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十年八月初十。

此日，距冷家姊妹入宫已经一个月。皇都卫城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中秋将至，城里百姓都在准备欢度佳节。何况，那日还是本朝圣主的册妃大典。处处张灯结彩，盛况空前。百姓皆窃窃论议，然而主角并非荣升左昭仪的冷家大小姐，而是权倾天下的冷太后与炙手可热的太师府。谁都认定，冷琬琰连番晋封，并非因自身才华品貌，而得益于煊赫的家世。

连日来，道贺巴结的妃嫔络绎不绝，笑容堪比春花绚烂。个个唇齿抹蜜，言辞甜腻。睥睨众人，高高在上，不再仰人鼻息，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然而，待这天真的到来时，她却只感到莫名的空虚与倦怠。来往的华服丽人，虚幻如剪影，不停浮动，搅得她头晕目眩，不由眉头紧蹙。

柳儿见状，蓄好满满的笑意，恭谨地打断众人的阿谀：“众位主子，昭仪娘娘今日乏了。来日方长，改日再聚，可好？”

正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柳儿不由踌躇。

“既是昭仪姐姐乏了，咱们就先回去了。”开口的是欣嫔，温柔端丽，言辞婉约。

“哟，这昭仪娘娘还没开口呢。凭个奴才就敢下逐客令了？虽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也太猴急了些儿吧。这道还未修炼到家，怕是累赘太重，一起跌个瓶儿碎……”

众人见这话讲得不着边，又极粗俗刺耳，一时噤若寒蝉。空气里尽是波潮暗涌。突然，“啪”的一声脆响，玉钗委地，断成两截。众人惊诧不已，那样一个娇怯的人儿，竟然……

“瑾儿……“琬琰惊呼。

“荣嫔，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姐姐。”杏目圆瞪，犹自气恼。依然是略显稚嫩的神色，却凝了一层冰霜。

“好啊。玉华宫的主子奴才个个都仗势欺人了。我就不信这后宫没王法了，找太皇太后评评理去。”荣嫔一边叫嚣，一边伸手扯琬瑾。

“放肆！荣嫔，你越闹越过分了。好歹贞夫人和你差着位分呢。哪容得你拉拉扯扯，想以下犯上不成？”琬琰容身一凛，豁然起身。

“娘娘！”柳儿搀住琬琰的手，笑道，“无非是姐妹间闹些别扭，你劝和劝和。切莫拿此等小事，去叨扰太皇太后。”她一使颜色，特意加重“太皇太后”四字。琬琰心中了然。

“瑾儿，来者是客，今日终是你失礼在先。姐妹间以和为贵，你给荣嫔赔个不是……”

“昭仪娘娘这演的是哪出？嫔妾可没兴致在这儿瞧黑脸白脸的。回宫！”荣嫔鬓发散乱，怒气匆匆而去。其他妃嫔亦讪讪告辞。

“瑾儿，来，姐姐看看。”琬琰执起妹妹的手，“都红了，你出手可真重。柳儿，去打盆冷水进来。”

“娘娘，今儿这事，只怕……”柳儿并未移动步伐。

“叫你去打水呢，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琬琰瞪她一眼，复低头轻呵琬瑾的手，“日后，切不可这么冲动，会伤着自个儿。”

“那荣嫔出言不逊，实在可恨。”琬瑾笑道，“我知道姐姐生气。只是姐姐刚荣升昭仪，与她计较难免失了身份，又容易落人口舌。只是，姐姐该当众训斥我一顿，这样，他人才无话可说。”

琬琰惊诧不已。曾几何时，那天真单纯的小妹妹已有此等心思？

“姐姐，瑾儿不似你想的那般不通世务。只是姐姐痛惜我，才觉我处处需要维护。若瑾儿一直懵懵懂懂，如何与姐姐分忧？”

那对眸子依旧黑白分明，不染风尘，然内容早已变更。琬琰只觉苦涩，她痛失的纯粹明净，她的妹妹也将失去了。

“那荣嫔似是有备而来。故意挑衅，又故意不让娘娘调停。怕是别有用心。”柳儿放下盆子，“娘娘，夫人，还是小心为上。”

“确是有备而来。”琬琰沉吟。

“荣嫔出身低微，能位列九嫔之首，全仗太皇太后宠爱。”

“本宫明白。”荣嫔可依仗的无非就是太皇太后，那么，今日的风波，必是太皇太后授意的。否则，凭荣嫔有多大胆或多愚蠢，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元天皇帝不仅为她力争“左昭仪”之位，还力争皇后凤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吗？这对名义上的祖孙，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姐妹俩夹在中间？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琬琰一声轻笑，满是寂寥。眼里似乎总有泪，流出的却只是干涩。

“姐姐。”琬瑾握住她的手，“总有例外的。至少，瑾儿不会变。”

月光皎洁，撒得一地霜白。人心，若如月光空灵，该有多好。今日，已是八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