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只是寻常宫嫔的册封，册封礼只在皇后的昭阳殿里举行。这是皇后未央宫的正殿，上好的暖玉雕成缠枝莲的形状铺满地上，温润的光芒让人忍不住去触摸，这一地的暖玉，足以显示皇上对皇后的爱戴。今早的梳发姑姑都念叨：“皇上对皇后真是敬重啊，那一地的蓝田暖玉，不知耗了多少金山银山，只因着皇后娘娘畏寒而已。宫人都道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呢！”
我摆弄着手上的翠绿的镯子，随口应着姑姑的话，心里也不仅纳罕，帝后的关系，通常都是冷冰冰的，哪里有几个皇上能够真正爱自己的皇后呢，林彤萱这个皇后，又能当多久呢？
昭阳殿上方以浅金色的薄纱拉成数十尺长的绸幔，绸幔中央以金丝缀水晶搭下，拢住殿中央的香炉，香炉中有着袅袅的烟雾笼奔向正殿上空，却不闻扑鼻的香气。旁边几根朱红巨柱排列，上有腾空凤凰，每丝羽毛被雕得甚为精细。
皇后高高地居于上座，而旁边，一是得宠的容妃，一是资历老的婉妃。
众秀女依次上前，进行册封，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差错，殿上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听见。维羽被封为正五品嫔，赐号“洛”，我被封为从五品小仪，赐号“华”，雪君被封为从五品小媛，赐号“安”，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出言不逊的万水心，也被封作了正五品嫔，只是暂时以姓作称号。其余的秀女除了几位有从五品的位份，剩下的所封位份都不甚高。
我细细地打量了下万水心，她确实很漂亮，纯黑色的眼眸，带着一份凌厉，眼角斜飞入鬓，却不是一般狭长的丹凤眼，圆圆的透着光亮，鼻子高挺，傲气逼人。只是打扮依旧是那么的艳丽，他人往往是一个螺髻或者如意髻，简简单单的发饰以避众人眼光，她却偏偏梳着追月髻，插金带银，让人生生的厌烦。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男人选女人，和女人看女人的差异。
其实，很久后我才知道。崇轩只是看到了万水心身上的艳丽张帜，他当时只是在想，那个一别十年的小女孩儿长大后，会不会也是这样明媚的女子。
万水心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满是傲慢。
我对着她嫣然一笑，她愣了一下，转过头去。我也冷冷地变了表情，转开了目光。
册礼罢，新晋的宫嫔们一一向前，听内监唱一句，便齐刷刷地向高位的妃嫔行礼，好不容易完礼了，众宫嫔已是香汗淋漓。
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这次入宫的秀女可真是不少呢？又个个貌美如花的，皇后娘娘又有得忙了。”说话的却是婉妃，她已不得宠多年，但因为资历老，位份高，膝下又有皇子允济和庄宁帝姬，说这话，有点自恃身份的意思。
皇后微微一笑，并不正眼看她，道：“婉妃妹妹一日日这么忙着伺候皇上，现在正好有妹妹们可以分忧了，不是么？”
婉妃被皇后讽刺自己不得宠之事，顿时脸色就不好了，却又不能对皇后发作，只得道：“皇后说的是。”
婉妃不肯罢休，继而道：“那日在皇后千秋节上领舞的两位是？出来给本宫看看。”语气中全是不善，我和姐姐急忙出列，叩首拜下，道：“臣妾乔维羽、乔月佼拜见婉妃娘娘，婉妃娘娘万福金安。”
婉妃刚受了气，这会儿正没地方发气，笑嘻嘻地对我和维羽道：“你俩倒是乖巧，皇后和容妃都在此呢，你们只向本宫请安么？真不知你们是尊重本宫呢，还是瞧不起皇后娘娘和容妃妹妹。”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挑衅，手指把弄着手上那滴血似的红宝石护甲，手上已经爆出了几根青筋。苍老，是脂粉无法遮盖的。
我和维羽垂首，维羽似乎想要起身辩解，我忙拉拉她的裙角，示意她别说话。此时此刻，并不是我俩说话能够解决问题的。
却听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婉妃姐姐，原是你要看两位妹妹，两位妹妹自然向你请安。你是宫中的老人了，难道还要和两个新人计较么？妹妹们请起，都是姐妹，不必拘束。”
说话的正是容妃，她虽然身处高位，却是只着云燕细锦对襟上衣，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发髻也是寻常宫嫔的如意髻，几枝翠玉碧兰累银丝步摇，打扮得毫不出挑，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这穿衣的样子，倒像姐姐，姐姐在家时总是青色的家常衣服，清爽却动人。
她随时对婉妃说话，却不正眼瞧了瞧婉妃，婉妃的锋利在她的柔和中顿时显得无力起来。
婉妃一听容妃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她脾气暴戾，正待发作，皇后已说话：“容妃妹妹说的是，后宫妃嫔本是姐妹，祥和为重。今日就到此吧！明日起，新晋的宫嫔都有了绿头牌，妹妹们都好生准备着吧，为皇上绵延子嗣，方是天下之福。”皇后的声音异常威严，斜着眼看了看婉妃，威严无比。
婉妃转过了头、嘴上却喃喃地说了句话，隔远了却听不真切。
新晋的宫嫔们却没有了刚刚的紧张感，羞涩与惊喜迷漫在人群里，是啊，要想显耀，不就是等的这一天么？可真正的腥风血雨，也要等到这一天过后，才会从蛰伏中爆发吧。
出了昭阳殿，一阵清脆的响声跃起，婉妃狠狠地摔了宫女一巴掌：“就你这出身，还想奔着枝头往上爬，也不瞧瞧自己是谁……不过一个给人洗脚的婢女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容妃面色一沉，却还是柔弱地走开了。我转身，发现容妃也转头看了婉妃一眼，那眼神，跟看死人的眼神一样，充满了血腥和恐怖。
她发现了我在看她，对着我莞尔一笑，那一瞬间，她又变作了柔弱的容妃。我几乎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