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韵瑶退出房间,刚才过山车的一幕幕思考让她的大脑飞速旋转,脑仁儿也快速疼痛起来,眉头蹙深。
刚才,在她贺韵疼的刚才,在贺韵彰离开之后,本来在她怀里笑得整个小脸儿都挤在一起的贺韵瑶,一不小心歪头往上一瞅,三魂去了一多半。可不得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贺韵,脸上滚着一波一波豆大的泪,吓得她轻轻挪开贺韵身边,一个打挺从床上挣下来,绕到离贺韵更近的床边儿, 声声询问,“姐……,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是不是又扯到伤口了?”
贺韵瑶边说边爬到贺韵背后,撩起贺韵的睡衣,贺韵的身子登时就打了个颤儿,贺韵瑶透过她眼睛看到的伤痕,感受到贺韵此刻的感觉:那是一股皮肉慢慢撕裂、缓缓剥离的钝痛,在灌进贺韵单弱的身子里,贺韵的身子木了。
从后背肩胛骨密布到下腰,那些斑驳交错的、两指宽一臂长的紫乌痕迹,有些地方高高凸起,淤血涨得晶亮,有些地方已经破口,潺潺流出暗色的血。
贺韵瑶呆了,那天那人打了她之后,自己生生爬过去想看看她的伤,都被她怯怯缩缩地躲开了,贺韵瑶以为那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落下去的皮带应该只是吓唬他们一下,却没想到贺韵被打之后脸上傻傻的、满不在意的笑成功迷惑了贺韵瑶:她以为她是不疼的。
贺韵瑶还在为她当天晚上深更半夜哼哼唧唧的梦话发怒,似乎还……对她说了很严重的话。
她那个时候应该委屈得要死了吧?!
低头的时候,泪水自然加速坠落,滴答打在贺韵的枕头上,融进枕套上绘着的哆啦A梦的眼睛里——哆啦A梦早就被贺韵的泪水打湿了机械的身体,没办法使用他的魔法兜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贺韵瑶忍住哽咽却让哽咽引诱出更大的悲伤,几乎让她背过气去,这份迟来的与贺韵身份嫡亲姐妹的同体大悲,竟然只能让贺韵瑶悲切到用来自肺腑的愧疚发音,“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的伤,……这么重!”
贺韵瑶的道歉……,太迟了,实在是太迟了!
这传递不到真正贺韵耳中的歉意被张韵定义为梦靥的此情此景消弭了。
贺韵瑶在悲伤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她面前的贺韵在企图突破这个莫名梦境的努力中,越发沉湎:都说梦里是感受不到痛的,可为何我在此痛彻心扉了?心中过了一生叹,还残存这一丝念想,兴许还是新进化的梦呢?
张韵突然心中一凉,从胸腔寒冷到四肢,不顾疼痛猛拉过在身后的少女,死死抱在怀里,她们,都惊着了。
张韵啊,张韵,有了楚邱涼的世界,可曾有过一点点苦涩的、疼痛的梦?
还有,梦里怎能感知到这怀抱里少女的馨香和常人暖热的体温?
贺韵瑶想起自己刚才揭开贺韵睡衣时所看到的,现在又被贺韵这么猛一下抓抱在怀里,贺韵起伏不定的胸腔向贺韵瑶传递着加重的震颤、悲戚,湿一直从额头浇灌入胸口。贺韵忍了多久才……舍得用流泪来分散一点点身体的疼痛?来显露当初自己和贺韵彰以为她没事的大意认定,来让自己深深担心和忏悔?
真是好狠的心!
贺韵瑶在说自己和贺韵彰,也在说那天那场毒打的实施者。
真是好粗心的感情?!
他特制的那么有质感的皮带、啪啪啪清脆得击打出了回音的重力道,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一下一下地打下去,铁定他妈的疼歪了啊!
贺韵啊,贺韵,我的姐姐啊,是什么让你一声不吭,跌倒然后笔直地跪起身子,如此反复?
是保护!
是从小到大身为长姐对幼弟幼妹的保护!
可是!
贺韵彰用她的保护来肆无忌惮横行霸道、闯尽天下大祸,最后祸及亲姐!
而她贺韵瑶自己,一直以来把老姐的保护当成刻骨的习惯和理所当然,尽管当时她哭了,她闹了,她被贺韵退得远远的了,可她却没有勇气靠上去,扑到贺韵的身上与她共同承受处罚。
她不敢,其实,潜意识中她厚颜无耻地认为:这不会有什么,反正贺韵能够“独自“承担下来!以前都是这么来的!
以前,都是这么来的!
小时候所有让贺韵为自己背黑锅被打、被骂、被责备、被讨厌、被厌恶的种种全浮上来,自己这么这么该死啊!
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难过,越难过越忍不住的贺韵瑶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抬手狠狠咬着手背,隐忍地大哭。
“贺韵?”张韵一抬手,赫然发现,自己的纤长白皙的手缩了两成水,手上也没了先前的光滑白嫩,在虎口和手背关节上还有一层淡淡的老茧。从小手臂到胳膊的皮肤上还有一条一条的青紫的长痕,张韵抬头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皮肉拉扯的疼痛,没做声,蹙眉沉思:这……是怎么了?
我明明在和楚邱涼的婚礼上,正在准备等待那句所有幸福桥段里肯定会有的“我愿意”,然后是新郎满怀深情地低下头在新娘唇上落上终生的誓言和呵护。
怎么会到了这里,而这,又是哪里?
再醒来,张韵并没有能够回到属于有慈爱、宽容的父母、有挚爱着她张韵的楚邱涼、和死死护着她的周弯弯、彭琅的那个填充着满满幸福的甜蜜时空里,她,没有能够回去,她的灵魂曾经那么奋力挣扎,曾经离那个她熟悉了二十二年的时空那么近,那么近啊!
她张韵回到了贺韵的身子里,这个身子和她所在的时空用奇特的吸引力将她死死扣留在这里,她又还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了,她慌张,她惊恐,她无助,她更加无法求助,向谁求助呢?
谁,来帮帮她,帮帮这个不属于这里的灵魂,帮她回去……
邱涼,我在害怕,我的心悬在万万尺的高空,我的灵魂和我的爱情无所归依,你……能感受到吗,你能听到了吗,你还能与我心有灵犀吗?
如果有,为什么还不无所不用其极地接回你好不容易娶回的新娘,为什么还留我在这里彷徨,为什么我还是又变成了这个模样?
爸爸妈妈,你们宝贵的女儿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听到了我的求救吗?
这声声泣血的哀鸣,这长长无法终止的叹息,这久久回响不绝的孤寂,在折磨着你们呵护了二十二年的宝贝啊!
弯弯,阿琅,我的死党们,你俩死死维护的挚友在等着你们把她认真召唤,你们能晓得吗?
我们的曾经,我们一起唱过的歌,我们一起帮忙写过的情诗,我们一起描绘的关于我们三个的美好蓝图,都不要了吗?
张韵想着想着,心中惊醒,这份有些类似醍醐灌顶的醒悟让她胆寒,她,被丢下了!这份清醒的认知以及不死心地对楚邱涼、父母、死党们和他们所在时空的思念,像毒药一样在全身蔓延,一点一点吞噬她此刻的意识和体温。
模模糊糊,混混杂杂,嘈杂的说话声在耳畔交织缠绕:“韵儿怎么会这样的,邱涼,邱涼,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啊——”尖刻的女声顿时在张韵耳朵里无线倍放大,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是谁?
“彭琅,你他妈赶紧联系你导师过来啊,不是医学界的大牛嘛,赶紧的啊!”着急,她的声音好着急,像要到爆炸点的火药,一点就燃。
“韵瑶,贺韵会不会——”
“滚,闭上你的乌鸦嘴!”
“邱涼,你,你别这样啊,你要是倒下去了,这家里的老人谁来照顾啊——”
“楚邱涼,你他妈能不能别——,放手吧,让韵儿安心去吧——”几不可闻的叹息传入张韵耳朵里。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不要,不能放手啊,邱涼,邱涼——
“不行,病人现在高烧持续不下,保守治疗恐怕已经不起作用了,得赶紧手术——”
“那就赶紧准备手术啊,TMD要我拆了你的医院吗!”
“贺韵,你最好赶紧给我醒过来,……!”
好累,好疲惫,好想回去,好想离开——
这场灵魂的抢夺战,该是邱涼和阿琅他们胜利了吧,这群如狼似虎的小伙伴们。
想着,嘴角不自觉挂上了淡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