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要吃你煮的酸辣粉——”糯糯的撒娇声从金黄色的棉被里拱出来,像过了冬的蚯蚓从松软的泥土中钻出,探查春的暖意。
没听到脑海中熟悉的醇厚男声,反倒是掐翠黄瓜的脆生生的声音落到耳朵里,“姐姐思春啦,不害羞,还老公呢!”
入耳成雷,成絮,成迷。
姐姐?
谁是姐姐?
谁在说话?
怎么擅自走进她的心房?
一连串的问题让张韵的脑子在一瞬间打结,猛掀开被盖,一张青春洋溢的少女脸蛋和一张酷酷少年的冷峻容颜闯进视线:他们睁着四只眼睛看着张韵,少女的欢腾打趣的表情和少年眼中闪过的鄙视悉数落入她的眼里,疑惑,破闸而出,“同学,请问,你们是怎么进了我们的房间呢?还有……”
还有这么长时间了,阿楚去了哪里?
再者,阿楚家里和我家里都没有这么两个婷婷英姿的少男少女啊?!
少女反应了两秒,直接倒在张韵的怀里哈哈哈大笑起来,,“韵彰,你说咱姐是不是在梦里一不小心把自己嫁出去了,嗯?哈哈哈?”
张韵疑惑的低头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明白了她口中的姐姐唤的是自己,现场唯一一个能够帮助她否定一些不可能假设的依据在少年身上,张韵抬头满怀期望地看着少年,希望他开口说,这是一场马后炮的闹洞房热剧而已!
可是,当张韵和叫韵彰的少年对视一眼之后,他只是轻轻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贺韵瑶,赶紧收拾吧,呆会儿还得上学呢。”便在原地转身,走向门口,出门,带上门,动作干净利落,不给张韵一点回旋的余地。
“看来是我没醒。”张韵浅笑,低声嘟哝了句。
少女哈哈两声,靠在她的怀抱里,眷恋地在她脖子处蹭蹭,“姐,你快点好吧,好了就能和我一起上学了。你不知道,你在家养伤这些日子,我从离开家门的那一秒开始简直是度日如年啊!”
张韵从她唤姐那一声之后,少女在絮絮叨叨地说,张韵在呆呆发怔,僵硬的扭动脖子,四下打量,眼睛获取的信息让她惊心:这不是她和阿楚的新房,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这完全是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少女会叫自己姐姐?
冷静,她安抚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如果不是梦,那么,这是,……什么呢?
稍稍扭动身子,想看看视线所及是否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疼,身体的疼痛像突然爆发的山洪,将她的思绪瞬间淹没然后挑拨;流泪成为止住疼痛的一点点杜冷丁,张韵对此甘之如饴。
她的泪水滴落在少女的额头,溅起小小的泪花,顺着少女的眉心轻轻滑下,少女的泪,同时滚落下来。
这一刻的贺韵让她贺韵瑶,心疼,把脸埋进贺韵的胸口,闷闷地说,“姐,……,对不起,是我……”
下楼去的贺韵彰翻,脑子里回放的尽是贺韵拔开被子看到自己和贺韵瑶的那副表情,有些不对劲,不,是很不对劲。
魔怔了?应该不会。
还没睡醒,可那清亮的眸子已经做出了否定判断。
那她为什么好像,不认识自己和贺韵瑶?
在下面等着贺韵瑶的贺韵彰理不出让贺韵露出那茫然一幕的头绪,左走走右停停,也没看到贺韵瑶下来,心中实在有些抱怨,这两人在磨叽什么?贺韵瑶在和贺韵磨叽什么?
算了,上去看看吧,贺韵彰做着心里铺垫,为自己找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上楼理由,他其实想进一步观察贺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低着头,一步步拾级而上,视线没能聚焦到褐色的实木地板铺就的楼梯上,再抬头已经站在贺韵和贺韵瑶的房门,手往门把上那么一搭,再那么往下一按,一推,乖乖?!
“哟嚯,你们这是相顾无言,只能泪千行?好了好了,贺韵瑶你麻溜地赶紧收拾,还要去上学呢!”
你赖在这里不走,贺韵还怎么休息?
后面这句话被他抹掉,贺韵彰挑眉呈面瘫状,心中突然有些责备,然后归于安心。他将身子歪倒在小沙发里,脸上挂着的那副有些戏谑的表情,酷但不友善。
贺韵瑶抱着贺韵,两人在低低抽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只能小心翼翼吞下一般,可怜至极。
这份对“陌生人”不善的面部表情以及不友好态度的在意,让心容很大的张韵,有些吃惊:向来不是心小气短的自己,此下怎么,对这个少年膈应?
她想不到是来自这尊身体里亲缘的本能在作祟。
张韵思量不到那么多,因为让她抽气的、来自身体的疼痛和心上一点点被啃食的轧痛从内往外,又从外往内逼迫着她,让她妥协,让她认清事实,让她明白:此非彼。为今,她只能,只会,只可以,也只剩下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挣着脖子,死死地······屏住呼吸。在每一呼每一吸中,疼痛不断加重,从皮肉牵扯到心脏不堪承受的负荷。
一阵疾风骤雨似的疼痛过去。
她睁开眼睛,无神地望着贺韵彰,瞳孔没有聚光,脑里想着一幕幕熟悉的过往,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一面一面,一丝一丝,一点一点,在记忆里波荡起伏,渐现渐模糊……
为什么会抓不住,为什么会变得模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贺韵彰看到贺韵此刻的表情有一时间的失神,她眼里流露出的、那难以言说的殇让他的心揪着生生地疼,而当下他能反应过来的只有,她这次——是真伤着了?
贺韵瑶早被贺韵身子的震颤,苍白的脸色吓着了,手忙脚乱地护着她,不停跟她说话分散疼痛的注意力。
等她睁开,贺韵瑶稍微放心,这才腾出一只手,抓起一只枕头朝着贺韵彰的方向狠狠砸过去,“贺韵彰,你有本事别在她贺韵面前嚣张,别在我贺韵瑶面前神气,你要有种我请你到他面前去。哼,在他那里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tmd,这次这事儿要不是这号傻大姐儿给你顶下,替你背了那样的大罚,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生生地坐在那里嘲笑我们?指不定早躺倒哪个不知名的地儿去了。”
她贺韵瑶的话,让张韵听得不舒服,也许是因为里面的语气,或者是里面一些内容,蹙眉轻哼,惹得贺韵瑶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张韵仅仅抓着的手,轻轻捧着张韵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给她传递生的喜悦,安抚她的心,“姐,别哭了,我保证以后绝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我保证啊!我先去拿点药,你后背的伤又裂开了,得赶紧止血。一会儿咱再去医院一趟,让陈阿姨再检查一下。可不能落下后患。”说完,轻手轻脚地将张韵的后背垫上靠枕,让她靠上去,然后立马鱼一样滑到床下,故意绕到贺韵彰面前“哼”一声,拉开门跑了出去。
离开了贺韵瑶怀抱的张韵像被抽干一样,身子登时顺着靠枕在床上软了下去,贺韵彰看得一惊,三两步跨到床上,扣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倒下去,她微蹙的眉,紧闭的双眼,还有眼角未干的泪痕,贺韵彰的左胸闷闷得发紧发疼,嘴上的语气缓和温柔很多,“背上的伤口裂了,不能躺下去,小心压着了。你要想睡,靠着我眯会儿。”
张韵没回应他,让他把自己的重量移到他身上,空洞洞的眼睛不知道看的是哪里,从那里流出来的晶莹滚烫的液体滴在贺韵彰的手上身上,烫人得紧。
张韵没工夫关注自己靠着的人脸上的波澜起伏,只是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催促自己,睡觉,睡觉,睡一觉一切都还原了,你还是楚邱涼的美美新娘,你还是那对慈爱父母温温柔柔的、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贺韵瑶喳喳呼呼,“来来来,老姐,我从老妈的药箱里——”一进门,贺韵彰嘘声示意她别再喊,贺韵瑶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却还是惊扰到了贺韵,因为她的脸上的愁苦之色更重了。贺韵瑶把淡蓝色的瓶子打开,倒出一些淡蓝色液体倒在白色海绵上,然后指使贺韵彰挪挪身子让贺韵侧躺背对着贺韵瑶,撩开睡衣,贺韵瑶轻轻地将冰凉的液体细细地擦拭在贺韵的背上,“你呆会儿去给老师去个电话,说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人照顾,给我俩请几天假。”
“嗯。她,这是,怎么了?”贺韵彰回答得不带一丝感情,心里却早是台风海啸全招呼上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只是知道她很不好,真的很不好,贺韵彰,这样的贺韵是你我长到今天都不曾见过的,这样软弱得单薄得让我心疼的贺韵是我想都不曾想见到的。”贺韵瑶低头看着蜷缩着身子的贺韵,尽量放轻手上的涂抹动作,因为她拿着药瓶的手还没碰到贺韵就惊得她的皮肤不停的战栗,她的鼻腔里也轻轻发出了沉重的呼吸。
我的姐姐,这是伤到什么程度了?
“那你——”
“要你管”,手上的动作因为张韵发出的一声嘤咛而更加轻缓,“贺韵彰——”
听到贺韵瑶又叫了自己全名,贺韵彰神经绷紧了,他二姐很少叫他全名——她在下大决定,而这个决定事关他们三人的时候。
“换我们保护她了。”贺韵瑶扭头看了看贺韵,说出心中的决定,然后看着贺韵彰将她这份承诺传递到他的世界中。
贺韵彰几乎是贺韵瑶话音刚落就应了,“好。”
马上转身出去,打电话请假去了。
也许冥冥之中的注定,也许是老天开的不大不小的玩笑,也许,我们曾经在什么时候错过了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用现在的我活着。
可,这样不也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