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沉默了片刻，问道：“殿下是否同意的太轻易了？”

“轻易？”

按照少陵对这位公主殿下的认知，她在得知此剑将被毁掉之后定然要兴风作浪一翻。或许对于魂魄来说哭和上吊是有难度的，但是闹一闹她还是有实力的。之前她那两句抱怨在少陵而言远远低于预期值，根本算不得什么。

“公主抛却性命铸成此剑，且魂魄仍依附于此剑，青羽剑对公主的重要性我很明白。如果公主有任何不满，我也十分理解……如果十分想要骂个人或者动手打一架，我……也不会反抗。”

初蓉看他高自己那么多，却说出“不会反抗”这种话，虽然心里是有些气愤，但感觉真下不去这手。当初她对太学里的先

生不客气，那是因为先生对她也不客气。这种碰撞建立在双方都不想给对方活路的基础上。但是如果被欺负的人少了这种斗争精神，初蓉就觉得兴味索然了。

她对少陵皱眉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青羽剑，我都答应任你随意处置了，你就去一边偷着乐好了，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只是希望殿下慎重考虑，不要让自己后悔。”

初蓉摇摇头：“放心，这件事没有那么多值得考虑的。当初我以身殉剑，只是为了报我国破家亡之仇。如今这仇恨早已了结，青羽剑对我也没有更大意义了。如果因为它反而给你们国家带来不祥，我很过意不去。我铸剑的时候并未考虑会有这许多后果。总之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真的并无介怀。”

少陵抬起头，看初蓉坦诚的双眼，心里有短短的空白。他向初蓉拱手行礼道：“多谢公主这样深明大义，在下十分感激。”

初蓉从小被夸赞无数，这些赞美大多是关乎她的美丽和富贵，几乎没有人用“深明大义”这四个字来形容她。这种颇具新鲜感的赞美让她很开心，十分欣喜的点头道：“不用客气。”

少陵见她心情如此之好，也终于放下心来：“另有一事。请问公主，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断开与剑的联系？”

“断开？”初蓉重复了一句，然后摇头道：“不需要。如要断开魂魄与剑之间的联系，唯一可能就是修炼出身体。这样即使没有了剑的依凭，魂魄也不致飞散。可是这太难了。我们今日见到那女子，修为已经算是不错，可估计她也是经历了几十年才有所成果。若我也需要五六十年，你的国家等得起？”

这个问题少陵不是没有考虑，他毫不迟疑的追问：“但公主的能力比那女子高出很多，难道耗费的时间不会短一些？”

初蓉叹息一声：“用魂魄之力强行凝聚出躯体，这事本就是逆天而行，必然困难重重。即便是有高深的修为，只怕也是帮助有限。唉，这事太难了，我又不是个爱用功的人，成功的几率太小。既然那团怨气已经围住你们都城，看来毁剑一事已是迫在眉睫，有怎能因我一人耽误？”

少陵倒显得比她更在乎：“虽是逆天而行，但请公主勉力而为。”

“勉力而为？”初蓉低头想了想，还是摇头：“这不是我是否勉力的问题，是真的没有勉力的时间啊！看今日那两人对你穷追猛打，誓夺青羽剑的样子，我估摸着躲是没用的。若是那个‘主人’用什么来要挟，非要换取青羽剑……我想想啊，那就比方说说以你老师的性命要挟吧，谁让他困住我那么久。我觉得比如这种情况你也是非把我交出去不可的。所以你刚才说的很对，毁去此剑方是稳妥的办法。”

少陵皱眉看着她，沉声道：“这些事就与殿下无关了，无需费心考虑。您所需要做的，只是自保。”

初蓉很惊讶：她一直觉得这个少年是被老师耳提面命教育出来的乖孩子，十分好欺负的样子，可刚才这一句话却有些疾言厉色的意思。

初蓉咳嗽一声，壮着胆子问：“你，你生什么气呀？我难得这么配合。”

少陵闭目片刻，舒展了眉宇，换回平时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我并非生气，只是觉得公主不该这样轻言生死。”

初蓉忍不住好奇：“你何必如此在意我的生死？……其实我跳炉铸剑的时候已经是死掉了，现在只是要死得更彻底一点而已。这是量变，不是质变。”

这话似乎又让少陵哪根神经一痛，他似乎有些难过，但终于克制住，只是缓缓问道：“那么，公主方才所言，想要游历你我两国，这也不在意了吗？”

“哎？你提醒我了！”初蓉一拍手，忽然想起什么：“时日无多，行程应该删减一下。不漂亮的地方不去，不出名的地方不去，太远了不去，没有好吃的不去……这样，你就带我回一趟玉京如何？当年我听闻战讯，从边境匆匆赶回，结果刚到玉京周边的郊外就跟着人去铸剑了。其实我真的应该看看城里的模样再去铸剑。如今想来，当时真是决绝的有点缺心眼。”

说完初蓉终于有些伤心。这伤心不是因为许多想去的地方都不能再去，而是决定不去这些地方的时候，她竟没有半分犹豫。

所谓心愿，于她而言，不过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这么一想，她即便不必随着青羽剑消逝仿佛也没什么奔头。

的确，疼爱她的父母不在了，一起饲养白白和借功课给她抄的同窗也不在了，连抄着戒尺满院追着他们跑的史学先生都不在了。如果她日后还有千年万载的时光，那她日后就会有千年万载的想念，千年万载的缅怀和心痛。

若她此刻尚且算是活着，那她也是生无可恋。

少陵看她在月光之下人有些透明，好像一阵就要散开的烟雾，心里也有些悲凉。“殿下是想家了吗？”

“想家？那也要有家可想才行啊！”初蓉闭上眼睛，心里有点发酸，就像是以前想哭的时候那感觉，可是一个灵魂哪有眼泪可掉？她沉沉的叹息一声，发现少陵还在看着自己，仿佛也有些悲伤，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抬手想拍拍少陵的肩膀，可惜无实质的手指却透过了他的肩头。

初蓉手臂僵了一僵，把手收回来，讪讪得说：“总是不记得我已经是鬼魂了，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说的是，你用不着这许多顾虑。当初我以身殉剑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总不至于睡了一百年倒把唯一这点出息睡丢了。青羽剑不该贻害他人，当毁则毁，我其实真的不害怕。”

少陵沉默着看了初蓉一阵，看得她刚刚被自己激起的那点勇气都没有了。他语调忽然变得轻松：“殿下心意已定，我似乎无能为力。不过我也有我的主意。如果殿下不答应我好好修炼，我就不会把青羽剑带至玉京。当然，以公主的能力自然能够从我这把剑抢走自己回家，只要殿下认得回去的路。”

初蓉眨了眨眼：她只知道此刻身处炎都附近，但这里距离玉京多远，又是什么相对位置，她确实全然不知。但其实这也不是大问题……

“如果殿下想偷偷进入我的意念查找地图的话，我不敢保证我不在心中构造几幅假地图，这些虚假的信息足够把公主困在我国几千里长的山脉中走不出去。言尽于此，殿下自己权衡。”

“……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初蓉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能想出这种损招，之前还装出一副很好欺负任她打骂的模样，害得她都掉以轻心了。

“公主考虑的怎样？”少陵温言询问。

初蓉垂头叹气，横道：“我还考虑什么？修炼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