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昆仑山地段以来,众人皆在大漠行走,无垠荒沙充斥眼目,干燥的天气叫人提不起神,所带干粮只吃进少许,大伙只是不断饮水喝酒,以压制发自内心的干渴,却越喝越急,越急越干,加之旅途劳累,即使全坐在车上也都疲惫不堪,杨三折时刻都在期待清凉美景乍现眼前,为他证明他二人学武之处不会是这般了无人烟。
他见谭东词细眉紧锁,表情呆滞,定是被这荒凉之景带坏心情,一拍他肩膀,笑道:“不必犯愁,我们要学的是武艺,环境怎样无关紧要。”
谭东词摇摇头,叹息一声,却不言语。
杨三折不明究竟,见他不愿说也不再多问,拉开车帘,放眼向远方望去。
又行不多时,杨三折忽然叫道:“看,那边好像有树林。”
终于在山脚之下,众人望见一抹绿影,遂催马加鞭,一路疾驰,似乎连马儿都受过了这毫无生气的地方,一边奔跑,一边嘶鸣不已。
众人直取道上山,越往上走,感觉呼吸越是困难,谭东词本是身体单弱,经旅途劳顿,在此环境下熬得玉面惨白,一语不发,钱良怕其出事,一直催促那三人快快赶车。
又行一个多时辰,眼前景物略变,红沙与合头草逐渐消失,脚下多是紫穗小草,叶片细长如针,纵卷稠密,一簇一簇甚是好看。谭东词看着草丛道:“这便应是书上说的紫花针茅了。”
欲往前行,草欲茂密,不时出现几株低矮灌木,又行一段,红沙完全消失,眼前花簇渐多,脚下绿紫辉映,身旁灌木丛生,不时传出几声动物的嘶吼,生机盎然,动人心脾,众人如饮甘霖,疲惫顿消,谭东词脸上也泛起红晕。登上面前一处高岗,向下望去,绿山环绕,色彩零星点缀,鸟影此起彼落,阳光照射下,山谷中月牙湖泊发出翠蓝光芒,粼粼湖水躺望群山,散发幽气,仿佛欲将这山间污浊洗净。湖岸边成群的羚羊与野鹤正在饮水嬉戏,哪像之前走过的荒漠那般了无生气。
距湖水不远处,一楼牌傲然矗立,上写“昆仑”两个大字,其后楼屋林立,呈方形向四周一排排扩散,中间空出大片砖地,其上长剑飞舞如虹,白影飘荡如风,正是昆仑弟子在练习武艺,众多楼屋之中,一座阁楼高约百丈,耸入云端,气势磅礴,颇为显眼。整个府第宛如镶在群山之间,得山之势,尽显庄严肃穆。
“到了!”杨三折惊呼一声,众人催马加鞭,绕过湖水,穿过楼牌,来到三丈墙下,青木巨门大敞四开,两个昆仑弟子身穿白衣,头扎白绦,一左一右,正倚在门柱上闲聊。见车马行来,上前一行礼,其中一人道:“请问是何人来访?”
一护卫将马止住,几人相继跳下马车,田顺一抱拳,道:“我乃吏部尚书谭祖之手下护卫,护送我家少爷谭东词,来此拜师学艺,烦请小哥进去通报一声。”
“哦,原来是谭尚书之子,请在此稍等片刻。”一人说完向院中跑去。
终于到了日思夜想之处,杨三折环顾四周,虽与想象之中不尽相同,但这幽静磅礴之气却远超出其所想。
一盏茶的功夫,那个人跑而出,道:“掌门有请,各位随我来吧。”
众人跟在他身后,步入院中,房屋严谨有致,地面青翠一尘不染,处处可见梅花簇拥而立,洁白胜雪,枝比人高,曲直间显得苍劲有力,显然是经过了百年风雨的拍打,炼成了一身铁骨。穿过四排房屋,来到方才他们所望的空地之处,习武弟子喊声震天,剑影织网,身过留风,见有人经过仍不停下,练得颇为起劲。杨三折见他们面色或白或黑,脸上均无红块,心想可能是这幽凉的环境养成,或练武而至。在此处再看众山,与刚刚站在山坡之上大不相同,但见群山峰峦接天,仿佛一个个巨人一般,怀揽楼宇,注视此间,众人感觉一举一动全在山神的掌控之中,若是心虚之人,定会吓得毛骨悚然。
几个转弯之后,眼前闪出一个三层小楼,楼阁不沾雄伟,却处处做工精致,柱上盘龙飞凤,窗纸银丝绘云,瓦片金黄叠浪,较其它楼屋,显得格外秀气。门口红纸金字写着一副对联,上联“君知吾心吾为南山风”,下联“山清水意水是桃源雨”,横批“昆仑剑情”。谭东词赞道:“好一个超凡脱俗的高山流水之情。”
进入一层,空荡无物,除去楼梯,便是几面铜镜,有大有小,错落四周,掩住墙壁。杨三折见镜中自己灰头土脸,较之昔日的俊俏,显得又瘦又黑,忽地想到当日灾祸骤至,叫他痛不欲生,此后二十几日,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绍兴到南京,再由南京到了昆仑山,虽说在谭祖之的呵护下,丧母之痛暂得缓和,可终究无法从悲戚哀伤之中走出,终日茶饭难进,面容早已憔悴枯槁,无半丝红晕之色,此时他情绪跌至山谷,心中升起肝肠寸断之感。转再看谭东词,细眉微蹙,如丢了神的猫儿一般,静若壁画,他在路上曾见其有过这副呆样,心中奇怪,却不好强问。
田顺叹道:“这些铜镜好生神奇,我见到镜中自己,便能想起这几日奔走荒漠心中焦急,又不见希望的感受。”
那昆仑弟子道:“室中除去铜镜再无它物,遂你进入室中,只会看到镜中的人像并对其有感触,而其余之人在镜中之像与你在现实中看到的没有异常,唯独你自己,现实之中你无法瞧见,乍一看,便会因与平日所想不同感到诧异,这些镜子按八卦之理放置,能无形中调发你的情感,进而叫你想起近日发生之事,想到心中堆积之感。”
众人恍然大悟又觉不可思议,才晓得为何自己一照铜镜,便会沉浸于心事之中,百感丛生。看来摆镜之人不但学问渊博并能算计人心,当真叫人佩服。田顺叹道:“昆仑派果然藏龙卧虎,竟有人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那弟子笑道:“说来惭愧,这些铜镜并非出自昆仑人之手,而是华山派白大侠为峦掌门所设,叫他能见镜而思,以静其心。我们平日练功心浮气躁之时,都会来这呆上一会。”众人听后一阵赞扬,杨三折心道,便是谭叔叔也未必有这种心智。
说话间,众人已上了二楼,木桌竹椅,檀香四溢,几排书架之上,放着大小书籍,书皮微黄,却毫无褶皱,一尘不染,那弟子道:“这里放的便是昆仑派各式剑法的剑谱,平日不得掌门允许,我们是不能登上二楼的。”
不及细看,便登上三楼,五只竹丝交椅以几案隔开,呈半圆形放置,中间端坐一人,四十多岁年纪,鬓发白如霜雪,长发不扎任其散落身后,如仙人一般潇洒,白眉锋然似剑,衬得朗星双目愈发炯炯有神,苍鹰见之亦会黯然遁走,鼻像悬胆,挂在如玉细脸之上,一抹山羊胡微掩上下薄唇,冰凌白衣外套素罗长袍,清雅俊秀间散发着逼人英气,不需多问,定是昆仑掌门,栾问苍。
一旁四把交椅之上,三人肃穆而坐,亦是身穿如雪白衣,目光矍铄,气势非凡,应是与栾问苍同辈的昆仑派长老,最左端竹椅空无人坐,杨三折想到山下小二之言,心知当为吴东升之座,只是那小二说吴东升排行第七,此处至少应有七把交椅,现只摆放五把却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