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韵瑶说了句,“妈,我帮你洗碗”,递给贺韵彰一个你上去看看贺韵的眼神。
“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姐去上学啊?”贺韵瑶避左右而言他,为的就是探探舒云嬙的意思。
贺韵瑶觉得让贺韵这么在家呆着也不是个事,万一哪天老贺又回来了,他们三不在,这两人又针尖对麦芒了,那可怎么是好?
“暂时别去了,等一段儿吧。”舒云嫱清了碗筷,催促贺韵瑶赶紧收拾去准备上学。
贺韵瑶转身要走出去的功夫,舒云嬙开口了,“阿瑶,你和韵彰要多照应着贺韵,这丫头,让我很担心。”
“哎呀,妈,没事儿的,大姐就是一阵风的个性,什么都说出来就都没事的啦!这点我保证!”贺韵瑶说得信誓旦旦,连自己似乎都相信了刚才“没事”的说法,一走出厨房,脸上的轻松顺便变得凝重,真的会没事吗?
贺韵瑶不知道,她只是知道从那白色病床上醒来的贺韵,经历了死亡和无法言喻的苦痛,而自己只能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对于她那一句“我在迎接死亡”,贺韵瑶丝毫没有觉得贺韵是在为了和老爸对抗脱口而出的说法,她是真的有种“贺韵在迎接死亡”的、让自己都害怕的想法。而有这个想法的,恐怕还不只是她而已。
抬头望了望楼上,她似乎听到贺韵彰和贺韵在说笑。
如果她能笑舒云嫱洗完碗筷,取下围裙,不自觉扭头看了看楼上某处,将围裙叠好放在厨间,满怀心事地往楼上走去。
轻轻抬头敲了敲门,听见贺韵的声音。
然后推门进去,她也不知道怎么她和女儿之间多了一些东西,只是她觉得她应该对她表示足够的尊重了。
舒云嬙看见贺韵窝在床上翻看着什么书,手指还不停地在书本上优雅地划着,优雅?仿佛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生的孩子一样,经历这一场生死的大关之后,也许变得不只是贺韵,自己也或多或少产生了些变化,譬如,以前贺韵是不会关上房门的,嫌跑进跑出来回开关门麻烦;从昨天她回来到今天早上,贺韵都是把房门关上了。譬如自己在之前可以放心随意进出孩子们的房间,虽然自己也着实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功夫来随意进出,加之对这三个孩子自己还是很信任的,也没注意到那么许多,可今天就在刚才,她看到紧闭的白色木门,似乎就看到了这也是贺韵紧闭的心门。
怎么打开她因郁结和埋怨而关闭的心门?
身为母亲的舒云嬙第一次有种自己这个当妈的不称职的感觉!
看到舒云嫱走进来,脸上挂着担心的表情,贺韵冲她微微一笑,自然地想让她放心,“妈妈,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你也该去上班了,落下太多工作是需要加班来补的,这样会伤身体。”敛眉笑望着她,她心中暗暗生出些希望,期望坐到自己身边的人赶紧答应,那样自己也好避免和他们除了吃饭以外的、更多的碰面机会。
舒云嫱看到这个女儿愈发懂事了, 走到贺韵床边,摸摸她的头,顺便把她飘在胸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勉强笑着开口,“现在你就是我最大的工作。韵儿,你……怪妈妈吗?”
她其实本来是想问她,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原谅她爸爸了。
贺韵有些愣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看着贺妈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变相为贺爸探路呢。
贺韵想了想,觉得那天的话对于贺建国来说,一时间难以接受,抬头突然细细端详起舒云嫱姣好的面容,想起韵瑶和韵彰出挑的容貌,她第一次反应过来,似乎自己从未关心过这个本尊长成什么样了?由此推及,想必这副身子的主人原本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要不是生这么一场大病的话。哎,自己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怎么老是为一些“琐事”这样分神?
她的心情有些反复,思绪有些混乱。隐隐有种她似乎偏离了什么方向的感觉,可眼下,在被舒云嬙细细凝视关护的眼神中,贺韵没有去深究……
如果能够早点发现,早点纠正,是不是不会偏离那么远?
南辕北辙,也不为过了!
舒云嫱见她没回答,以为她连带自己也怨上了,心里自责和悲戚轮番上场,嗫嚅许久,嘴巴开合数次,恍惚看到女儿上扬的嘴角,然后就听见后面的一番话。
“妈,俗话说,父女没有隔夜仇,这我是知道的。起初,我是怨他,可他毕竟还是,呃,我爸。昨天的话,我承认我说得重了,可是那也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想再遵循什么“服从是天职”的教条主义,我觉得家应该有个家的样子,哪能不和工作场所分开拎清?爸爸从来不问我们需要什么,想做什么,一味施压打压和发号施令,我实在没办法赞同和遵从了。上不上军校,那是我们个人的选择,如果瑶瑶和韵彰要上军校,喜欢上军校,我绝对支持,但是如果他们不喜欢,我还是支持他们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如果在年轻的时候,都不能做一把追风的少年,枉来人世间。还有,妈妈,麻烦你转告爸爸,我不恨他,也不打算再怨他,但是我不会支持他再这样一意孤行的高压教育的。妈妈,谢谢你。”
妈妈,对不起。
如果骨血里带着悲伤,血会不会变成泪水一样咸?贺韵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面前的贺妈舒云嬙,从她见她第一面起,飒爽英姿形容她仍不足以将她浑身散发的那股卓然淡雅的气质描绘真切,可眼下,她哪里还像一个驰骋疆场的女将军,她只是一个女儿的母亲,一个差点失去女儿的可怜母亲而已。
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失去了抚养至卓然的女儿,她着实不能狠心告诉面前的女人——我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离开这具身体两个月有余了!
终究是人伦亲情,还是躲不过可怜天下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所以她不能不回应这天大的母爱,她也不忍不回应。
舒云嫱脸上流露出惊诧的表情,仿佛一瞬间见证了女儿的成熟,这份不真实和自责让她惊讶不已。
曾经欢脱的模样被洗尽,换上这副温婉雅然、侃侃而谈的形象,舒云嬙不得不感叹:女儿真的长大了!否则,如何解释她能这样一套一套地拎清理顺?舒云嫱欣慰之余,不免认定了自己确实做母亲不甚到位,冲着贺韵微微点头,温柔地看着女儿,嘱咐道,“别看太长时间,累了就休息。落下的课程,韵瑶和韵彰会帮你补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夏明正嘛?!”
说完,怔怔起身,走出贺韵的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关上门后,舒云嬙没有马上离开,站在门口听不见在房间里的贺韵发出一点点的声音,想起刚才那一幕幕,之前强忍的泪水喷薄雨下,一点点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让她下定决心:好好参与孩子们未来成长的时间,决不能错过孩子们长大的重要时刻!
之后,下楼,买菜,准备晚上丰富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