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工人接过烟连说“阿滚!阿滚!”并双手合十将烟夹在手心对赵云泰作揖,诚意十足。
“你翻译。”赵云泰提醒温蝶娜,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那。”
“多大年纪?”虽然男工人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多岁,但赵云泰很不相信自己根据样貌分辨这些外国友人年龄的能力。
“二十八岁。”
“和我一年的。问他几月的。”
“十月。”
“那比我小,得叫我哥。”
温蝶娜翻译后,那就嘴里“台——哥,带——哥”的叫着,直到叫了几次才叫出“泰——哥”的发音,逗得赵云泰一阵乐呵。
赵云泰拍拍那的肩膀,微笑道:“你活干的很好,继续努力!”
说完这句,赵云泰转身离去。
见赵云泰问了这么多那的情况,温蝶娜以为赵云泰会问他一些工作上的事,但没想到赵云泰转身就走,连忙跟上去,诧异的说道:“你没其他的事了?”
赵云泰脚下不停,朝水塔走去,说道:“没了,和他认识了就好。”
温蝶娜疑问道:“这么多工人,为什么你只找他?”
赵云泰说道:“在捡树根之前,我一直都在看他们干活,每个人都是干一干,停一停,时不时的还望望我。只有他,人虽然在角落里,离我最远,但干活的速度最快,停下来休息的次数也最少,而且还从来不朝我看。这说明他是真的在认真工作,不是为了应付我。这样的人,做事情才有效率。我认识他,是为了给他鼓励。”
温蝶娜边听边点头,待赵云泰说完后接着说道:“你很有眼光,那干活很负责的!他爸爸还是组长!”
“哦?还是个官二代。”
“什么?”
赵云泰笑笑,道:“没什么。”
……
……
在度过头两天的适应期后,赵云泰的生活逐渐稳定下来,也开始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与日常习惯。尤其是……上厕所的习惯。每天早上掐着天刚刚亮的那段时间,他都会准时准点的去房子后面的木薯地“施肥”。场部的狗儿们和他关系越来越好,有两只狗每天早上都会保驾护航,在他施肥的时候,一前一后的蹲着,尽职尽责令赵云泰极为感动。于是他每天都光着屁股,和两条小狗迎接新一天的阳光。
他甚至在某天还有感而发:
“你们不懂我的生活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们没有真正的抚摸过阳光。”
“那袒露的屁股,呼吸着木薯叶的芬芳,我却生产出营养的肥料,作为给它的补偿。”
“天空不会笑我,因为有狗儿给我站岗。我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坦白,赤诚,原始,让大自然成为我的翅膀。”
“……”
至于小便,在不喝啤酒的情况下,一天也没有几次,因为气候关系,因为工作原因,体内的水分大都变成汗从毛孔里流出来了,所以小便的次数比在国内时要少很多。物质条件虽然艰苦,但精神层面一点都不委屈。饭有中炮做,衣有中炮洗,除了晚上无聊点觉得时间过得慢,白天都过得十分充实。
工作流程他已基本熟悉,工作细节也越来越了解,认识的柬埔寨工人也慢慢多了起来。通常他觉得好的,有特点的,都会像那天认识那一样,主动去和别人打招呼示好。一切就这样稳定着,平静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直到一个夜晚。
“小温,睡了吗?”赵云泰站在楼下,对楼下那间小木屋小声喊。
小木屋里亮着微弱的光,传来温蝶娜的声音:“还没有。泰哥,有事吗?”
“你有时间吗?我想让你陪我去工棚走走。”
“那你等我一会,我换衣服。”
“已经休息了吗?那算了,不打扰你。”
“没事,一会就好。”
因为工作需要,翻译虽然和中国人一起睡在场部,但也只有白天是上班时间。当然,有些场长习惯于晚上谈工作,翻译也只有奉陪到底。可赵云泰不愿意晚上占用翻译的时间,尤其还是女翻译。可他的确想去工棚转转,看一看柬埔寨工人的晚间生活,不带上翻译又不方便,所以才对温蝶娜提出了这个请求。
干活的工人分为两种,一种是驻场工人,顾名思义就是驻扎在种植场的,通常都是一家子人。有的会带上年幼的小孩,有的会带上年迈的父母,他们吃喝拉撒睡都在种植场,很少才回家一次。另一种是外来工人,就是白天干完活后晚上回家吃饭睡觉,第二天起早赶个二三十公里路来种植场来干活。这类工人都是以组为单位,通常都是组长自己买车或者包车,每天按时接送,一拉就是一大车。
五场的驻场工人很多,搭建了两处工棚。一处就在场部对面,走过去五分钟都不需要,连着场部的发电机,晚上还能享受到电的福利。另一处较远,骑摩托都要十分钟。赵云泰去的地方,自然是场部对面的工棚。
工棚里很热闹,远远地就能听见嬉笑声和唱歌声。入口处二十来个年轻男女围成一圈在跳舞,释放着白天在工作中没有消耗完的精力。看见赵云泰和温蝶娜走进来,都热情的向他们打着招呼。
坦白地讲,就赵云泰现在所见,柬埔寨人都十分热情,比起国内同胞在陌生人之间的冷漠要亲切的多,不管认不认识,看见你就会露出洁白的牙齿冲你笑。好像你是他多年的朋友。
工棚由一个个小小的木头棚子组成,棚子顶上盖着毛草,周围顶着废弃的编织袋。那小小的空间里,有睡觉的毛毯,有休息的吊床,有吃饭的锅碗瓢盆和换洗的衣裤。为了那一点对中国人而言微不足道的工资,他们就在这里安置了这样一个简陋的家。看着这些贫穷和落后,赵云泰的内心有些触动。在自己遭遇背叛多年来隐忍所换取的收获毁于一旦之时,在自己跌落万丈深渊走投无路之际,曾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苦命之人,可再看看这些驻场的工人,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自己只是一个刚刚接触这个行业进入这家公司的新人,工资一个月八百美金。而他们,有的可能已经在地里干活几十年了,一个月上满勤,也就一百五十美金。国强就民强,这就是差距。
但……
赵云泰朝他们望去,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看着他们似乎都很幸福。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一样,你能说他们是不幸福的吗?
一个个小木头棚子里,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吃东西,有的人在逗小孩,靠东边有一个稍大些的棚子,里面摆放着各种商品,还有一台电视机,看上去是小卖部。电视机前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挤着不下三十人,一个个神情专注,被电视里的情节所深深吸引。小卖部前有一块大石头,几个年轻男人围成一桌,喝酒聊天,比着腕力。
发现有眼熟的人,赵云泰便朝他们靠近,在那块被当做桌子的石头上扫了一眼。
两个盘子,一个盘子里装着三个盐蛋,一个盘子里装着花生米。
然后便是白酒。
赵云泰揉揉鼻子,那白酒的味道很难闻,和中国白酒比起来,没有酒的香醇,只有酒精味。
此时正在比拼腕力的两人赵云泰都认识,一个是那,还有一个是场部的守夜工人。这工人叫扁,也是个年轻人,白天不用下地干活,只需要晚上看好场部的机械就好,工资也是五美金一天。和下地干活的工人比起来,这算是一个好差事。赵云泰后来才知道,这事其实是走了后门的。因为扁的姐夫是组长,对董森很忠心。扁的姐姐和董森现在的中炮是好姐妹,而芮有德是个甩手掌柜,场内的人事任命都是董森说了算,所以……
扁是标准的粗犷大汉,满脸胡子,虎背熊腰,肌肉发达,此时满脸通红,表情扭曲,和那僵持不下。那也是高大魁梧之人,但和扁比起强壮来就稍差了些,最后也终究是敌不过扁,败下阵来。
这些天在地里赵云泰经常和那打交道,知道他的体力和手劲,见他都如此快的败下阵来,可见这个扁的确是力大无穷。
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比拼腕力上,没有注意到赵云泰的到来,此时放松了,立马看见了赵云泰。
“泰——哥!”那连忙站起来,朝赵云泰露出笑容。
“叔史勒!”赵云泰朝他笑笑,说出这几天学到的柬语,这是“你好”的意思。
石头旁的年轻人都乐呵呵的笑起来,似乎因为赵云泰这个中国人说出了向他们问好的母语,他们都感到十分的开心。只有那个叫扁的摇晃着脑袋喝着酒,没有理会赵云泰。
那端起一碗酒给赵云泰递过去,说道:“乐带!”
赵云泰朝温蝶娜望去,温蝶娜说道:“他叫你干杯。”
“NONONO!”赵云泰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能喝。
那的表情有些遗憾,但只是笑了笑,自己喝了起来。
“哼!”扁大喊一声,瞪着眼睛朝赵云泰望过去,嘴里叽叽呱呱的大声说了一段。
“他说什么?”赵云泰问温蝶娜。
温蝶娜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他嘴巴不干净。”
赵云泰微笑道:“他什么意思,你告诉我没事。”
“他说你看不起他们的酒……泰哥,扁喝多了,我看他已经不清醒了,你别理他。”
赵云泰知道温蝶娜肯定把一些难听的话给过滤掉了,不过他也看出扁的确是喝多了,虽然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但说话的节奏和眼神都已经证明,这已经是一个酒精过量的人。
“摸来!”扁将手肘往石头上一搁,冲着赵云泰又叽叽呱呱说了一阵。
赵云泰问道:“看他这意思,是想和我比腕力?”
温蝶娜点点头,说道:“他说你既然不喝酒,比不了酒量,就和他比力气。”
赵云泰笑了笑,觉得没必要和他玩,该看的看了,也该回去了。
可哪知扁这样一闹,其他的工人们都热闹起来,有的甚至腾出位置,过来热情的拉着赵云泰的胳膊,把他往扁对面扯。人都是有民族情结的,扁的力气大,他们肯定希望看见一个外国人输给自己的同胞。
赵云泰想了想,没有挣脱,在扁对面坐下,伸出手。
“摸来就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