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陈年八卦

冰冷的气息绵绵不绝的涌入，虽然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强烈，却也不怎么难以驾驭。少陵看了一眼对面脸色逐渐红润的银发少女，心安不少。

比较让人不能心安的是半天没有言语的初蓉殿下。为免那个小孩再次胡思乱想，少陵只好做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闲闲的看向一旁空旷的草地。因为只是魂魄形成的幻影，初蓉的身形本就有些黯淡，加上这样郁郁不乐的模样，就如同被抽离了一切神采一般。

少陵注视她片刻，微微沉吟，然后轻轻的握了一下手边的长剑，在心里暗道：“公主，适才是我唐突了，实在抱歉。捏脸……虽然不是好习惯，但其实也无伤大雅，并无大不妥。公主，公主？……公主是否在听？”

“在。”声音懒懒的。

如此简洁的回答却让少陵心中有点烦躁。想不到她话少之时比之喋喋不休更让人烦恼。

微微的一点分神，少陵便觉得涌入的寒气有些失控。初时还彷如绵绵细雨，却忽然转为一种澎湃的阴暗洪流。心惊之余，少陵还是暗暗用气，硬是一声不吭的将这股不驯的寒气压制了下去，顺势彻底拔出了受伤女子体内的寒气。

少陵化解着自己身体中激荡的寒气，仍抽空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初蓉。耳边忽然响起女子轻轻的话语：“多谢公子了。上次匆匆道别，一直颇觉惋惜。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得再见。”

少陵点了点头，放开了她的手腕，言语之中倒是颇为关切：“身体感觉如何？是否还有不适之感？”

小童飞跑过来，搀扶起少女，带着发颤的哭腔道：“主人你吓死我了！”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侍童，温柔的笑笑。忽然发觉了什么不对，轻轻的扳过孩子的脸，蹙眉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么红了一片？”

“哦，刚刚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痒痒的，怎么蹭也不管用……咦？现在一点事也没了。怎么回事？”小童摸着自己的脸，茫然的看着两个大人。

女孩纤细的眉皱着更深，她端详了片刻，说道：“仿佛并无大碍……”说着眼中却满是探询的意思，看向少陵。

“……这个，确实无甚大碍。”说着忍不住又看看草地上抱着膝盖呆坐的李初蓉。

女孩显然放心不少，想了片刻，抬头问道：“不知道公子此行是往哪里去？”

少陵只好先不理会初蓉，客气而含糊的回答：“天象有异，家师深感不安，着我外出探访。”

“原来如此。”女孩拨了拨自己银白的长发，言语间对少陵的去向也仿佛不多加留意。她低头想了想，向少陵屈膝行了一礼，说道：“我与公子一日之内两次相见，且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若还不告知自己姓名，也太过无礼了。小女珞音，在此谢过公子了。”

少陵摇摇头：“不必。只不过在下的姓名却不便相告，希望珞音姑娘不要介怀。”

说完心里忽然浮出一把懒散的声音：“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这么有距离感，往后怎么发展啊？”

少陵微微舒了口气，在心中说道：“看起来此刻公主心情好些了。”

“嗯，我觉得伤心很不值，所以决定不伤心了。”初蓉不着意的回答他。她想着自己在百年沉睡好容易醒来之后就要赴死，此事已经让人气闷非常，若是再把此刻难得的自由时光用在惆怅上面，实在太过亏本。

少陵沉吟片刻，问道：“发展什么？”

“什么发展什么？”

“公主不记得自己刚才的话了？”

初蓉恍然大悟，随即不屑道：“当然是说你和这银发小姑娘了！这你都不懂？奇怪，看起来你也到了这个年龄段了，怎么这种事情还需要人开导？你的这个情窦是不是开得太晚了？……”

初蓉尚在念叨，少陵已决心不搭理她了。

两人对话虽多，却都是在心念电转之间传达意思，故而也没有占用太多时间。此时少陵把心思收回，听得珞音婉然说道：“公子说笑，我怎会责怪？何人没有苦衷？”她抬头看了看少陵，复又低头说道：“小女唐突，不过公子尚欠我一件事，不知是否还有印象？”

少陵回忆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是的，当时姑娘似乎有个问题想垂问在下。姑娘但说无妨，虽然我不便透露太多身世，但定然尽量知无不言。”

珞音低头微笑，颊上现出浅浅的梨涡。初蓉远远看着，觉得这莞尔一笑间的风情大概只有月色清辉之下的白莲方可比拟，清雅别致却无疏离落寞之意。根据她活着的那十七年的阅历，似乎只有自家娘亲能胜她一分半分。

珞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着：“何须说得如此郑重？我只怕这问题太过唐突，公子会愤然离去呢。”

少陵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仍是字字清晰的回答：“如若不妥，我不答就是。姑娘不用担心。”

初蓉袖手看着，觉得这两人说话皆是如此一板一眼，礼数周全，实在是有那么点相敬如宾的意思。这和她父皇母后的相处之道万分不同，不由得大感有趣，认真的盯着看。

少陵感觉到不远处那道满是探索欲的眼神，如觉芒刺在背，细不可查的抖了一下，从容问道：“究竟是什么问题？”

珞音看着层叠的林木，目光却仿佛透过了这密林，望向远方：“当时我听闻公子指间妙曲，仿佛有诉说不尽的思念，又澎湃又缠绵，心中惊叹不已。”

初蓉托着下巴看少陵，夜色低沉，并不能看清他眼中的波澜。她忍不住翻个白眼：若说澎湃，少陵打架时都是冷着脸，并不见有些许怒意；若说缠绵，此时此刻眼前佳人如玉，他仍是端严方正的模样。唉，这人哪里澎湃，又哪里缠绵了？

珞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对公子的琴曲心向往之，却忍不住更想探知其后的故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公子这样牵挂和想念？哦，我心知此乃公子的过往，不便对外人说，却还是忍不住提出这样失礼的要求，万分抱歉。”

少陵果然脸色一沉。这却并非为那个问题而恼火，而是原本懒散的坐在一旁的初蓉公主忽然来了精神头，兴奋之情带着自己手中的青羽剑都是一颤。毫无悬念的，心里立刻有了杂声：“喂，是个女孩子吧？嘿嘿……”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以缓和自己的心绪。

珞音看在眼中，脸上一阵尴尬神色：“抱歉，是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公子万勿介怀。”

少陵睁开眼，见珞音的样子，也有些愧色：“姑娘误会了，我并未为这问题恼怒。正相反，姑娘这样懂得琴音，我十分敬佩。我……只是……”

初蓉觉得少陵大概是很少说谎的，所以他才想了很久才接着道：“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未免怅然。”

不得不说，他此刻的神态确实挺切合这个理由。初蓉忍不住点头，暗叹这少年倒也有几分演技。

珞音缓缓行了个礼：“我无意触及公子的伤心事，还望见谅。”

伤心……是伤心吗？百年流转，世事变迁。此时此刻，还会再伤心吗？

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心脏的搏动沿着血脉传到指尖，冲撞着冰凉的剑鞘。

初蓉看着他，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更是透出寒意。她忽然眉头一紧，声音平平道：“你们慢慢聊，我一个人呆一会。”说完转身穿过了厚实的灌木，很快隐去了身形。

少陵心中疑云大起，不由得脚步一动，随即转过来对珞音礼貌的说道：“往事已矣，说起来也并无太大意义。回想无益，我所能做的，唯有向前而已。”

珞音眼神中有些困惑，也似有些感慨：“说得是啊，唯有向前二字罢了。谁又不是这样呢？”

少陵对她歉然的低了低头：“实在抱歉，我有些啰嗦了。若有机缘，一定会让姑娘知晓问题的答案。今日就此先行告辞了。”说着便循着初蓉离去的方向追赶。

“公子请留步，还有一件小事。”珞音对着少陵的背影婉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