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很快就来到了家中，带着点急切的味道。

几日准备后，我便和维羽一起入宫。迎接的仪仗颇有皇家的风范，最前为鸾车，后引着御制的锦缎，由十数位宫女用九曲凤凰柄擒边，其后有内监各持拂尘、香炉、宫幡等物，浩浩荡荡地场景，引来了几条街的人围观。

仪仗的规格，已经超过了秀女应有的标准。

我却没那个心情和这人群一起享受这华丽的胜景。这是我接下来生命中将会不停出现的东西，又何必急于一时。

纵然一直想要离开这个家，此时还是有几分不舍的。看到父亲几绺花白的头发，不由得说话也多了些哽咽。“爹爹政事繁忙，还望爹爹保重身体，不要牵念月佼，月佼已经懂得照顾自己。”很多话想说，此时能出口的也就这么几句。

难过只是瞬间的，我掐掉心中的念想，对着这铺向未来的仪仗笑靥如花。

维羽看起来很平静：“女儿会当好长姊，照顾好月佼，爹爹放心。”父亲点头，伸手想摸我俩的头，他的手很苍老，上面有一道刀痕，不知从何而来，他的手顿在了空中，终究没有触到两个女儿：“小主在后宫一定要勤勉恭敬，服侍帝王，方为天下之福。”

从今开始，君臣有别，一句小主，维羽已然泪下。

我偏过头去，不再看背后的乔府。

今年遴选的秀女数量比往常多，加上皇后的千秋节，因此秀女们并没有得到皇上及时的册封。所有入选的秀女暂时居于玉露宫中，由管教嬷嬷负责秀女的宫廷礼仪规范的教导，等到十二天的千秋节后再行册封，到时方能成为这后宫的正经主子。

这在大昊朝开国来还是首次延迟秀女的册封礼，玉露宫一下需要接待这么多秀女，一时间是手忙脚乱。玉露宫占大昊皇城最大的宫殿，亭台楼阁都是前朝遗迹，因此并不曾修缮，开阔之中自有一股古朴之气。

我携了落英一起入宫，刚踏入玉露宫，便有内监传来一位名唤梧秋的姑姑，由她带我们去自己的住所。这个暂时性的住处坐落在玉露宫东侧殿的静言轩，倒是一处安静的所在，虽然不合我意，但暂时住住，也就罢了。

我环视了下屋子，努努嘴，落英马上会意，从行李之中拿出一方金锭，落落大方地给了梧秋姑姑：“这些日子还望姑姑多多照顾，月佼不懂事儿，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姑姑提点。”我慢慢地摇着手上的纨扇，巧笑道。

梧秋姑姑不落声色地将金锭纳入袖中，那动作极其熟练。脸上的神色却未变，恭敬有礼道：“以后有什么事小主吩咐就是，奴婢告退。”

“姑姑哪里话，落英，送姑姑。”

她走了半刻，落英才哈哈笑道：“真是个能摆架子的老狐狸。”我嘘了一声，道：“后宫不比家中，小心点说话，别大大咧咧的。”

落英却笑得更厉害：“我们最大大咧咧的小姐居然让我不要大大咧咧了，这可让我惭愧、惭愧！”我一听可不依了，和落英在屋子里就掐了起来。

两人正在闹着，忽闻叩门声，落英连忙整理了衣衫去开门，却见一位眉眼熟悉的美人儿站在门口，我却一时想不起是谁，见礼坐下后，她道：“我是住在旁边吕薇轩的秀女沈雪君，想必月佼妹妹还记得我吧！”

我细细回想，道：“你可是那年在乔府大宴上和我争灯笼的女孩儿？当时你披着素色的斗篷，活生生的一个静美人儿，结果却因着一个画得好看的灯笼跟我打起来了！”心里不由得对她亲近起来。

她微笑道：“月佼妹妹还记得，那时年纪小，就爱和人争抢。”雪君如今生得越发美了，虽不是极精致的眉眼，可是从中透着一股温柔的气息，让人望之可亲。

我拊掌笑道，头上紫白色的珠链拍到发髻上：“我就爱和这样真性情的姐姐玩，其他家的姑娘扭扭捏捏，安安静静地坐那儿，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有什么意思！”

正说得热闹，维羽也过来了。

她换了一身常服，依旧是她钟爱的青色，上面似乎有水墨般的泼画，一副江南景致虽不惊艳，却很动人。她看起来有一点疲惫，可初遇故友，还是打起精神来，几个人一起说笑。

“如今是在宫中，你虽然聪明可人，但到底心思还不够细。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惹祸上身。”维羽走时，也不忘嘱咐我一句。

我点点头，目送她远去。维羽入宫后身形越发消瘦了，不由得让人心生一股怜惜之意。我想说点贴心话，却还是想想后咽了回去。

那夜，我又梦到了那个蛊惑的声音，她好像被一个力量打压了很久，但终于不甘寂寞地挣脱出来。它在我的身上缠绕良久，不肯离去，缓缓道：“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啊！”我惊醒，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周遭依旧安静，只剩夏日的暑气，蔓延在无尽的夜色里。

“对不起……”黑暗中，一个女声从高空传来，无可奈何的语调，让听到的人不由得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