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她正打算熄灯休息,门外传来叩门声,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
她极为不悦地开了门:“有何贵干?”
“嘿,”少年见她发束已放了下来,身上披着未系的外衣,似乎已打算入睡,颇为尴尬,端着一碗药,立马递了过去,“该喝药了。”
她淡淡瞥了他手中的药,未动。
“别啊,我可是花了一两银子才让小二帮我熬好的,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按时喝药的。”少年讨好地说道,俊逸的脸庞加上认真的眼神,倒不让人那么讨厌。
她接过药碗,仰头而尽,再将碗丢回给他,道:“你这样多管闲事,就不怕惹祸上身么?”
“给!”他另一手递过去,“刚跟小二讨的蜜果,这药闻着都很苦。”
她心中一动,却依旧冷眼看他:“我不怕苦!”
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想要摸摸她发顶,然而对上她冰冷的眼神便立马打住,转而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大约有个妹妹,她最讨厌喝药,一碗药,差不多要十颗蜜果才能喝药,如果……如果她还在的话,该和你一样大了,我也不知道她还怕不怕喝药。”
她识人无数,看他眼中的落寞之意,所言该不假,只是,这也不能成为他可以靠近她的理由,她生来只能一人,独行,无伴。
“我有名有姓,不是你妹妹。”
少年一愣,继而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她道:“你以为……哈哈,你以为我是把你当我的妹妹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只是,我也不能对你见死不救是吧?你会染上这个疫病,也是因为你好心,从小,师父就教我,行走江湖最为重要的就是不能失了心,一颗正直善良的心!”
“是么?”她觉得遇到眼前这个人真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讽刺!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认为她好心?可事实上她根本就是没有心,如果不是要想办法出城,如果不是染上那莫名其妙的疫病,她会站在这里听他说什么正直善良的心?
“你不相信?”少年抓住机会和她畅谈,“自小,我就很羡慕我的同门师兄姐可以下山行侠仗义,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邪门歪教,可惜我始终资质不够……”
“你不会是武当派的弟子吧?”少女皱眉,突然开口。
少年再一愣,眼中满是赞美之色:“这也被你发现了?你当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她扬了扬眉:“我只是听闻,武当自古以来便自诩扶正除恶,刚刚上楼时,也看到楼下有一些武当弟子,听你这口气,到有点像。”
闻言,少年赶紧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想来此时此刻大师兄他们该早已睡了,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吧。
“你到底是何人?”她抱臂看他。
少年见状,便急了:“我叫南瑾逸,是武当派玄武真人门下弟子,你见到的那些武当弟子大概是我大师兄带领的师兄姐,你放心,我所言绝无半点虚假,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只是偷偷溜下山,想跟着大师兄,为武当做点什么,白天见你帮助那一对爷孙,我担心你会被传染,这才……要不是我……”
“武当弟子……”她心中琢磨着这个身份。
“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就去找我大师兄!大不了明天就被撵回武当,但我绝不能败了武当名声!”
“呵!”她轻笑,“我信你便是了,现在,你可以回房了。”
南瑾逸见此时的确深夜了,只得点头,看她关了门,才再偷偷溜回房。
而她等外面安静后,换上夜行衣,从窗外飞了出去。
来仪客栈另一客房里,几人彻夜难眠。
“大师兄,我觉得那个妖女一定已经出了襄阳,这都两天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师弟莫急,不是已经有人说,今早在这里见过穿红衣服的姑娘么,城门那边还有裴将军亲自守着,她要出去,没有那么简单,我就怕她已得到消息,换了装扮,就藏在这襄阳城中,寻找机会行动。”
萧随云作为武当大弟子,到底还是有些沉稳,此次任务重大,他不能有任何疏忽。
“师兄,你说这妖女为何会出现在鬼山之林呢?峨眉的静慧师太刚遇害不过半个月,她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出行,这里出了鬼林,不是襄阳城,就是樊城,她这样,岂不是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还是,她另有所图?”坐在一旁的凤青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师姐说的对,这个妖女作恶多端,一向行踪不定,这次动静这么大,指不定又有什么预谋!”一开始急躁的林谦之又义愤填膺起来。
萧随云手指搭在桌上,下意识敲了起来,这些疑惑他不是没想过,甚至已经向师父请教了,他总觉得这次妖女行动异常诡异,明明她可以隐秘行动,却为何会有人将她那天会经过鬼林的消息透露给这些人?这透露消息的人,应该不是她本人,听说那天她也是负伤离开的,那这人,究竟是谁?他这样做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只想除掉妖女!
林谦之:“现在就希望医馆的那些幸存者能尽快醒过来,虽然根据他们昏迷前说的特征能大致找到人,但如果能完全画出她的脸,还怕她插翅难飞!”
萧随云:“医馆那边我明天早上尽快赶回去,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个了,一定要仔细盘查。”
“师兄放心。”两人应声。
凤青灵见他依旧皱着眉,便问道:“师兄怎么了?”
萧随云叹气道:“师父那边传来消息,逸师弟偷偷下山了,恐怕就跟在我们身后,你们多多留意。”
“什么?那小子,胆子也太肥了!就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可别惹出什么麻烦!等我揪出他,不把他吊着打我就不是他二师兄!”林谦之道。
“阿逸来了?我倒更担心他的身体,还有……”凤青灵皱了皱眉,有些担忧。
萧随云知道她心中所担心,点头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他。”
屋顶上,她屏息静静听完三人话语,倒是得了不少信息,南瑾逸那小子的确是偷溜下来的武当弟子,而更为重要的是,那些幸存者,原来还没有说出她的真容。
她目光一冷,轻飞而去,未引起一丝异样的气息。
这一夜,来仪客栈依旧宁静。
然而,翌日清晨,萧随云回到医馆,却被现场震惊到,还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她,就在他们身边!
“快醒醒!快醒醒!”萧随云推了推守在一旁的四位师弟,好在他们都没有被下毒手,只是被迷烟迷倒了。
其中一个弟子醒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三个幸存者皆被一剑封喉,,手法干净利落,而那斑斑血迹满地都是。
“师兄,怎么会这样?昨天我们入睡前还好好的!大夫还来看过,说他们今天就可以醒了的,师兄……怎么办……我们……”那小师弟记得要哭了,这可是重要证人,人在他们面前被杀了,而他们却毫无发觉!
“你们没出事就好,你们是被放迷烟了,不怪你们,是师兄大意了,我昨晚就该回来的。”萧随云自责道。
“师兄,是我们没有完成师兄给的任务,不该贪睡,回头回了武当,我们四人会承担责任,师兄不要自责!”
“对,我们会承担,请师兄责罚!”另外三弟子也跟随道。
萧随云起身查看了三具尸体,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凶手,从他们死亡的时间来看,最久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昨晚你们最后是什么时辰入睡的?”
“我是最后开始眯眼的,大概是刚过子时,宋大夫还过来给他们把脉,说再过两个时辰就该醒了,我想着过两个时辰大师兄也会回来了,见三位师弟睡得香,这几日累着他们,就没有叫醒他们,我本以为我靠着就好,却不想,不知何时,竟睡着了!”薛衫回忆道。
萧随云:“那就是丑时到寅时之间,可这段时间医馆都闭馆了,她肯定不会让任何人发觉的!”
“怎么偏偏会在最后关头她就来杀了,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睡着的时候,她怎么可以把握的这么好!”薛衫觉得疑惑,毕竟,这些黑衣人一路都是由他们保护的,关键时刻出现问题,他心有不甘。
“糟了!”被他这么一说,萧随云突然想起了昨晚三人密谈一事,莫非那时,她就在他们门外?
她还在来仪客栈!
“大师兄,你去哪儿?”薛衫追了出去问道。
“回客栈,你们看好这里的现场,再盘问一下昨晚子时之后有没有人进出医馆!”萧随云吩咐下去便飞奔回客栈,心中暗恼昨晚大意,竟让林谦之说出那些黑衣人藏身处!
且说来仪客栈那边,南瑾逸清早起来就让小二帮忙熬了药,正要端去给月蕖,突然瞧见自家大师兄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脸色沉重,吓得他急忙跑回自己那边院子,也不管天色还早,就去敲隔壁的房门。
几声之后,她满身怒气地开了门:“你做什么?”
他越过她娇小的身子,跳进她房间,还让她急忙关了门,道:“我们赶紧走吧!我大师兄估计是发现我在这里了,刚刚我看他就像要杀人一样,你不知道,我这个大师兄脾气可好了!这次一定是我惹他生气了!”
她轻笑:“你是不是想多了?”
闻言,南瑾逸只得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将碗递过去,道:“你还是和我一道走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被我大师兄抓回去!”
“去哪儿?”
“哪儿都行,反正我们离开襄阳城就好了,他们一定还要在这里呆很久,到时候我就可以潇洒自在,无拘无束地闯荡江湖了!”南瑾逸很是憧憬未来的路,之前一直跟着大师兄是也想找到一些关于妖女的线索,可如今,他觉得妖女肯定早就离开襄阳了,就凭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兵,怎么可能拦下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离开襄阳?”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正有此意,那我们走吧!”
说完,她接过南瑾逸手中的药,喝得极为爽快,待再看到他递过来的蜜果时,她正想拒绝说自己讨厌甜食时,只听他低声了一句话,她顿时难以拒绝了。
“我知道你不怕苦,可是我不想让你受苦。”
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贴切,纵使他只是因为他那死去的妹妹,她突然也产生了一种类似愧疚的情感,今后,因着他是武当的弟子,她也许不得不利用他!
她不由得想起了鬼林里同样关怀过她的琴师墨玊,也许是她十几年来生活的太孤独了,只要稍微感受到一点温暖,她就会铭记于心。
在缥缈峰,师父只会关心她杀人的速度,在意她武功是否精进,很少对她说过这些贴切的话,如今,她竟然要为这样一句话而心动?
大概是自己修为还不够吧,离开襄阳后,这个南瑾逸,也不能再有任何瓜葛了!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蜜果,那腻人的甜味,竟然不再令她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