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六点钟还不到,赵云泰就被楼房的“吱呀”声和外面的说话声给惊醒。他睁开眼睛,天还没亮,但已渐渐泛白。一丝丝红晕爬上他的脸颊,他坐起来,从蚊帐里钻出来,朝窗户外望去。
凝视着窗外,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兴奋。
一轮红日在天边冉冉升起,四周红光万丈,大自然磅礴的气势尽收眼底。善于给自己找乐子的他立马激动起来,心想住在这里其实也不错,不必早起费劲的爬山去看日出。自己起床一睁眼,就能目睹日出的全过程,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趣!
他甚至更加深度的去想,若是能和心爱的人睡在这张床上,两人伴着日出梦醒而起,那将会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
“云泰,醒了啊。”黎振含着一根烟出现在他门外,说道:“睡得还行吧?”
赵云泰用手轻轻敲脑袋,微笑道:“还可以。嗯……睡的很香。”
黎振说道:“和城市里比起来,这里更安静,空气也好,睡眠自然好。”
“黎叔,你们每天都是这么早起床吗?”
“嗯,工人七点钟就开始干活了,我们得提前给他们安排工作。你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自己去昨天洗澡的地方洗漱。昨晚老大和我说了,让你白天跟着昊子,跟着他学一学。”
“好!”
昨天天已黑,赵云泰没办法参观场部,今天洗漱完后,他倒是把场部好好的看了个遍。在路上时他听黎振说,这个场在公司是最大的场,需要管理的地块足足有五万多亩,但场部着实不大。
场部呈一个倒U型,进场入口处有一棵约三十米高的门前大树,威武雄壮做卫兵状。进场后左右各一排楼房。左边第一间是发电房,然后是仓库,再然后便是赵云泰所在的吊脚楼。楼下还有一间小木屋。右边只有一栋吊脚楼,但比左边的要高,楼下放着两张桌子,一大一小,长长的板凳摆着,看上去是谈事的地方。中间是一栋更高的吊脚楼,独立楼,便是场长楼。
场长楼斜后面还有一座平房,里外两层,外层摆着一张方桌,是厨房。再往里走,就是洗澡吃水的小水沟了。整个场部不过就是由这些木房子组成,倒U型形成的院子里,还停着一台挖机,一台推机,一台钦机,两台拖拉机。场长楼的下面,停着一辆白色三菱皮卡,一辆银色雷克萨斯越野,还有几辆雅马哈摩托。
“云泰,过来吃早饭。”黎振站在厨房外喊道。
早饭是面,虽说味道不怎么样,但份量很足。一大锅煮着,自己端个碗去盛,能吃多少盛多少。
厨房里两个女人,一个戴着能遮住脸的帽子,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是穆斯林。还有一个系着辫子,看上去三十来岁,睡在吊床上和穆斯林唠嗑。赵云泰观察细微,知道真正做饭的是那个穆斯林女人,而另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吃早饭的时候,场长没有下来,所以赵云泰还没有看清楚场长尊容。但已经知道,昨晚那个中年大汉叫董森,五十六岁,身材魁梧,国字脸,在吃饭的过程中,表情时时刻刻都很严肃,初见赵云泰也没有什么笑容。赵云泰用网络语言给他定性,在心中称呼他为僵尸脸。
在吃饭过程中,黎振给赵云泰介绍着场里的情况,董森则快速的吃着碗里的面,张昊左手拿手机,右手拿筷子,一边看小说一边吃。
董森最先吃完,回房倒腾了一小会后又来到厨房,对张昊说道:“你画的地图弄好了吗?”
张昊朝董森望去,说道:“还没有,还有一些地没有量完。”
“今天必须给量完了,你说的三天,现在都快一星期了,弄啥弄!”董森声音极大,像是在发怒一样,继续喝斥道:“吃饭就快点吃,看什么手机!”
张昊连忙把手机放下,扒拉扒拉的吃起饭来,说道:“今天一定弄好!”
训斥完张昊,董森骑着摩托驶向场外,在正在集合的工人队伍前停下,又听见他一阵大嗓门的怒吼。
赵云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了两个事实。
一, 董森这个人脾气不好;二,董森这个人在场里颇有地位。
“过得去就行了,这么较真干嘛……”张昊摇晃着脑袋嘀咕。
黎振笑了笑,递给张昊一支烟,又给了赵云泰一支,说道:“昊子,昨晚老大说了,让云泰这几天跟着你好好学学。”
张昊脑袋向后一缩,说道:“哎呀!跟着我有什么好学的,我也才来半年,懂得不多!”
“谦虚啥啊!”黎振说道:“谁不知道你懂得多,脑瓜子也灵活,要不然这地图会让你来画啊!”
张昊继续谦虚道:“我不是灵活,是比你们年轻一点。现在云泰这小伙子来了,那肯定是比我们都要强的。”
再不说话表态,就显得不礼貌了,赵云泰连忙接着话说道:“昊哥,我可真是什么都不懂,你得多教教我。来之前我也没准备什么,搞两包烟抽抽。”说着,拿出两包利群放张昊兜里。
“烟留着自己抽,省着点。我们没有假期,去金边一趟不容易,中国烟抽完了,就得抽这里的烟了。那味,怪难抽。”张昊没有矫情的拒绝,问道:“老黎,要教他什么啊?”
黎振很满意赵云泰的表现,说道:“没有什么特定的,他是要做我助理的,你带他熟悉工作就行。就让他跟着你,你干什么,他就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事能让他做的,就让他做。你也知道,老大有其它的事让我尽快办,不然也不会麻烦你。”
“哪里话,我们兄弟谁跟谁!行,就跟着我吧。”张昊面露难色,说道:“不过有些工作需要和工人沟通,行悌跟着老董的……”
“哦,明白。”黎振点点头,对外面大喊道:“小温!”
院子里传来一声女声的回答,然后一个个头小巧的柬埔寨女人走进厨房。
这女人个头矮小,也很瘦,皮肤很黑,脸上都是黑漆漆的。赵云泰眼毒,仔细打量着女人,认为这女人虽然黑,但五官极为精致,若是换成黄种人,算得上是小美女。
黎振朝赵云泰指去,说道:“小温,这是赵云泰,以后是我的助理。这些天他跟着昊子学习,你就和他一起跟着昊子,有什么工作需要翻译的地方,你就听昊子的。”
“是。”
黎振又对赵云泰说道:“她叫温蝶娜,是我的翻译。以后你们要在一起做事,这些天多熟悉熟悉。”
赵云泰点点头,向温蝶娜伸出手。
“你好。”
“你好。”
从简短的交流中,赵云泰听出温蝶娜的中文水平还可以,只不过说中文时还是带着一些老外说中文时的那种怪腔怪调。
“昊子!”
赵云泰和温蝶娜正握手时,外面传来了呼唤声。
张昊连忙小跑出去,仰头说道:“老大,我在!”
“和中炮说声,等会出去买点菜,然后抓只鸡,晚上多做几个菜,给老黎和赵云泰接风!”
“好嘞好嘞!”
闻言,赵云泰心里一动。心想这场长人还不错,虽然还没露面和自己打招呼,但却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但,“中炮”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喊做饭的就是喊中炮?这名字也太富有想象力了吧?
……
……
赵云泰才来,还没有摩托车,便和温蝶娜同坐一辆摩托车。下地时一路黄沙滚滚,而温蝶娜的骑车速度只增无减,大有把摩托车当飞机开的强烈欲望,赵云泰坐在后面只觉心惊胆颤,内心赞美女中豪杰,双手却又无处安放。
一天的时间,他们俩跟着张昊东跑跑西转转,在这过程中,张昊虽然是赵云泰的老师,但温蝶娜有问必答,而且对赵云泰很恭敬,丝毫没有老手看新手的那种傲慢。赵云泰却觉得,自己跟温蝶娜学到的更多。
赵云泰毕竟是年轻人,自己看一遍,问一遍,再说场里干的也只是种植木薯这样单一的活,很多事便了然于胸。
工人们每天七点钟开工,十一点钟休息,吃饭。下午一点钟开工,五点钟休息,吃饭,睡觉。每天工作八小时,每人每天的工资两万瑞尔,一公斤大米,一月一结,工资折合美金不过五美元,人民币三十块钱,一个月出满勤也不过一千人民币不到,真真切切是廉价劳动力。
而赵云泰他们的工作,就是记录他们的考勤,并且监督他们的工作。要知道,有劳动的地方就有懒惰,说是每天工作八小时,但若是管理不当,监督不力,工人们以休息几分钟为由,可以坐在地里连抽几根烟,然后打个盹。以上厕所为由,可以趁机带着心爱的姑娘或者小伙去深山里约个会什么的。偷懒的人多了,工作效率自然低,那相对的场里付出的薪水没有得到公司所期待达到的成效与收获。
那么问题来了,“怎样让工人们干活更卖力,怎样让木薯的产量更好”就成了赵云泰他们工作的真正核心。
年少轻狂的时候,赵云泰入堂口,混社会,工作性质看上去是打打杀杀,其实他善于用脑。若不是用脑多于用拳头,他也不会金盆洗手,早早拔腿离开那团浑水。后来随着年纪逐渐成熟,赵云泰开始做生意,学金融,玩股票炒黄金,那更是需要用脑的工作。所以做任何事,赵云泰都善于分析,总结,然后找到更好的办法。这是一个新环境,是一个新工作,对从来没有做过农活的赵云泰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新的领域。但从一开始接触、了解,他便在脑海里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当然,他脑袋里想的一些,张昊和温蝶娜就不从知晓了,他们眼中的赵云泰,只是个对这个行业这家公司懵懵懂懂的年轻小伙。
下午四点,温蝶娜躲在一棵树下避暑,赵云泰跟着张昊在地里面量地。量地的工具是GPS,拿着GPS围绕着地里走一圈,这块地有多少亩就出来了。一下午的时间,三人轮流量地,温蝶娜实在是走不动了,最后一块地张昊自己出马,为了更多的和张昊交流,赵云泰和张昊是寸步不离。
回忆过去,赵云泰从没有哪天像今天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流着汗,身上的衣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额头上随时都有豆大的汗珠顺着睫毛往下滴。尤其是脑袋和眼睛,已经可以用烫来形容。
张昊手拿GPS走在前面,听见了赵云泰的喘息声,说道:“最后一块了,坚持。要抽烟不?”
赵云泰摇摇头说道:“不抽,嘴干。”
“你得带瓶水放车上。”张昊提醒道:“还得戴个帽子。”
赵云泰说道:“我戴不习惯。”
他在金边时买过一顶帽子,但戴了两天就腻了,总觉得脑袋上顶个东西不舒服。
张昊说道:“不习惯也不成。像你这样不戴帽子顶着太阳晒,头皮都要晒掉。”
赵云泰笑笑,不答话。
“唉,今天一天就快完了,晚上还得画图纸,十点停电,也不知道能不能画完。”张昊叹道。
赵云泰心中一动,说道:“这场不是初建,难道以前没有图纸吗?”
张昊说道:“有是有,但现在地块重新整合了,所以把一些新划的地块又重新量了一遍,图纸也要重做。”
“那就好办,照着以前的图纸画大框架,然后一块地一块地的分好,标出亩数不就行了?”
“说起来简单,但也要画啊!上了年纪,眼睛也不是太好,晚上坐在灯光下,蚊子又多。”
“昊哥,要不我来画吧!”
张昊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赵云泰,问道:“你来画?”
赵云泰点点头,说道:“我年轻,眼睛好使些。而且你教了我一天,我总得做点事。”
“你还在学习期间,也没工资的,这不合适吧?”
“昊哥,你早上都答应董叔了,别到时候又画不完,省的麻烦。”
似乎提到了董森,说中了张昊的心事,他认真的说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麻烦你了。”
“应该的!”
下午五点,对过考勤人数后,赵云泰回到了场部。
厨房里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夕阳西下,金灿灿的晚霞将桌子上的肉映照的金黄金黄,光看上一眼就极有食欲。
在地里走了一天,流了一天的汗,赵云泰感觉不到累,只感觉到强烈的饥饿。
连同赵云泰一共四个中国人坐在老董楼下的桌子旁,聊着一天的工作,等待着场长下楼吃饭。
五点半,一个身影从场长楼徐徐走了下来。
赵云泰终于清楚的看见了场长的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