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贺韵还记得进入老师办公室之前的“报告”礼仪,站在门口。
里面的人示意贺韵进去,指了指靠近自己身旁的一把椅子,“先坐。”
“谢谢老师,我就不坐了,还有五分钟就要上数学课了。”
贺韵淡淡看着他,语言中催促着他赶快着点,别磨叽。
这位夏老师听她这话,放下手中刷刷忙碌不停的笔,歪头看她,瘦了!
夏明正突然变得很生气,在贺韵有些跑场的脑回路中——顿时有点怒发冲冠的意思,却不知道为哪个红颜。
贺韵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能胡想个这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贺韵在自嘲,嘴角无意识地上扬,落在面前人的眼中霎时扎眼得很,语气瞬间冰点,“让你坐,你就坐,哪来那么多废话!”
贺韵灼灼直视换来的却是他低头重新忙碌,显然面前的人不想在这个坐不坐的问题上纠缠。
贺韵大大方方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盯着他和他的侧脸,完美的低头四十五度,不那么完美的脾气,真是个奇怪的语文老师?
贺韵丝毫不觉得这样的盯视有什么不对,反正眼睛是看着,脑袋却在想其他的,譬如当初她们三个被班主任叫去谈话的那个场景,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愣是为同学们从班主任这里争取了不少福利待遇。
现在想起来,当时班主任是真心疼他们这帮“无法无天”的孩儿们的啊!
感叹当初被眼下朗朗的男声打断,“身体好了么?”
他自知这句话在喉咙里打了无数个转,带着小小的颤抖从舌尖冲出来,幸好,贺韵没听出来。从最初打了个电话,贺韵彰接了,他就不敢再打了,心里一直忐忑,下班后假装顺道送几个和贺韵住同一方向的学生回家,蹭到她家附近,那是军区大院,是为数不多的不能挂名的大院,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不用别人告诉他,他就知道。发短信,也不太好,就这么一直担着心熬着,等着,期间贺妈回来的时候倒是给他来了个电话,问课业的事,他紧着让贺妈督促贺韵瑶、贺韵彰来上学,怕的就是消息全断了。
可基本上也算全断了,贺韵瑶一见他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而贺韵彰他根本没机会没见着人!
真是急死个人了!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成了这副清清凉凉的模样,好像……
好像他成了前尘往事,而她活在了当下,隔了无数个时代的鸿沟,谁也见不着谁,谁也不能再跟谁有什么联系。
哎哟喂,是不是学中文的男的都这么磨叽?不就是生个病嘛,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着实不辜负他这个磨叽教教主的别名啊!
可不就是,生离死别?
贺韵凝眉,她看见他太阳穴周围慢慢渗出点点的汗,他的眼神没有闪躲,关心是真诚,可为什么透着股诡异?老师关心学生,你紧张个什么劲?贺韵没想通。
“谢谢夏老师关心,我已经好了。”贺韵不露痕迹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离他有些距离。
她的举动似乎有些惹恼了他,“好了也不能大意,身体是自己的,课程慢慢补,有什么不懂得就来了问我!”硬声硬气的话,感觉像讨债,不像是关心,贺韵可还是笑了,谁的柠檬清茶被打翻,馨香清甜灌了一园?
“身体慢慢在锻炼,课程今天才回来,我会好好梳理一下再来请教老师的。”贺韵啊,贺韵,即便张韵成了贺韵,她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别人对自己的好,良善的人总是背负了太多自认为需要偿还的感情债。
他看见她笑,心中绷紧了数月的防线顿时坍塌毁尽,一时间忘了他们之间的身份,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得让贺韵错愕的同时,也感受到来自他胸腔心脏的跳动,“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如果他是楚邱涼,如果她是张韵;如果他是别的什么人,不是现在她贺韵的老师,她或许会狠狠感动一把,可现在,装了张韵灵魂的贺韵,如何能接受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她推开他,腾然起身,眉头微蹙,不解、质疑的眼神折射着他认真承诺的样子,贺韵居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说什么,她忘记了发声,她突然被这异世剥夺了发声的功能,隐约一双残忍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制止她发出回应幸福的声音。
眼眶红了,她茫然失措地冲出了办公室,回教室?
不,这不是她的高中时代!
这是她必须替别人履行的义务罢了!
为了回去,她忍着将这重来一遍;为了回去,她忍着叫别人的母亲为妈妈;为了回去,她压抑着真实的自己。
难道现在,为了回去,还要让她和自己的老师纠缠不清?
有着感情洁癖的张韵冲破贺韵的枷锁,茫然下楼,木然走上操场,却始终无法释然:我为什么要忍,为什么让我忍,为什么让我承受这本就不属于我的这一切?
她钻进了牛角尖,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从这个牛角尖中钻出来,回到那片熟悉的天,可是……
徒劳啊,徒劳。
她的泪早就流干,她的愤怒一飞冲天却无法带她回到从前。
深吸气,她靠在操场边一棵柏树上,看,草长莺飞,看,春光明媚,看,操场上的青春洋溢,而她却堕入长长久久的黑白配色的严冬。
谁赠华服依流年,乱了时间,换了容颜,错过了碧海晴天。
“韵彰,你看那,是不是你家贺韵啊?!”爽朗的少年靠在窗边看着球场,羡慕低年级的体育课,视线所及,看到突兀的颜色,惊讶而后疑惑。
贺韵彰坐在倒数第四排,身高所限,三两步走到窗前,俯瞰,其余都是配色的背景,只有她是舞台中央的彩色,疑惑脱口而出,“怎么没上课?”
风一般跑了出去。
“韵彰,你怎么过来了?”彭苒冲他挥挥手,大声地打着招呼。
他没回应,开始长长的呼吸,然后深深喘气。
“贺韵彰,你往哪儿去呢!”彭苒跳出来,探究这熊孩子往哪儿跑呢?!
“怎么往操场去了,哎哟,我的妈妈咪呀,贺韵瑶,你姐贺韵怎么移形换影到操场上了。”彭苒顺着贺韵彰的方向抬手望去,猛然脸色一变,扯开嗓子喊贺韵瑶。
贺韵瑶不疑她,三两步走到窗边,看见了跑的浑身晃动的贺韵彰,和贺韵。
彭苒靠过来,嗯了两声,看贺韵瑶没搭理自己,自说自话,“贺韵,这次回来真是有些奇怪!一下从豪放派转成婉约派,还真是难说难说啊……”
贺韵瑶听见彭苒说贺韵“奇怪”眼睛一亮,对,就是奇怪!从那天早上开始就奇怪,然后生病之后更加奇怪,别打出人格分裂了吧?她后背发寒,主要是最近看犯罪心理看多了,多数情节就是什么生病后,摔跤后,被打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秉性,平时没事,一旦重要时刻就变了。
“不过嘛,贺韵本来就比你我文静一些,就是有些二,没其他的,估计是大智若愚了,瞬间顿悟了。这病生得好!”彭苒又说起来,贺韵瑶有些反应过来,似乎贺韵都是照顾自己和韵彰的成分多些,不爱看球陪着贺韵彰看球,不爱大声说话顺着贺韵瑶、彭苒说,这份反应过来的爱护,让贺韵瑶眼眶微红。
“话说,贺韵怎么突然就病了?你之前在电话里也不跟我说道说道,她生病了也不告诉我在哪家医院,真是太不够姐们儿!”这下,贺韵瑶只能翻白眼,回应彭苒的神经大条,这是能随便探视的?
贺韵还活不活了,被老爸打个半死?!
这生病的理由真的不咋地!
纠结啊,纠结,好在彭苒一会儿被学习委员的分班考试指南打散了注意力,才没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