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阳岭也不算大,穿过中心集市后,两人来到一座阁楼前,楼下及至阶梯上去的两边,都有不少奇装异服的男子带着兵器把守,干枯的燥发扎成小辫子束起,黝黑的脸上抹着两条彩绘,颜色像极了鹿身上的毛皮色彩。
见他二人靠近,便有人上前阻拦,伽若掏出一块木雕令牌,上面刻有一个威严的鹿头。
那人仔细瞧了瞧,便点了点头,转身叫来另一人。
“带他们两个去见鹿王。”
那人又卸了他们身上的武器,才让两人跟了过去,上了阶梯,又跨过一座长木板桥,一路皆是守卫森严,压抑无声。
板桥的尽头,是一座圆形木阁,分上下两层,下面皆有两排人守卫。
带路之人先进去禀报后,等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厚重的木门才被打开。
伽若看了月蕖一眼,投以安心,两人便走了进去。
内厅有些昏暗沉闷,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铺有毛毯的地上,男子身披麋鹿毛皮,不修边幅的胡须肆意生长,几乎遮了大半个脸,只是那双凶猛如狼眼的眸子,三分黑,七分白,让人不敢多看。
“伽若护法,许久未见,你竟会有求于我……”
那人并没有招呼二人坐下,粗哑浓重的嗓音,让人听着着实不舒服,隐隐还有些得意之色。
伽若面不改色:“鹿王说笑了,伽若不过小小一护法,总会有需要鹿王帮助的时候,倘若有一日,鹿王的商队到了西域魔都,魔尊也会多为关照的。”
鹿王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伽若护法还是如此谦虚!不过你既能两天之内为我除掉西部天狼一族,便说明我鹿王并没有看错你,可惜你不愿为我效力,不然,何止是区区一护法!我这关西内外,皆有你一份!”
伽若淡笑:“鹿王太看得重伽若了。”
那人心知这么多年依旧收服不了他,便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是转首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子,容颜半遮,只有一双清冷的双眸,在蓝色丝巾的映衬下,更显灵动如水。
“这就是魔教妖女,砻乾后人?”他有些意外,如此娇小玲珑的女子,竟会让中原武林闻风丧胆!
月蕖冷冷看着他,还在想他刚刚说的话,两天灭掉西部天狼一族?难怪三天前,伽若回来时满身是伤,原来这就是他离开的原因,也是他付出的代价!
“我虽然答应了伽若护法,会护送你们二人出关,但这只是我承伽若护法的情,至于我鹿阳岭的规矩,姑娘你应该知道,我鹿王是不会白白帮助你的。”
月蕖眼眸睨瞥:“鹿王要如何?”
“你既是去昆仑山,那便恕我直言,昆仑派有一柄拂尘,拂尘杖中藏有一颗化尘珠,此宝珠可化千里风尘,照万丈迷雾,正乃我商队亟亟所需。”
月蕖皱了皱眉,又听他说道:“当然,姑娘也可向我索取一物,我们是生意人,最讲究公平交换。”
月蕖寻思片刻,忽然想起了一事。
“忘情丹,我想要鹿王手上的忘情丹。”
鹿王一愣,浓厚的胡须上下颤抖,笑道:“有意思!魔教妖女索要忘情丹,这可真有意思!”
月蕖看了伽若一眼,道:“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只是恰巧听人提过这忘情丹,觉得稀罕罢了。”
伽若神色微躲,有些心虚。
鹿王依旧笑道:“很好!”他对身边一人吩咐下去,不一会儿,那人便捧着一个盒子过来,递给月蕖,月蕖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粒黑色的药丸,只是药丸旁边还有一个闪闪的凹洞,显然是还有一颗被刻意拿走了,她抬头看向他。
鹿王解释道:“这忘情丹分黑红两颗,黑色的用来忘情,红色的用来解毒,你帮我拿到化尘珠,这红色的,自然会给你!”
原来如此!
月蕖了然,淡笑。
身在江湖上的商人,还是如此步步权衡算计,难怪能将自己的爪牙在这偏远之地越盘越深!
“鹿王有心了,如此,昆仑一行,还望多多关照!”伽若拱手说道。
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
“明日卯时,出发。”
伽若道了声谢谢,便拉着月蕖往外走,天桥之上,依旧是守卫森严。
月蕖一路沉默无言,脚步却愈快,直至出了这座木楼。
伽若心生愧疚,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腕,道:“月蕖,忘情丹一事我的确是故意的,因为我知道,如你这样的性子,总有一天,会需要的。”
月蕖回头看着他的蓝眸,目光有些深意,许久,她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没有怪过你,我生气是因为,你只身一人去灭天狼族,却自始至终没有和我提过一句,我知道,到了这关外边境之地,便是你们西域魔教的天下,我月蕖算不得什么,很多事情你可以独自完成,可是,伽若,我们说过的,我们是同伴,我不希望下次,你独自一人闯险时,我依旧不知。”
伽若有些惊讶,她竟会对自己说这些话,心底仿佛有些柔软被碰触,又有什么决心暗暗更加坚定,月蕖,我会记住你的话,我们是同伴,不管前路有多危险,我都会和你并肩同行。
“是我一意孤行了,只是西部天狼一族,嗜杀好斗,最喜袭击沙漠里的商队,抢劫他们的财宝,即便是鹿王的队伍,他们也敢动手,鹿王势力虽然强大,但与天狼族斗起来,也只会两败俱伤,为了保存势力,鹿王不得不隐忍下来,三年前他便与魔尊提过,但魔尊为了牵制他,并没有答应,所以他又一心想要挖我为他效力。”
“因为你地位虽不高,只是个护法,却有着深藏不露的实力?”月蕖回想鹿王刚刚对伽若说的那一番话,便不难理解他的心思,伽若既能帮他除掉天狼族,必定也有能力对付他鹿阳岭。
“那如今,你擅自除掉了天狼一族,魔尊他……”
“他自然也知,天狼族虽除,但我将魔尊赐予的四使留在那里,那里已成为魔尊的领域,他即便要惩罚我擅作主张,也要先奖赏我为他夺得领域,功过相抵,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话虽说的如此轻松,可即便没见过本尊,月蕖也知道那叱咤整个西域的魔教至尊,根本不可能任属下这样先斩后奏!
且说此时的平阳道内,却有些浮躁不安了。
“顾掌门,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未见那妖女的身影?”十丈之高的城墙上,一盔甲护身的守城将军对立在另一边的藏青色身影问道。
顾浮生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如此等待了十来天,非但没有见着她一丝踪迹,其他关卡也并未传来任何消息,明明根据那苏三娘的提示,她是往平阳道而来的,却至今都没有动静,究竟是何故?
“风将军,平阳道附近,可有其他出关的途径?”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这个可能!
风毅沉吟片刻,道:“平阳道附近只此一个关口,但是……五十里之外有一个鹿阳岭,那里有一支商队,他们进出关是完全自由,不能盘查的。”
顾浮生闻言大惊:“为何之前未曾听说过?这支商队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连你们都不能拦下?”
风毅这才反应过来,兴许妖女早已跟随鹿王的军队出了关,他只是一介武夫,哪里懂得这些计谋,况且鹿王的商队由来已久,鹿阳岭并不是他们唯一的据点,若顾浮生不问起,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鹿阳岭有一位人称鹿王的人,是一位多国混血的商人,他手下的实力比较复杂,包罗边境各国人士,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所做的生意,是边境各国皇室与中原唯一相通的途径,牵扯到各国的利益,所以出入各国边境都不能盘查阻拦,否则就会视为挑起边境之战,二十多年来,这支商队越来越壮大,自由过关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顾浮生微微皱眉:“那近日这支队伍可有出关?”
风毅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按照惯例,他们明日便会出关。”
顾浮生这才放下心来:“那如果她就在这支商队里,可有办法拦下?”
风毅依旧摇头,神情凝重:“不能,事关边境全局,更何况,襄阳王与西域无羌族一战还未完全了结,此时,再不能生战事!”
想了想,他又道:“当然,如果在关口之前,你们将商队截下,不涉及朝廷,便是你们江湖之争,那鹿王性格乖戾,但终究也只是个生意人,至于如何带走那妖女,我等也无能为力……”
“关口之前?”
“是的,如果他们明日出关,今晚鹿阳岭便会有一场篝火夜宴,在这场夜宴上,鹿王可以满足你一个请求,只要他办得到,当然,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也就是说,今晚夜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话是如此,但是……”
话还未说完,便见那藏青色身影飞身下了城楼。
“顾掌门,你去哪儿?”
“鹿阳岭!”
顾浮生头也不回,下了城楼便便一跃上马,领着门下弟子往鹿阳岭方向走去。
城楼两里外一座茶楼上,一人一袭青衫,正坐在窗边优雅喝茶,听得官道上马声嘶鸣,便抬头望去。
“她来了?”他挑了挑眉,丰神俊朗的容貌透着几分淡漠,平静的眸中有些许跃动,却依旧是平淡无波。
战隼从窗外跳了进来,显然也是刚刚一路跟随过来的。
“并没有,根据他们的推测,月姑娘应该在鹿阳岭,他们是去鹿阳岭参加篝火夜宴的。”
“鹿阳岭……”他沉眸,早该想到的,她身边那个银发小子身份也不普通,岂会让她在此走投无路?
“公子,我们是否也跟去?”战隼问道,“还有,阁主那边传来消息,越来越多的中原门派聚集在慕容山庄,他们准备在四月十五那日,秘密启用慕容山庄的机关塔来对付月姑娘,阁主觉得,一入机关塔,便再难出来,是否让雪雕将苏三娘救出,断绝月姑娘的行踪。”
“机关塔?”
墨玊有些惊讶,同时又想起了一些事,眼中涌现出一丝波动。
莫非还有转机?
机关塔!已经消失三十年的机关塔,此刻重现,难道是是天意?
他起身,走至窗边,望着这窗外风景,视野开阔,黄土高坡层峦叠嶂,入眼仅几座城楼错立,剩余便是望不到尽头的风沙连天,这关中边境的风景虽然大气磅礴,却未免太过萧肃了些,来自远处沙漠里干燥的热风滚滚吹来,掀起一片青衫衣袂。
快要变天了……
“让燕云天继续监视瓴城,有消息随时通知我,雪雕那边,暂时不动。”他眸色未变,沉声道。
还有五天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战隼有些不解,公子明明看起来很在乎月姑娘的,却为何不阻拦他们的阴谋?而且似乎,还有一些激动?
正思索间,便见银狐从楼梯上来,呈上一封信,道:“公子,慕容山庄来的信。”
墨玊淡笑摇头,慕容山庄果真厉害,他已如此藏踪匿迹,他们竟还能寻到!
修长的手指展开信纸,一目十行,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公子,可是有急事?”战隼见状,问道。
墨玊将信纸递给他看,沉吟片刻,道:“你继续去鹿阳岭跟着,银狐去瓴城等候我的指示,我去一趟清尧山,很快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