有去,听闻最后只有两人进了最终决赛,一个是沈烟,一个是慕容西覃。
苏三娘请来了才艺双全的俊俏公子与她把酒言欢,笙箫不断,喝到尽兴处时,也会起舞弄剑,柔软曼妙的身姿让男人神魂颠倒,可那凌厉的剑气,在夜空中划出耀眼的光芒,无人敢靠近。
“好一朵风中芙蕖……”苏三娘歌声柔媚,琵琶声如痴如醉。
月蕖自认千杯不倒,可为何,四周都是他的容颜,剑尖、亭角、树梢、天上……
“墨大哥,昨夜阿蕖一夜未归,你当真不知她去了哪儿?”
孤苏山脚下,南瑾逸拦住墨玊的轿子。
墨玊揉了揉眉心,南瑾逸从昨晚问到现在,他对那丫头还真是上心。
“她不是小孩子了,人在哪我怎会知道?”他沉声道。
“可她之前都不会夜不归宿的,我把孤苏城寻了个遍,都没有她的影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墨大哥,求你帮我找找吧,你不也很关心她吗?昨日……我就知道,你也喜欢她的。”南瑾逸有些难为情说道,如果墨玊喜欢她,他是不是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喜欢?”墨玉般的容颜轻轻一蹙,孤寂无波的眼眸浮起一丝笑意,“瑾逸兄弟错了,在墨玊眼中,她只是我曾经的病人,仅此而已。”
“可是昨日……你们明明……”
一想起昨日,墨玊突然心中有些烦躁,“瑾逸兄弟与其在此寻一个不相干的人,还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师兄,关于妖女的事。”
言毕,便要放下车帘。
这时沈烟携着丫鬟绿弗急急过来:“墨公子,家中兄长已到孤苏城,邀请公子玉书阁一聚。”
墨玊思索片刻,应了一声:“走吧。”
沈烟欣喜,上了马车,坐到他对面。
南瑾逸看着马车离去,不知该如何是好,“阿蕖,你到底去了哪里?你不会就这样走了对吧?小白还在,你不会一个人离开的,我还是去找小白!”
“这两日多谢墨公子指点,沈烟才可以进入明日最后的决赛。”
“沈姑娘天赋极好。”他依旧揉着太阳穴。
“那墨公子觉得,明日,沈烟能赢吗?”
他手一顿,微微睁眼看她。
“或者,沈烟更想知道,墨公子希望沈烟赢吗?”外面那些传言,他不会不知道,已有不少人表示,听琴大会一结束,就该是她二人的婚事了,虽然知道这些传言有些离谱,可他从来没有去制止,是不是代表,他也在给自己机会?
“那慕容西覃琴艺并非你看到的水平,今日你二人虽然都在规定的时间内将我的曲子逆弹出来,可你要知道,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慌乱,而你结尾部分却有些急促了。”墨玊望着她,静静说道。
“公子是为我担心吗?”
“你是我与逸之教出来的,你能赢,自然是最好。”墨玊说完,闭目养神去,不再说话。
沈烟见他神色略为疲惫,只得沉默不言。
一路直奔苏香楼,沈烟神色也淡然下来,那绿弗坐在外面,有些幸灾乐祸地发笑。
小姐,这次你一定会让墨公子回心转意的!
到了苏香楼时,天色已晚。
沈烟让绿弗带墨玊去了雅阁,自己却退了下去。
“墨玊,好久不见啊!”
还未踏入雅阁,便见一锦衣少年靠在栏杆上,对他招呼。
“逸之!”
墨玊见着许久不见的好友,疲惫之神也消散了,二人击掌大笑,进了雅阁。
“逸之兄何时来的?为何不提前告知墨玊?”
沈逸之无奈一笑:“你是知道的,这次回京城为天子抚琴,什么时候能脱身逸之也不确定,若不是为了舍妹的比赛,我也不会日夜兼程赶来。”
两人一见面便似忘了周围人,相谈甚欢,酒也空了两壶。
“逸之此次京城之行如何?皇宫内的那把独幽竟未留住你?”
沈逸之摇头苦笑:“墨玊又打趣逸之了,那独幽虽是名琴,可逸之志在游山玩水,若不是舅舅身为朝廷命官,得了皇上的旨意,要逸之为皇上的五十大寿抚琴,逸之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宫的,宫中琴师虽然待遇不错,可这半月相处,我总算看出来,这些御用琴师,皆是毫无灵气啊!可惜了!可惜了!”
墨玊淡笑:“人各有志,也爱好各异,也许你觉得别人没有灵气,别人却觉得你沈逸之琴音狂妄无章。”
沈逸之饮了一杯酒,大呼爽哉!
“逸之狂妄,也没有你墨玊那般厉害,皇权什么,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是,说不出面就不出面,也亏得天下学琴子弟,搞出一个为你万人联名求情,说什么杀了一个墨玊,天下琴艺尽毁!这些学子也真是初生牛犊,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你不知道,当年我听到这事,真心觉得你十个墨玊的头都不够皇帝砍,未曾想,皇上竟然放过你了,我至今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放过你。”
墨玊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谁知道呢。”
“你们二位就不要再谈那些陈年旧事了,今晚,我们是来为烟儿庆祝的,也预祝她明日拔得头筹!”
谈笑间,身后传来一温柔如空谷幽兰的声音,沈逸之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风韵十足的白衣女子走进来,举手投足间都似有万种风情,柔而不媚,慵而不俗,气质端庄如大家闺秀,就连她身后的沈烟也失了一分色彩。
“晚娘。”沈逸之叫了一声。
此人正是苏香楼玉书阁的老板苏二娘,人称晚娘。
墨玊抬了抬眼眸,微微点头。
“多亏了烟儿,我这玉书阁今日可是荣幸万分,竟搁了你这二位大佛。”苏二娘笑着过去为他二人斟酒,玉手纤弱,葱葱玉指,若不是知道她的年龄,恐怕也没有人会想过,沈二娘已过四十。
“烟儿,将菜都布上吧,这可是我们烟儿妹妹亲自为两位做的。”
沈烟淡淡一笑,依言将身后丫鬟们端着的佳肴一一盛上,温婉地坐在苏二娘身边:“沈烟自幼跟着奶娘学过厨艺,还希望诸位不要嫌弃。”
沈逸之笑道:“我这个妹妹,那可是学什么精通什么。”又斟了一杯酒举向苏二娘,“这段时日,多亏晚娘照顾舍妹了,逸之敬晚娘一杯。”
“这酒我就不客气了,可晚娘更希望逸之公子有空可以帮晚娘教教阁里的姑娘们。”苏二娘豪情一饮而尽。
“一定一定!”
“对了,墨公子,晚娘虽然没有去孤苏山看听琴大会,却一直有关注,晚娘很想知道,明日的听琴大会,烟儿有几分胜算?”
“晚娘。”沈烟急忙拉了拉她,道:“明日的比赛,是我与那慕容西覃对决,与墨公子没有联系了,你就不要为难他了,沈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管输赢,沈烟皆淡然。”
“妹妹有这番心态甚好,那慕容西覃,也是难得的奇才。”
“今天下,沈姑娘已是出类拔萃的女琴师了。”墨玊坦然道。
沈烟不知该喜还是忧,一时竟不知如何说。
苏二娘:“如此,烟儿就不必担心,明日尽力了便好,今晚,就让晚娘为三位尽兴一曲吧。”她微微侧首对外面唤道:“将离,将我的琵琶拿来。”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少女,进来说道:“二娘,您的琵琶昨日让三娘借去了。”
苏二娘蹙了蹙眉:“还没还回来么?”
将离摇头:“没有,三娘那边已经闭门两日了,听说是三娘得了一位倾城倾国的女子,舞剑可厉害了,三娘一直在调教那位姑娘,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消停。”
“哦?竟有此事?”苏二娘想了想,道:“既是倾国倾城,我们也去看一眼吧,三娘的琵琶弹得也很好。”
她征询地看向另外三人。
客随主便,他们也未托辞,便一同去往苏香楼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