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团长级别甚高,这个团又是中央各党派、机关联合派出的团体,当地各领导机关都极尊重极热情。代表团除去学习和作准备工作,还参加数不清的宴会,晚会,招待会。这一天饭后看部队文工团的演出,古旺元在节目单上看见在导演和舞台监督的职务下印着老战友郑大宏的名字。他装作上厕所去了后台。一进后台,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人迎面走来,他就打听:“劳驾同志……”那人定睛看了看他,叫道:“咦,你不是小古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古旺元才认出是另一位老战友朱铁铮。古旺元问:“我是随工作团来的。”正说着有个戴眼镜的走了过来,朱铁铮就喊住那人说:“顾菊楼你看这是谁?”顾菊楼看了一眼,马上把古旺元的手紧紧握住。哎呀哎呀的叫了半天,马上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他们。”因为这些战友已多半担任了领导,至少也是导演,编剧,不需要上台演出。顾菊楼一招就来了五六个人,大家围着古旺元连说带笑。郑大宏说:“你来得正巧,老朱在进藏部队当宣传科长,是出差来重庆的,你晚来两天就碰不到他了。”老朱把他在重庆的住址,电话写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撕下来交给古旺元说:“我还得有几天才走,你有空给我打个电话,我去看你。老战友了,见次面不容易。”顾菊楼提议说:“时间还早,咱们跟小古找个地方聚会一下。庆祝重逢!”大家便一窝风般全冲出了剧场,古旺元有心进剧场请个假,一想到穆老表和张念本难看的脸色,想到看了脸色还不一定准假,就没有去,但跟大家说一定在散场前回来。
他们来到一家小吃店,是重庆少有的西式餐馆。要了点酒菜,边喝边聊,说着说着忘了时间。等朱铁铮想起看表时,已经早该散场了。
他们赶紧往回跑,到剧场门口时,已经是一派冷清。别的车都走净了,只有一辆大轿车停在那里。车下有两个人在焦急地四面张望,远远看到这伙人就喊:“是古旺元吗?”古旺元赶紧答应了一声。那人没好气地说:“快一点,大家等你半天了。”古旺元匆匆跟战友们摆摆手,快步跑向车前,门口等着的张念本冷着脸说:“离开集体也不请假,刚参加完宴会又跟人去喝酒,这未免也太过份了吧!”古旺元忙说:“对不起……”穆老表在车窗上伸出个脑袋来喊道:“害群之马。”
出发的日子终于定下来了。动身前两天宣布要调整演出队的工作内容和组织形式。全团分头去贵州,云南和西康三地。演出队只好化整为零,分作三个小组。宣布分组的名单时,古旺元刚在位置上坐好,穆老表从外边探进头来,冲他招招手说:“古旺元,你出来一下。”
他应声走了出来,穆老表在前引路,一直往院外走。古旺元近日因连遭打击,很想跟穆歌的关系改善一点。便故意开玩笑地说:“您这是领我上哪去,要请吃饭可不是时候,我正要听我分到哪一组呢。”
穆老表并不回答,直到走出楼门,来到一棵黄桷树下,神色怪异地说:“哪一组会你都不必参加了。团部决定请你走人,你准备你自己的行李去吧。”
古旺元没听懂,问道:“我上哪儿走人?”
穆老表说:“从现在起,你不算工作团的人了,到哪儿去另有人安排。”
这一晴天霹雳,把古旺元打得头脑轰鸣,天旋地转。费了好大劲才把握住自己,没有堆在地上。那声音却已没有了底气,他颤声问道:“为什么不叫去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穆老表说:“团部这样决定,我遵命传达,别的我不知道。我想你自己心里明白。”
古旺元腾的一下无名火冲上了头顶。红着脸对老表喊道:“伪君子,小人!我心里当然明白,就是你捣的鬼!没什么了不起,我找团长谈去。我不相信共产党领导下没我说话的地方!”
穆老表冷笑一声,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径自回到楼内去了。
剩下一个人,古旺元蹲在地上想要考虑出个头绪来。他相信经过他解释,力争,完全会改变这个决定。可是找谁谈?怎么谈?一下却拿不定主意。他想至少要先打听明白是什么人,提出什么理由把他清除出这个团的。找谁打听呢?他一时真想不出个对象来。
不远处走来一个人。他抬头一看是张念本,病笃乱投医,他赶紧站起来叫了一声:“老张同志。”
张念本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举起手中拿着的两张白纸说:“我正有事,咱们有空再聊。”古旺元追上去拦住他说:“有事也请你等一会儿,我只说两句话。”张念本为难地站住了。古旺元说:“团里叫我离开……”张念本不动声色地说:“这我知道,不是穆老表跟你谈过了吗?”古旺元说:“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张念本说:“这有什么难办的?不去就是了。只当你根本没到这团来过,到哪儿去不是革命?”他看看身后,又把声音放小些说:“我看你离开也未必是坏事。这里人事复杂,你跟着干到底,临走时还不知给你作个什么鉴定,带回剧院你怎么见人哪!依我说就这么稀里胡涂走了,换个新地方谁也不了解你更好从头开始。”古旺元听了又一惊,忙问道:“怎么连北京也不叫我回了?我是剧院临时借调来的呀?”张念本说:“怎么穆老表没跟你说?那我也不太清楚,我还有事,咱们改日再谈吧。”说完他绕过古旺元快步走进了楼内。
这一斧比刚才那一锤打得更凶。古旺元想起临来时人事科长确实说过:“如果半路人家把你退回来,剧院可不会再接受你”的话。当时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所以他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如今看来,那竟是个不祥的预兆!
当初他不肯来人事科非叫他来,这一来不仅把他难得的进修发展机会失去了,甚至竟连回北京的退路都被斩断,他得弄清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命运为何对他这样苛刻!
人怕逼马怕骑,既到了这一步,再也用不着顾忌任何后果,他气冲冲地奔向团长住的小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