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毁剑之行

天色已经转暗，火焰更显的赤红，不过相比初时已经微弱了很多。

李初蓉盘膝坐在地上，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还有哪个熟人的历史没有打听到。少陵看她极力搜索记忆的模样，觉得她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下一个想听的人物，毕竟自己已经给她背了四十多篇人物传记了。

“殿下不需急于一时，日后还有的是时间。殿下想知道什么人的故事，尽管来问我就好。”

“日后？”初蓉有点茫然的想着这个词。当年她铸成青羽剑，办完了那件大事，立刻就被束缚在了剑中。虽然最初两年还想着要冲破枷锁，可是屡屡失败，最后一生气，干脆甩手睡觉去了。所以这一百年虽然给了她一个好好思考的机会，但她真的没有善加利用。今日少陵对她说起这“日后”二字，让她实实在在的迷糊了一会。

火中的披风与断刀终于被烧尽，火焰灭去，留下一片黑色的灰烬。

少陵上前去察看，发觉这些灰烬仍然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觉得不能这样曝露于荒野，便操纵四周的沙土把灰烬掩埋起来，又把不远处那块巨石移动过来，压在这片灰烬上。如此便可确保这片灰烬难以重见天日。

他回头见初蓉正托着脸颊想事儿，并且非常难得露出肃穆的神色，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殿下在想什么？”

初蓉回过神来，很认真的说：“我正在规划人生，嗯，鬼生？”

“殿下想要做些什么？”他一边检查着自己刚才的一番布置，一边背对着初蓉问道。

初蓉有种很怪的感觉：少陵问得貌似漫不经心，但好像其实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如此纠结？她考虑了一下，觉得少陵一定是为了维持那一份超然的风度而勉力按捺着好奇心。看来人长得太好看就会习惯性的跟自己过不去。

少陵等了许久不得回答，回头看初蓉一眼。初蓉放下自己的遐想，一板一眼的回答：“既然后面的日子还很漫长，不如就在天炎和青羽随意逛逛。单说青羽之内就有很多我想去的地方，可惜那时候母后总说我年纪尚小，不让我去，结果耽误了一百多年。还有你们国家，其实如果不开战的话，我也是一定要游历一番的。我曾经见过你们国家来访的使节，听他们的描述，觉得你我两国很不相同，我实在非常想见识一番。”

少陵点点头：“那游遍青羽天炎之后呢？”

初蓉饱含期待回答：“要走遍两个国家的话只怕要用很久时间。那时候时光流转，山河早变了模样。到时就可以去游第二轮了呀。”

少陵觉得她的这番规划概括起来大概也就是“溜达”二字。他走到初蓉身边，低头看着她：“这些事情日后总能慢慢去做，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请殿下尽快修炼出一副身体，断开与青羽剑的联系。”

他说得十分郑重，而且客气之余带着一种不容否决的坚定态度。初蓉忍不住疑惑：“为什么？”

青羽剑是藉由她当初殉剑时怀有的怨气铸成，虽然是灌注在剑中的怨气令剑刃锋利无匹，但事实上剑中的魂魄才是力量的本源。如果她真的不再附身在剑上，那青羽剑大概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剑，切起东西来快一点而已。所以她修炼出身体，对少陵仿佛真的没什么好处。

少陵想了想，也坐了下来。难得的是他这样随意的席地而坐一下还保持着很端正的身姿，让初蓉赞叹之余也禁不住拿起了一点公主架子。少陵眼中有些歉意：“殿下知道后，请不要惊慌害怕。”

初蓉点点头，很是不当回事。想当初她跳炉子铸剑的时候都是二话不说，说跳就跳，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让她惊慌害怕。

少陵看着她的眼睛：“我此行的目的，正是毁掉这把青羽剑。”

初蓉瞪大眼睛愣了片刻，然后跳了起来：“你……你是说把……剑毁了？”她跺着脚来回走了两圈，回来叉腰盯着少陵，王家风范荡然无存：“你居然要把青羽剑毁掉？之前你说起青羽剑的时候，我倒确实于你心中捕捉到一丝愧疚之情。我以为你最多把我卖掉，没想到你这么狠……”

“殿下，请稍安勿躁。”

“而且，而且这么残忍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把我带到地府，青羽剑往炼狱业火中一扔，不就了结了吗？让我毫无准备的魂魄消散，痛苦一下子就过去了，那样多好！你何必告诉我……”她一开始只是惊讶，但是慢慢的，还真如少陵所说的一般开始惊慌害怕。

少陵叹口气，心下不忍。他站起来想扶住初蓉的肩头让她别这么激动，可是手指却只是穿过毫无实质的影像，什么也没有碰到。他把五指收拢成拳，默默放下，然后沉声对初蓉说道：“殿下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做任何不利于殿下的事情，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初蓉大体上觉得少陵这个人还是值得信任的，所以还愿意听他说，只是扭脸不看他。

“刚才我在交战中已经感觉到，虽然青羽剑是在我手中，但它仍然优先听从殿下。即便我瞒着殿下，把剑带到了地府，只要殿下誓死保护此剑，青羽剑不受我的控制，我就无计可施。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殿下许可。更何况这是殿下用性命交换的剑，它的命运我怎能自己决定？”

初蓉想了一下，的确，少陵如果不先同自己打声招呼就去毁剑，管他为了什么，一定跟他拼了。话说回来，他到底为了什么呢？初蓉认为，她铸成的这把长剑还是很漂亮的，把它送入业火就和把可爱的白白送入猫爪一样是罪大恶极的行为。少陵为什么要做这么缺德的事情呢？

最后这一问她想着想着就不加润色的脱口而出了。

“殿下是想问，我为何要毁去此剑？”少陵云淡风轻的看着初升的月牙，一点都没有感到尴尬的意思。

“嗯，是的……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因为自己刚说了不中听的话，初蓉都不好意思对少陵耍脾气了，转用一种饱含求知精神的语气。

少陵指指远处的天空：“殿下能看到那片乌云吗？”

初蓉极目远眺，觉得天上哪儿哪儿都是一团黑。其实她变成剑魂之后，只是在控制力上比做人的时候好了一些，加之没有身体不怕被砍，打起架更加有恃无恐而已。至于观察力，是没有什么进步的。

不过她觉得自己都是一个鬼了，断不能被凡人比下去，于是含糊的回答：“哦，乌云嘛。怎么了？”

少陵没有察觉她的敷衍，或者是察觉到而没有表现，他回答道：“这并不是普通的乌云，和我们今日遇到的那两人一样，也是一些战乱中产生的怀着怨恨的魂魄。这百年间，弱小的魂魄依附与比较强大的，逐渐的凝聚在了一起。他们自昨日起就围住了国都，目的正是夺取这把剑。”

初蓉思索了一下：“可是我并不认得今日那两人，至于这些怨灵，更是跟我没有关系……难道是探听到我的威名，特意拉我入伙？”

少陵见她微微有自得之色，于是硬是把一句“不是”拆成了很长的一段：“……这个，看今天那女子见到殿下时的反应，似乎还是有些许惊讶的。想来是她比较孤陋寡闻，还没有来得及听到殿下的威名。”

初蓉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这个答复，反问道：“可是你如何知道，这些怨灵是为我而来？”

“殿下在剑中毫无察觉，我想应该是因为被九龙锁束缚，对外界没有感知的缘故。但是剑中逸出的气息的确与这乌云呼应，惊动了这把锁。此锁是我老师所铸，为了监视此剑特意封入他的一缕神识，因此他立即察觉到了青羽剑的异常。如此一来，这团乌云逼近国都的目的便不难推测。”

“嗯，如此说来……”初蓉蹙眉思索了好一阵，“你的老师便是把我锁起来一百年的人咯。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既然这怨气为此剑而来，那么绝不能让它继续留在国都之中。放在任何地方皆是隐患，思来想去还是熔化毁去比较稳妥……”

初蓉见他不理自己，执着的追问：“你老师住哪？！！”

“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剑中尚存有灵魂，所以还请殿下不要责怪这一决定……”

“喂……”

“不过毁去此剑势在必行，请殿下体谅。所以殿下要从现在开始努力修炼，切断与青羽剑的联系，免得剑毁魂亡。”

初蓉不等他说完，直接潜入少陵的脑海之中，打算查一查那个给自己上枷锁的老头。

进去之后发现少陵不停转着的念头是：如果初蓉公主要报复老师我就把她锁起来……如果初蓉公主要报复老师我就把她锁起来……

此外还有一条更气人的：殿下，再偷入我的意念，我真的敢这样做。

无法，只能退出来。初蓉咬着牙盯着少陵看。少陵小小的扬了扬眉，表示并不害怕初蓉这幅嘴脸。这算得上是他今天对初蓉表露的幅度最大的表情。

“好啦我同意啦！”初蓉投降一般的嚷了一句，然后气鼓鼓的扭开头。

少陵欣慰的点点头：“殿下同意不计较同老师的恩怨了？”

“我没说啊！我是说，同意你毁掉青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