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生未曾想，一别五年，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这五年，他拜别师门回到雾山，为完成先父遗愿，改山立派，渡化门中弟子一心向善，行侠事立侠心，改革之路艰巨门繁忙，他多为雾山附近百姓做事，前三年少有涉及江湖，也无暇他顾，后两年为母守孝，甚少下山，是以等再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时，已是五年之后，武林众派准备合力诛杀她！
青城派的青琮是他的至交，听闻他会与武当山白木道长一同去对付她，他便一道跟来，想着能再渡她一次。
“你是……”
凤青灵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和南瑾逸躺在一堆黄沙里之上，她身上还盖着一件深蓝色外衣，有些淡淡的檀香味，坐起身便见沙丘之上安静坐着一人。
顾浮生收回思绪，低头看去，浅笑道：“在下雾山派顾浮生，两位是武当派的弟子吧？”
那人温润的声音如沙漠里的一股甘泉，就连那朦胧的侧颜也仿若高坐云端的闲云散仙，自有一股清风道骨，凤青灵一时忘了全身的疼意，看得有些出神。
“姑娘？”
“啊？原来是雾山派的顾掌门！我叫凤青灵，他是我师弟南瑾逸。”
她听过关于这位顾浮生的传说，传言雾山派原本是草莽山贼出身，到了顾浮生父亲这一代，顾浮生的父亲觉得雾山弟子杀戮太多，孽债太重，便想一改雾山寨往日作风，可又因平时树敌太多，不能贸然改革，便将希望寄托在当时年仅两岁的顾浮生身上，将他送到莲灯大师门下，希望在佛门修行的儿子能为雾山寨减轻孽债，顾浮生也天生与佛家有缘，莲灯大师在寺内园中的菩提树下遇到刚学会走路的顾浮生，拈花一笑，便觉得此娃与佛家有缘，又闻得顾浮生父亲的心愿，便收了他做俗家弟子。
顾浮生十八岁那年，回了雾山寨，用心整顿雾山寨，因他心地善良、正义侠心，又师承莲灯大师，只用了两年时间便成立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雾山派，又用了三年时间，在江湖立足，行侠仗义、为民办事，颇有佛家风范的雾山弟子一时为天下所交赞！自此，雾山派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正义之派！
“原来是萧少侠的师弟师妹。”顾浮生莞尔一笑。
“你认得我师兄？”凤青灵惊讶起身。
他点头：“他现在应该在瓴城。”
“原来你是师兄的朋友！”凤青灵有些开心，见他身上仅着浅蓝色单薄中衣，便急忙将手中的蓝袍折好，走过去递给他：“谢谢你。”
顾浮生却浅笑摇头：“沙漠里风大，你是女孩子，理当保暖，等天色再亮一点，我们就可以走了。”
闻言，凤青灵心中一暖，手中衣物乍然变得更加柔软温暖，试问道：“那顾公子你也会去瓴城吗？”
顾浮生想了想，点头：“当然。”
凤青灵心中更加雀跃，眼看着天也快亮了，她已毫无睡意，倒不如与他坐在沙丘上聊天。
然而她正想往上走时，忽听的身后南瑾逸大喊：“阿蕖！别走！”
她急忙转身去看他，顾浮生也从沙丘上跳下来。
“阿逸！”
凤青灵扶起南瑾逸，担忧喊道：“阿逸，你醒醒！”
南瑾逸蓦然睁开眼，看到她，眼中忽然就闪过一丝失落，哭泣道：“师姐，她救了我，却又丢下我走了……”
“阿逸，你在胡说些什么？”
“师姐，我没有骗你，刚刚是她救的我。”
闻言，凤青灵一把将他丢到地上，怒斥单：“南瑾逸！你醒醒！救你的是顾公子！而你心里的月蕖是杀人无数的妖女！是整个武林的敌人！就算她救过你，可你身为武当弟子，不但不为武林安危做一点贡献，还一心想着那妖女！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只是想当面问一下她……”
“你们说的妖女……月蕖，就是那魔教妖女？”顾浮生站在凤青灵身后，听了她一番话，便问道，怪不得她要救他，原来这南瑾逸一心痴迷于她。
“可不是！那妖女在欺骗我们不识得她真面目，故意在我们面前装柔弱，可怜我这师弟心思单纯，对她深信不疑！”
一提起那妖女，凤青灵便恨从心生，明明她离仇人那样近！她竟然会错过，还对她心存感激，殊不知那几日，全是妖女和那西域魔教的伽罗故意联手将她记忆封存！
她好恨！
“可是，今晚的确是她救的你们，我不过是在她扫清那些追捕你们的人后，带走凤姑娘你，是她将你师弟带出来的。”顾浮生看了凤青灵一眼，这姑娘似乎对小妖女特别恼恨。
“真的？”南瑾逸顿时有些慰藉：“我就知道，她不会不管我的，我就知道，她……”
凤青灵怒道：“就算她今晚救了你，你也不要忘记，她是妖女！妖女！她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我们武当山清禾长老、钱塘四杰、君山派前掌门及其徒弟七人、南宫一家一百零八口人皆惨死她手！这还只是震惊江湖的一些惨案，还有多少武林正派死在她手上你知道吗？就连江湖之外，她也是杀戮不断！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她现在去西域，是为了与西域魔教勾结！想要像她那恶魔父亲一样，将魔教带入中原！”
南瑾逸一时呆了，尤其是她提起南宫一家时，他竟也对月蕖产生了恨意！
顾浮生却道：“凤姑娘，万事传言不可皆信，她不过和你一样大年纪的少女，再如何能耐也不可能杀那么多人，江湖上有多少无头冤案记在她身上？她只是不在乎那些罪名，毕竟她确实杀过人，可那些案件，时间、位置，破绽百出，又有多少人核查过？不过都是想置她于死地罢了。”亦或者，她也是乐见其成，只为塑造一个人人害怕的妖女身份。
凤青灵见顾浮生一再为那妖女说话，心中恨意愈加强烈：“是她杀的又如何？不是她杀的又如何？杀一人与杀十人又有何区别？她终究是魔教妖女，是武林必除的祸害！”
顾浮生心中一痛，凤青灵说的没错，她早已成了武林必杀的妖女，是他来的太迟了，未能在她声名狼藉之前渡她回头，他依旧相信，五年前那个会顺手救下南宫瑾，又给他吃下解忧丸的小妖女，那个讨厌他人的血迹沾在自己衣服上的小女孩，内心一定是纯净善良的，只是她身为魔教后裔，或许有什么必须杀戮的缘故吧。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救她！
“凤姑娘，我知道你痛恨她是因为她的父亲残害了你凤氏一族，可这罪孽与她无关，她父亲乃至整个魔教也已为此付出惨痛代价，你们二人皆是命运安排下来的遗珠，冤冤相报何时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业障，若能将心中业障消除，便是成大佛，可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成佛？我们凡人所能做的，便是放下屠刀，她若愿意回头是岸，我们又何须赶尽杀绝？”
他闭眼，右手覆上左手腕的一串佛珠，为她念了一遍般若心经，她的确罪孽深重，可她还有回转的余地不是吗？就如当初的雾山寨，只要虔心悔改，就会有今日的雾山派。
凤青灵一时心惊，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业障，让她想起了那伽罗老妖婆曾说过，她看似学的医者之心，可心底却住着别人看不见的蛇蝎！
她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我不是！”
突然，顾浮生与南瑾逸听到她大喊一声，跑了出去。
“师姐！”
“凤姑娘！”
顾浮生急忙追了出去，看她从沙坡上滑了下去，当即不假思索，飞身过去抱住她，二人一同滚了下去，被坍塌的黄沙埋没。
“师姐！顾掌门！”南瑾逸跑了过去，却已看不到人影！
他哭着用双手挖掘，直至天色全亮，双手已是血迹斑斑，才看到顾浮生的蓝色外袍。
“顾掌门，师姐！你们一定要撑住！”
凤青灵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那样拼尽性命护住自己，就算他们不过才相识一个时辰，可就这样被他护在怀里，用他的衣袍挡住了那些沉重的黄沙，闻着那淡淡的檀香味和陌生男子的气息，她忽然就觉得鼻酸，想永远呆在这个温暖的怀抱。
“师姐……”
终于将他们挖出来，南瑾逸却哭出声来。
顾浮生放开凤青灵，为她拂去身上的尘沙，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凤青灵摇头，眼中却是泪水涟涟。
顾浮生不知道她为何哭，只是他看了眼前方，朝阳已出，即便是一个毫无诚意的承诺，他也想最后一拼。
“你们先回瓴城养伤，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做。”他起身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凤青灵抬头看他，那一抹朝阳落在他身上，有些淡淡的光晕，仿若佛光笼罩。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低头，对她轻轻一笑，转身又摸了摸已经泣不成声的南瑾逸，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这么大了，还是那么爱哭鼻子。”
南瑾逸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说，欲 再问时，他已经披了蓝色外袍，向着朝阳离去，身影渐渐模糊。
“师姐，顾掌门说的没错，如果阿蕖愿意改过，我们为什么不放过她一次呢？”
凤青灵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没有说话。
若是放过，一切恩怨仇恨便能消逝？那逝去的人谁为他们安息？
可若不放过，便要这样相互折磨，直至死去那一天！
顾浮生，你是不是不愿看到这样一面，才那样极力为她说话？
我心中已有业障，你可愿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