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远脸色有些略微沧桑,苦笑道:“平时我给你们的感觉,是不是非常糟糕?完全是一只老狐狸,对吧?”
见众人不说话,乐远叹息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何求道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乐老,您这是怎么了?”
乐远悠悠地道:“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直说着假话总戴着面具,总有那么些时候,想说一说真话的。”
李潇立刻想到了一句并不太好的话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难道这个老狐狸,快要死了么?
可是,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哪有半分要死的样子?
“不会是在耍诈,打悲情牌吧?”
就在李潇心中开始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揣测对方的用意时,何求道眉头一皱,突然脸色一变。
“乐老……难道……难道乐老您……那个大夫所说的,是真的?”
众人都不知道何求道的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提到了大夫,莫非?
乐远苦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没错,我的确是请大夫观察了一下,唉,我本来年事已高,精力就有些不济了,今日你们看见我现在精神好得很,是不是觉得奇怪?”
乐远自顾自地道:“前段时间,我胸口开始疼痛,为此便请大夫看了一下,岂知……唉,人生自古谁无死,老夫才学疏浅,一生不求功名,因此不愿出仕为官,只愿保九江县境内的百姓能度个平稳日子,可算得上是胸无大志。”
李潇闻言,看了看乐远,似乎并非假话,当即也有些感慨。
“乐老先生,为百姓谋福,那才是大志,你能保一县百姓之平安,岂可说无功?”
“果真有功?”
“肯定有功!”李潇点头道,“古之英雄,有几人能真心为民谋福?无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先生能真心为民,才是真豪杰。”
“哈哈哈,得李老弟此言,老夫此番果真过不去,也无憾事了。”
乐远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泪水横流。
良久,乐远才拭去泪水,朝几人道:“今日不说这些,只管痛饮,老夫能在最后关头,得见李老弟,实在是大幸!”
说完,拿起酒杯。
李潇等人也纷纷举起酒杯。
“干!”
众人一连喝了数杯。
乐远待举杯再饮,却突然向旁边一侧脸,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何求道等人见那洒在地上的点点鲜血,顿时脸色一沉。原本还有些不相信乐远这老狐狸的话,此刻却已经信了大半。
乐远身后的侍卫连忙拿绢巾为乐远拭去嘴角唇边的血迹,等乐远回过头来,众人发现,他的脸色皱纹更深了,而且变得苍白。
“大夫说不能喝酒,唉,人生至此,连酒都不能喝,那还有什么乐趣?”
乐远说完,拿起酒杯笑道,“来我等再喝几杯,来日可没这个机会了。”
酒杯相撞,众人继续喝酒,不过气氛却变得沉闷起来。
乐远笑道:“何必这般沉闷?我之前吩咐张妈妈不要姑娘进来,主要是不想让那些女孩子打扰我们喝酒,现在这么闷,倒不如叫那些姑娘们进来助助兴吧。”
“别,乐老,我等陪您喝酒,不想被那些姑娘打搅。”何求道举杯,一饮而尽。
“乐老,说实话,您老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五个奇才之一。”
乐远闻言,惊诧道:“哦?何老弟你最敬佩的其他四个人,却不知是何许人也?”
何求道眼神悠远地道:“这四人,皆是世间之奇才,可惜明珠蒙尘,一时无缘见天日,不过,不可能一生都没有一次机遇的,只要能抓住,便可趁势而上,成就一生的功名。”
“一个是当初在京师认识的人,五年前不过是小小的从七品翰林院检讨,不过此人治学严谨,严以律己,乃是栋梁之才,此人姓曾,名国藩,乐老不知是否听闻过此人姓名?”
“不曾听闻,京官虽然众多,不过老夫也无法结识,因此只从他人口中,对那些名声大的高官有些了解罢了,不过那些名声响亮一些的人,我都有些印象,何老弟提及的曾国藩此人,我却毫无印象,此人想必果真是籍籍无名了。”
“说来有些好笑,此人虽是我敬佩之人,其师却是我最痛恨之人。”
“哦,莫非是穆彰阿的弟子?”
“不错,此人若非穆彰阿,甚至连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这般官职都得不到。”
李潇突然插话问道:“何兄,你口中所说的曾国藩,可是湖南长沙府人士?”
“正是。”何求道点头,随后诧异地道,“咦,李兄知道此人?。”
“在下老家距离长沙府的这位曾大人的家乡,并不甚远,因此对这位曾大人的确有所了解,他果真是一代奇才,日后必定会大放异彩,成为一国之栋梁。”李潇点头道。
李潇对曾国藩的了解,自然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清楚,那可是足足影响了中国几十年的人物,转战了大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起义,差点都要将清政府推翻了,这位曾大人组建湘军力挽狂澜,将垂死的清政府,寿元足足延长了半个世纪,一百多年以后,还有无数人在孜孜不倦地研究他呢。
见李潇对这曾国藩的评价如此之高,都有些诧异。
何求道继续说道:“这第二位么,也是湖南人,和这位曾大人的老家相隔也不太远,左季高,不知乐老可听说过?”
乐远点头道:“老夫听闻过此人,贺长龄贺先生非常看好他,林则徐林大人也对此人交口称赞,不过三次赴京考试均不及第,唉……”
赵汗青叹道:“可惜,栋梁之才,都被埋没。”
何求道又叹道:“不过此人虽是奇才,然而性子太傲,日后定会得罪不少人,如果不入官场倒也罢了,一入官场,若不改这性子,定会吃大亏,这一点,左季高不如曾国藩也。”
李潇闻言,大为震撼。
左宗棠一生中,的确吃过很多亏,数次差点丧命,若非好友相救,恐难善终。
正所谓性格决定人生。这何求道还真是一眼就看穿了左宗棠的弱点。
“那么第三人呢?”乐远问道。
“此人乃曾国藩之学生,刑部主事李文安之子,李鸿章。”
“李文安此人,我倒也听说过,据说此人中规中矩,他的儿子,是曾国藩的学生?”乐远点头道。
“不错,李文安与曾国藩乃同年,因此命其长子与次子拜曾国藩为师,长子李翰章虽也算是人才,不过李鸿章却要胜其不少,不过此子极为贪财,而且将私产看得极重,恐为后人诟病。”何求道叹息道。
“人无完人,谁都会有弱点,我乐远不也是如此?性子孤傲,气量狭小,说来惭愧,若非自知大限将至,我绝对不会来宴请你这个对手,正因我知自己这个弱点,故而终生不仕。”
何求道点了点头,笑道:“乐老让我佩服之处,并非你我之间争斗曾让我狼狈,也并非你老人家治学和做人,而是你执着地为九江县的平安努力,只固守着自己的这个梦想,因此其他地方流寇土匪,都不敢入九江县,九江县百姓以为知县之功,我等却是知道,若非乐老,知县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乐远闻言微微一笑。
“老夫生平,也就这一件事情,得以自慰了,不过,何老弟,你佩服的可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做的事。”
何求道肃然道:“有此一件事,足矣,至于佩服的是人还是事,事不就是人做出来的么?”
李潇闻言,也颇有些感慨道:“上溯秦皇汉武,能做此事者,不多也。不仅今日,无论百年之后或者千年之后,为民而劳心竭力者,永垂不朽。”
李潇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露出深思之色。
良久,乐远才开口问道:“何老弟说了四人,却不知还有一人,是何人?”
何求道缓缓地道:“这位奇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哦?”众人都是惊诧万分,随后所有的人都看向赵汗青,除了乐远,恐怕只有赵汗青的才学最好了,李观澜是一介武夫,只是世人瞧不起的莽夫罢了,李潇虽偶尔蹦出几句惊世骇俗的话语来,但是与何求道相识不过一天,想来应该不是何求道口中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之一,唯有赵汗青,何求道向来以赵汗青为友,二人相识也有一年多,赵汗青之才,也是万里挑一。
何求道却摇了摇头。
“赵兄之才,我自然是佩服的,不过此人,却并非赵兄。”
众人又是一惊,忙看向李潇。
李潇也有些诧异,按说自己和这何求道相识不过一天,竟能成为对方一生中最佩服的人之一?
更何况,对方所列举的人,无一不是日后的顶尖人物,在后来都成就了一番功名,即使在一百多年后,依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想到这里,李潇也不由地也有些自得,自己竟能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齐名,即使是在何求道的心里,那也是非常不错的了,因为何求道所说的这几人,虽然日后个个都不凡,但现在却是明珠蒙尘,这说明何求道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