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毕,崇轩携了皇后走过来,众舞女齐齐拜倒,无一人敢直视那明黄和正红的气魄。
他低沉的嗓音带了一丝沙哑,似乎是从塞北来的风:“这出飞天真是舞得别出心裁,南教坊还故意卖了个关子,不知朕是不是该治司仪个欺君之罪呢?”崇轩眼神飘忽地看着南教坊的司仪。语中有着帝王特有的威严,虽是玩笑,却依旧可怖。
司仪早已上前,他衣着翩翩,因着是皇后的千秋节,一身紫色梅腾锦缎的衣服,越发显得面若脂玉。他丝毫不惧崇轩的威严,笑嘻嘻道:“皇上明鉴,皇上说要给皇后一个惊喜,微臣自然要保密了,要不皇上泄了口风可如何是好?”
“子寒,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崇轩口中似带怒意,却又转而成了玩笑的语气。帝王的语气就是这么让人琢磨不定么?我依旧跪拜着,身上却出了一层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轻纱。他每一个步子都仿佛是催命的符咒,在那一刻,我才发现,内心深处,我竟然还是在乎这个姐姐的。
却听皇后莞尔笑道:“还不是皇上惯着他,他可越发放肆了。臣妾本以为此次飞天舞是在乐曲上下了功夫,没想到连舞都变得如此瑰丽。臣妾谢皇上天恩。”皇后一身正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头上梳着望仙髻,数枝福寿步摇加上景福长绵簪,雍容华贵,让人不敢正视,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皇后林彤萱是崇轩的第三任皇后了,第一任皇后张氏因为巫蛊之祸而废入冷宫,因着和苗疆的战争,巫蛊之术被皇宫视作邪术,纵然崇轩出面保张氏,却敌不过前朝重臣的压力,最后不得不下了一道废后令,此后两年中宫无主。
而第二任皇后陈氏因为外戚擅权而受到牵连,降为德妃迁居佛堂。当今太后虽为陈氏的姑母,却对陈家势力的扩大极力打压,林彤萱在两次废后的过程中并不显眼,事后却被皇上许作“端庄贤淑,甚合朕意”,因此方立为皇后。
这已是她当皇后的第三年了吧,可她说话之时依旧如少女般可人,丝毫未被岁月侵蚀,她站在那儿,就像天下万物竟在掌握之中。
崇轩一哂,转而道:“领舞的两位姑娘是?”眼光所及处,是我和维羽所跪的地方。姐姐衣服上尚有破口,要是皇上让她平身抑或再舞的话,今日可就过不了关了。在皇后的千秋节上失仪是大罪,对于还没被册封的秀女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背上的寒意越重……
司仪突然上前,挡住了崇轩的目光。他悠然向崇轩道:“是乔维羽和乔月佼两位小主。”
“果真是乔府双姝啊,这样绝伦的飞天舞朕很久都没看到过了。”崇轩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在我和姐姐身上逡巡着,没有一个落点,“一个温婉哀伤的谪仙,一个活泼热烈的少女。敦煌的飞天,想必也不过如此罢了。”他抬脚欲走,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维羽脸上是镇定的,可是手依然忍不住抖了起来。
“微臣还为皇后安排了新乐师的乐曲,是从南疆来的苗族乐师。”叫子寒的司仪缓缓道。
“南疆……南疆……”崇轩的语气一下变得飘渺,仿佛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目光也从我和姐姐身上移开了,“去听听吧!”
皇上携了两人离去,我不仅“哎哟”一声倒在维羽身上,维羽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一拉她的手,全是凉意。
总算过了这一关,赏赐、谢恩是少不了的了。晚上维羽、雪君和我聚在一起说话,三人心中皆是明了,这次舞衣出问题,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雪君一脸担心的神色:“舞衣是司仪坊当日送过来了,怎么就会出错了。”
维羽盯着窗外的竹影彤彤,低声道:“若有人一心想我出错,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了。”
“姐姐说得没错,是有人盯着你呢,”我微微一笑,摊手道,“我问了问那日留在舞衣放置处的宫女,那日来关心姐姐舞衣的人可真不少呢。”
“是谁?”维羽带了一丝愤怒道。
“先别打草惊蛇了,妹妹有办法让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的。”
雪君和维羽付之一笑,道:“就你鬼主意多,但这后宫险恶,万事小心,可不要掉以轻心。”
……一阵说笑后方才回到静言轩,落英早已端来了茶水,道:“小姐所料不差,那人到底心智不够成熟,初入宫闱,害了人又心生恐惧,急急地想要知道几位小主的反应。我随着那偷听你们的黑影跟去,自然寻到了人。”
已经过了三更时分,我依然没有睡意,初入宫闱,没想到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今夜一过,我和维羽就成为了秀女中的靶心,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冷箭射来。我可不愿坐以待毙,韬光养晦的谋划失败了,自然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南疆,那一片神秘的充满蛊意的土地,那片曾经几乎欲以毒蛊统一天下的亡国,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崇轩呢。
还有——维羽。虽是双姝,可是皇上的情意又到底会分给谁多一些、少一些。今日我出彩的地方到底也不少,没有分出高下……
心里好多杂乱的思绪,一时也抓不出真正的头绪。昏沉沉地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