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宫中便着人来吩咐秀女参选的事宜。我倒是欢欢喜喜的。维羽依旧摆着冷冷的样子，用冷漠抗拒着那无法扭转的命运。

我带着落英回屋去按照嬷嬷说的话开始准备了，去找红绣坊御用的织女用上等的冷纱素锦挑色制新衣，去上缎楼着最好的工匠按照新图样作各色首饰，去嫣然阁挑选从春日新花下刚刚沥汁选色做出的上等胭脂水粉……在这些东西上，我总是不愿意输给旁人的。

此时我亦不愿意太过出挑，选色上都是清淡素净的。第一天选秀里艳压群芳的人，第二天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可不愿当众人的靶心。

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一种天然的森冷之气，让我接近之时虽有欣喜，也有一层恐惧。

选秀那日，我早早起身沐浴，用上等的香料熏身，细细上了一层妆，挑了一身浅紫色的齐胸襦裙，群边儿用银色绣上淡淡的玉兰花，群头用细小的珍珠结成绺，披上缠枝莲暗纹紫白锦缎制的袖衫，颜色不艳丽，却是既有端庄，又带活泼。维羽则是一身青色的寻常对襟襦裙，毫不越矩，只是裙上绣着一幅让人见之清新的荷花图，让寻常的衣服不由得也有了一丝生气。

我不知怎么的，对荷花总有一种亲近的好感，看她这样穿，心里欢喜，忍不住和她说上几句话。

坐着秀女专用的马车进宫后，我们一起站在储秀宫的门前等待圣驾接见，维羽早已受不了我的多话，她表情淡淡的，一副长姊的威严，低声训斥我：“安静点，别闹腾出了事儿，以后可没好日子过。”我努努嘴，别过不理。认真观察着这些秀女，穿红着绿，好不艳丽，其中别有几个姿色妩媚的，我留心了一下，便站在一角里沉思。

总在夏日袭来的头疼也有了缓解，我越接近这宫廷，心里就越生出一种亲切感，就仿佛只是久别重逢，而不是初见。有了想头，也就默默地，很快，就轮到我和姐姐进殿了。

内监高声唱道：“礼部尚书乔适之之女乔维羽、乔月佼，大理寺少卿陈弢之女陈意卿、国子监博士万祷文之女万水心、朝议郎许道南之女许依然拜见皇上、太后。”五名秀女盈盈而上，奇呼万岁、千岁，然后依次拜见。皇上好似已经累了，只是敷衍地问了问读什么书，是否会音律等等问题，莺咛般的声音在殿里此起彼伏。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答完问题后想要低头，又忍不住去窥视皇帝的容颜，那是大昊朝第四任天子崇轩，一身明黄甚是耀眼，只是挂上了冠冕，垂珠落下，容貌看不真切，此时他用手拄头，心思好似全然不在殿上。

一个威严却不失温和的女音突然响起，老者的声音自有一股厉害得感觉：“乔月佼？哀家记得你父亲替你求了恩旨的，如何还是来了。这恩旨可是难得，哀家这一生也不曾给过几人。”

我抬头，殿里缭绕的香雾沿着朱红的巨柱直上，*非凡，把这儿装点得如同仙境般的不真实，这声音也像是飘来般的不真切。我心下盘算着，缓缓道：“臣女谢太后恩旨，儿女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可月佼却想要自己抉择，选秀是为天下人福祉，臣女不愿置身事外。”

“为天下人的福祉？”皇上突然接过话去，目光仿佛打量着我，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戏谑，“选秀不过为了充盈后宫罢了，你小小年纪，可知道何为天下人的福祉？”

我正欲争辩，维羽却接话道：“后宫祥和乃天下之福，选秀非选秀丽之人，意在求德行佳之女，为国力繁盛尽毕生之力，非常人所能为之。妹妹月佼虽小，却深明大义，愿为后宫添祥和之气。”

皇上微微点头，冠冕上的珠子也摆动起来。有“很是端庄”等句子从殿上的高座传出，他侧身和太后说了几句话，随后，内监就唱道：“秀女乔维羽、乔月佼、万水心留用。”我心里雀跃、立即叩首谢恩。

起身后，心里有一丝不安，不由得用余光看了看殿上的皇上，可那一刻，皇上的眼光停留在姐姐的身上，很深很深的眼光，连冠冕都无法掩盖，好像是遇见了久别的故人，欣喜、探究、不确定……那种复杂的情感，我竟然是看不懂的。

心下一沉，收回目光。一时间，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回府的路上，维羽一直沉默，她神色悲切。最后，我拉着裙子欲下车，她却不起身，似是问我，又似向旁人道：“你真的喜欢他么？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好的机会，那是我求也求不来的啊。”

“为什么求不到，你没有问父亲要，父亲怎么知道你想要？”我愤愤道，转身变踏着朱凳下车了。

“你还小，不懂。”那声音从车里飘过来，带着颤抖。

“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懂！”

只是多年之后，我站在帝都最高的殿上，金锦加身，群臣跪拜，天下在我的脚下颤抖。我才怅惘地发现，那时我真的还小，本可以拿到最想要的东西，可却全部放弃了。而我唯一的姐姐，一心想求到的东西，却始终没得到。

我以为自己是要挣脱弱者的身份，却踏着无数弱者的尸体，走上了显耀的巅峰。那里，冷得彻骨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