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第二日,万岁突然说了说想看飞天舞,近来也没有什么大型宴会,便着了南教坊在皇后的千岁节上安排一出,也算是为皇后贺寿。
可妃嫔自矜身份,再加上入宫年份长,体态能有二八少女轻盈的已经不多,自然不能安排来舞;而宫女虽然好安排,可姿色上又有欠缺,再加上舞技不行,哪里能有敦煌飞天倾国倾城的舞姿呢?所以南教坊的人便来这批还未册封的小主中选人舞飞天。
消息一流出,玉露宫便炸开了锅。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秀女们都想着若是在皇上面前一舞倾城,自然是前途无量的。因此大都巴巴地打扮一番,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次飞天舞中的领舞。
维羽却摇摇头,对我道:“这可是皇后的千秋节,抢了皇后的风头,哪里有什么好事。”我也深知这一点,因此并不刻意地准备什么。
秀女们一个个走到司仪旁,按照司仪的吩咐转身、舞动,殿里香雾迷蒙,绮丽非常,各色的纱绸流云般转动。
可是有些锋芒是避不了的,就在我看到维羽轻盈地踮尖而转时就发现了。她体态轻盈却不失妩媚,每一个转圈都有着优美的弧度,和身体凹凸有致的线条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脚尖抬起轻勾,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曾经一起练胡旋时,我就知道自己是舞不过维羽的。因此我在学舞时选了特异的苗疆舞,舞起来别开生面,却往往不是常人爱看的。
“乔小主,恭喜,此次飞天舞您是领舞。”南教坊的司仪对姐姐道,他说话虽然恭顺,却不见谄媚的姿态,我不仅多打量了几眼,他实在不像是教坊人士,白色长袍锁身而立,更像一位翩翩贵族公子。
他的一句话,引来了周围无数的赞叹、钦羡、嫉妒、酸刻的眼神。维羽不仅是舞姿,连相貌都那么引人注目,艳丽时灿若云霞仙子,淡然时又宛若流云飞絮,宜嗔宜喜的美,让人难以触碰又想接近。
这样完美的她,让她来舞热情而又远离世人的敦煌飞天仙子,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可这样的美,要在这一日就引人侧目,维羽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吧。
旁边有人嘀咕道:“不过尔尔,凭什么就让她领舞。”声音轻浮,倒有点勾栏女子的味道。
我一看,这不是那日一同选秀的万水心么?她一身华丽锦缎的宝蓝对襟宫装,头上更是珠玉环绕,硬是把好好的一个人给穿粗俗了。听她如此口无遮拦,我正想发作,却突然想起选秀那日皇上落在维羽身上的眼光,那眼神想是多么的动人,却是那么的令我害怕。
“想必万小主的舞是极美的吧……”我笑嘻嘻地道。
她并未说什么,脸上讪讪地就走开了。
我和雪君虽然没有成为领舞,却还是在飞天舞的伴舞列之中,因此每天排练的时间也不少。一日跳下来只觉得浑浑噩噩,恨不得倒头就睡,这段时间倒是里维羽没有被人投毒、也没有无故崴了脚,只有一名叫做叶恪意的秀女生病,退出了舞女的队伍。
这倒让我觉得这后宫比想象中的简单,抑或是,不简单的人还在等候时机。想一想,不禁背脊一阵凉意。
很快就迎来了皇后的千秋节。歌舞升平,一片喜庆的景象,各宫给皇后献完了礼,也就到了飞天舞的时候了。此次的飞天舞不同往常——维羽身着红色香云纱的舞衣,衣上用金线挑出吉祥的图案,妖冶非常,脚上却穿了一双赤金色的鞋,鞋上缀上大大的南珠,轻佻之中又是庄重。而其他的舞女,皆是平常的飞天打扮,浅金色的舞衣,浅金色的鞋和披帛,轻盈可人。
舞女们飞天的舞步,优雅的转着。维羽的舞步却更是轻盈、狡黠,似有赤金的余晖洒在维羽的脚下,她压下身,只剩一双翩翩玉手留于半空,交缠,向上,婉转,流芳,无数的花样从她手上绽放,凋谢,再绽放。却是一个向着夜空奔去的故事,从宁静道热烈,从希望到绝望,从止水到波澜,带着岁月的香气,带着东方的情迷,让人观之不忍,弃之不舍。
我几乎沉迷在舞中了,不,是沉迷在维羽的舞中,她就在我旁边,而她那么迷人、那么让人惊艳,真让我看到自己的渺小。那种渺小感,在我曾经看过大海的时候曾经产生过,茫茫的海域,看不到天的尽头,人只能臣服脚底。
“吱……”一声难听的衣料撕裂的声音划破我的思考。维羽华丽的舞衣上裂开了一条大口,再舞,就能看见里面隐约的红纱小衣。舞女们纷纷色变,维羽亦是慌张了,她虽然善舞,但是此刻,是不能再舞了。
皇后千秋,是多么的神圣*,国母的威仪,岂能轻易被一秀女冒犯。
只是舞飞天的台离御座有一段距离,瞧不见衣服出了问题,可是依然能发现舞一下停滞了。
“不行,不能这样”我来不及反应其他的东西,心里邪恶的情绪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我的脑子瞬间空白后只留下一句话——“我不能让姐姐被责”。踮起脚尖,我臂上轻摇,挥动水袖,以披帛挡住了来自御座的眼光。在以最快的速度翻转着思维后,我附身弯腰,舞到姐姐身旁,对姐姐轻轻道:“甄宓。”
那是我俩幼时一起排过的舞,演那被曹丕赐毒酒而死的甄宓,她为肉体,我为灵魂。在肉体死亡过后,灵魂翩然,和曹植洛水相遇,两情悦然,变作洛神。
维羽瞬间会意,她由飞天的姿态慢慢凋谢,俯在地上,半身哀切而舞,宛若甄宓刚刚被赐毒酒时的绝望,从炽热到冰冷,我接着她红色的披帛,仿佛她脱壳的灵魂,继而舞了起来。舞女的慌乱只是一瞬的,看着我们不慌不忙,也继而舞了起来。刚刚舞女一瞬间的凌乱,就成了对飞天仙子逝去的不知所措,神情到位,竟是不用排练的。
这是我和维羽小时候经常跳的一出舞,她扮演那个被赐毒酒前端庄可人的甄宓,而我扮演甄宓灵魂脱离躯壳过后活泼的样子,当然,活泼之后,是和爱人分离的神伤,灵魂终究是得回到躯体的。舞毕,我从慢慢地附身舞下,落在维羽身后,脱壳过后的灵魂又回来了,甄宓飞天,不知是多美的一幅场景。
一阵击掌声响起,不知今晚,是谁的福,谁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