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黄历上四个字,黄道吉日。
汽车在新修的沥青路上奔走,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孩开着车,神情专注。后座一个身着休闲西服的囚头男仰靠着,闭目养神。
车窗关着,车载音响里传来的不是音乐,而是一段朗诵。
“满城的罪恶滔天,满山的繁花似锦。求你一滴眼泪,洗涤我的肮脏与腐烂,重回人间,去往那了无人烟的森林。”
女孩听的起鸡皮疙瘩,说道:“赵总,你品味变了。”
囚头男闭着眼睛问道:“这诗写的怎样?”
“很好。”
“扯淡,这就是无病-呻-吟的狗屎。”
女孩闭上嘴巴,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囚头男睁开眼睛注视窗外,喃喃道:“因为这就是个无病-呻-吟的家伙写的。”
……
……
嗣昌市,下午两点,具体不到分秒。
有“嗣昌三雄楼”其中之一之称的未来广场十八楼,整层都是一家信贷公司,大气恢弘。百来个员工在左右两侧的大厅里穿梭,个个表情自信,打着电话忙碌,一番生意热火朝天的景象。穿过右大厅,走进最里面的房间,顿时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这里面地方不是太大,但装修华丽富贵,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字画和成列在柜子上的古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因为这里是总经理办公室,而这位严总经理是一位极有品味的成功商人。
但今天严总经理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电脑屏幕,手握着鼠标来来回回执行着无效的移动与点击,以至于让他身边跟随他多年的下属难得的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犹豫、焦虑和紧张这些负面情绪。
严总经理做信贷生意前改名为严及时,从此以后人如其名,乃是嗣昌市的及时雨,在嗣昌市的上层圈子里颇有名望。
“缺钱找严总。”乃是一句流传在圈子里的俗话。能让这样的人紧张到这个程度,肯定是遇到了大事。
严及时往嘴里放进一根烟,待下属给他点燃后,喷出一口浓密的烟雾,焦急的说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今天的行情太奇怪了,上上下下又快又猛又多变,我还有这么多资金在里面,到底是出还是不出?”
下属一个劲的搓着手,额头直冒汗,似乎比严及时还要紧张。
“吴副总,你快说说,我该怎么办?”
吴杰心想你要在工作上遇到困难,我什么都能给解决了,但现货黄金这玩意,自己是真不懂,哪里敢胡乱说什么。随随便便说一个字,误导了您严总的思维与判断,那损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吴杰猛擦汗,只好把事情推到那个人身上,宽慰道:“要不再等等吧!十分钟前我给赵总打过电话了,他说十五分钟内到。他这人很守时,应该快来了。”
“哎呀你看,刚过去一分钟,又往上蹭了三十个点,这太快了,坐过山车啊!”严及时指着屏幕说道:“要不,我先出一半仓?”
吴杰劝道:“要不……还是等赵总来吧。他是专家,你是他的客户,他肯定有办法的。”
“怎么还没来啊……”严及时拿起茶杯,重重的往嘴里灌茶。
两声磕门声后,一个年轻女人走到门边,用请示的口吻说道:“严总,有一位姓赵的先生……”
严及时连忙放下茶杯说道:“快快快!请他进来,还请示个什么!”
待女人转身,吴杰凑到严及时耳边说道:“严总,注意你的仪态,在员工面前……”
严及时打断他,责备道:“我仓里还有三百多万,这都是瞒着你嫂子的私房钱!我全部的私房钱!还什么仪不仪态,你以为是打牌啊!”
“是是是……”
两人正说话间,一位一身休闲西服,留着极短囚头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短裙的漂亮女子,手中提着两个包,看上去是囚头男人的秘书。
看见这囚头男浓眉大眼的瓜子脸,严及时像看见救星般连忙伸出手,笑道:“赵总啊,你可算来了!还有小牟,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被称呼为“赵总”的囚头男只是朝严及时点头一笑,便连忙走到电脑边,不过并没有在严及时的位子上坐下,而是站在电脑前说道:“严总,客套就不必了,今天的行情我在路上看了一会,先看看你的仓。”
严及时竖起大拇指:“专业!吴副总,快,你亲自泡茶!烟,上烟,把我珍藏的黄鹤楼拿出来!”
在吴副总的一阵忙活下,囚头男已经对严及时的仓基本了解。五十手单,全部是多单,也就是买黄金价格上涨的单子。从现在的价格来看,他这五十手单已经赚了十五万人民币左右。按理说赚钱了是好事,为什么严及时还会那么焦虑紧张呢?因为今天的行情波动太大,上上下下很疯狂,而他买进的位置刚好就在中间地段。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看上去是赚了十五万,可能去趟洗手间回来,就亏了三十万了。这一个中午,严及时都在饱受这种煎熬。
了解了情况,又在脑海里进行了分析,囚头男便在沙发上以一种舒适的姿势坐下,一边抽烟一边说道:“严总一下手就是五十手看涨,果然够气派。”
严及时见他一脸平静,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这是瞎弄。”
“黄金市场就是一场博弈,需要智慧,更需要运气,缺一不可。”囚头男朝旁边伸出手,说道:“小牟,把我在车上画的走势图拿过来。”
秘书牟亚楠利落的将图纸递上,对囚头男会心一笑。
拿着图纸看了一会,囚头男朝严及时看了一眼,说道:“今天的行情不是奇怪,而是很奇怪,非常非常的奇怪。根据十年内的数据分析,往往要走一波特大行情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征兆。所以我预测,今天下午或者晚间会有一波大的走势。但以我的做单风格,这种行情我通常不做。你知道,我是做公司的,不求豪赌只求稳。但是你已经做进去了,舍不得让这波行情白白走掉,我只能说我可以协助你。那么严总,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赚钱吗?”
“当然要赚钱!孙子才不想赚钱!”严及时斩钉截铁的说道,心想赵总你问了句废话,不想赚钱我玩这个干什么?玩心跳啊?
“那就加仓,敢拼的话,再加五十手。”囚头男端起茶杯,向表面一层的烫茶吹着气。
严及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仓里的五十手单都还不知道怎么着落,这回又要放五十手进去?
“现在?”严及时疑惑的问道。
囚头男果断的说道:“现在,马上。”
“这……”
“今天行情走的太快,再说几句话,就又上去十几个点了。”
闻言,严及时心一横,连忙又下了五十手单进去。
“赵总,然后呢?”
“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呗。”
见囚头男起身,严及时连忙说道:“赵总,你要走?你可别着急走啊!”
“我不走,今天我陪着你,我是找找看,你这有扑克没有。”
“扑克?要扑克干什么?”
“你,吴副总,我们三个玩玩跑得快……严总,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不打打牌消磨时光,你坐在电脑前看K线图上上下下,就不怕犯心脏病高血压?”
……
……
下午五点,依然具体不到分秒。
三个小时的跑得快战斗,严及时的手气不错,面前的红色“白林鸟”已经叠了老高,但他的脸上依然冒着汗。
从四点钟开始,行情的走势又加快了速度,一分钟涨五六十点,一分钟又跌个上百点,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用流行语言说简直就是不敢直视。奈何严总经理身在牌局心在盘,总是忍不住要回头望望,每望一次都是一种煎熬。
“唉!开始已经赚了六十几万了,现在反而还倒亏三十万,我说赵总啊,今天到底是要怎样啊!”
赵总微微一笑,说道:“严总,镇定一些,您可是嗣昌市的大企业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您这还不是小意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严及时的表情舒展了一些,叹道:“赵总,也不怕你笑话,当年我手中握着几个几千万的项目,合起来几个亿,光分红就有上千万,我都能谈笑风生。但偏偏弄这玩意,哪怕只有十几万,我都心惊肉跳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下午的行情完全就是在刷盘,要弄死一批小资金的仓,干掉一批仓的止损,让一些人吓破胆望而却步。重头戏绝对在晚上。”
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严及时又叹道:“赵总,论年纪我当你父辈有余,但这份镇定自若,我还真是要向你学习。”
“过奖,做我们这行,胸藏惊雷而面如平湖,都是练出来的。”囚头男微微一笑,拍了拍严及时的手,说道:“严总你看,今天打牌就你一个人赢,好运肯定是属于你的。”
说着,囚头男对身旁的秘书说道:“小牟,你手法不错,给严总捏捏肩,放松放松心情。”
严总连忙摆手,他可清楚牟亚楠是对面这位年轻人极为信赖的下属,还揣测着他们是否有更亲密的关系,哪里会轻易接受这等待遇。
“不用不用!哪能让小牟做这种粗活!”
牟亚楠却乐呵呵的走到严及时身后,双手如跳舞般在严及时双肩上快活的舞蹈,笑道:“这哪是什么粗活。上次你都让我叫你严叔,给叔捏捏肩是我的孝顺。叔,你该不会不给我孝顺你的机会吧?”
吴杰在一旁笑了笑,赞许道:“小牟可真是乖巧伶俐,赵总真是有福气。”
牟亚楠连忙说道:“是我们赵总有眼光。吴叔,待会也给你捏捏。”
在囚头男和牟亚楠这对搭档的引导与缓解下,严及时办公室里的那种紧张感渐渐舒缓开来。时间悄然逝去,直到将近八点钟的时候,三人的牌局终于停止。不是因为打累了,也不是因为叫了饭,而是屏幕上再一次出现的巨大波动让三人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直到八点半,黄金价格又上涨了一百五十多个点。严及时下的一百手单,已经赚了一百三十几万。见行情渐渐稳了下来,吴杰先开口说道:“好像停着不动了,严总,要不要出仓?”
只要现在出仓,就能将一百三十几万放进口袋,严及时的心情没那么紧张了。他没有回答吴杰,而是朝囚头男望去,问道:“赵总,你怎么看?”
囚头男微笑道:“下午我来的时候问过你,你不是说了吗,你想赚钱。”
“是啊!”严及时点头。
“那么才两百点不到,这波行情根本就没有走完。我的意见是,再加仓,五十仓甚至更高。”
“还加仓!”吴杰尖叫一声,眼睛都已经胀红,扯着嗓子插话道:“已经赚了这么多了,要不收手吧?别等会一根阴线打下来就不划算了。或者……先平一半仓,留一半在里面赌赌?”
严及时望着囚头男,没有回答吴杰。
囚头男点燃一支烟,说道:“我开始就说了,严总,我只是协助你。这只是我的建议,成败在你自己。”
严及时不停的眨着眼睛,显然在进行强烈的头脑风暴,最后组织语言说道:“赵总,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因为这钱不是你的,所以你看问题云淡……”
囚头男打断严及时,认真的说道:“严总,你是我的客户,也是老朋友,你每做一手单我有多少利润想来你也清楚。今天你已经做了一百手单,同时还赚了一百多万,而我也几万块的手续费到手。你说以我的为人,我是希望我赚个几万你赚个一百万,还是我再赚个几万你却亏一百万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相信赵总你的为人。”
囚头男越说越认真,最后竟然站了起来,义正言辞的说道:“今天你听我的,亏了,我不会付任何责任。但赚了,我也不会多拿你一分钱。但如果没有听取我的建议,无论盈亏,从此我恐怕就不能再中肯自在的给你任何建议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威胁的感觉,但却极为鼓舞人心。严及时最后一咬牙,什么话也没说,啪啪啪狂点鼠标,到底是大商人,五十手都不下了,直接加仓一百手。
这样一来,他总共就有两百手仓在里面了。
然后便是沉默。
囚头男知道,这牌是打不下去了,办公室的气氛又陷入了紧张之中。
九点,盘面未有大波动。
九点半,盘面未有大波动。
十点,和囚头男预测中的那样,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根仿佛擎天柱般的阳线突然拉升,一飞冲天,并以疯狂般的涨势向上猛冲,这个速度与过程持续了一分多钟才渐渐回落。
价格又向上涨了两百八十多个点!
严及时两百手单,此时总共赚了三百五十多万!
严及时整个人呆呆的坐在屏幕前,如同雕塑。
吴杰朝囚头男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敬佩,咽下一口口水,对严及时说道:“严总,你看……这私房钱也翻番了,想做什么瞒着嫂子的事都可以做双份了,要不……平仓吧?”
“不!”这次严及时没有沉默等待囚头男的意见,而是斩钉截铁的说道:“急什么!赵总都说了这是一波大行情,我看也像,还有得赚呢!”
闻言,囚头男嘴角微弯,人性的弱点再一次在他眼前上演。他根本就没有打开笔记本看盘面,而是直接说道:“可以平了。”
严及时回过头,疑问道:“到尽头了?”
囚头男回答道:“或许没有,但可以平了。”
“要不再等等?”
“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提出建议。”
严及时皱着眉头,像是在进行天人交战,最后挤出一句话来:“要不先平一半试试。”
囚头男苦笑,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叹息。
沉默代表了意见,严及时最终以盈利三百五十多万的价格平仓。
没人察觉到,在严及时平仓的那一刹那,囚头男细微却冗长的吐出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严总,我知道,你现在平仓大部分原因是碍着面子。但我相信,这个决定是值得的。经历过一天的思维碰撞,你的心态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做下去了。做短线,就要有做短线的克制力。通常人都以为,骏马在奔跑时是最有力量的。但我以为,骏马在狂奔中陡然停止时,才最为有力。”
“你若不信,你陪你到十一点,看这个行情走成什么样子。”
四人继续等待,在十点半的时候,价格又往上蹭了几十点,严及时没有回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在懊悔。但在十一点的时候,价格止住,并且突然的向下回落,速度也是极快,最终慢慢走稳,整个盘面呈现出一个下行的趋势。
吴杰望向囚头男的眼神更加的崇拜了,而严及时更是激动不已,大声道:“赵总啊!你简直是神人!”
囚头男微笑道:“是你今天的运气不错。若我真的认定会涨,我自己干嘛不买?”
吴杰连忙给囚头男上烟,疑问道:“赵总,为什么开始局势不定的时候,我们要平仓,你却要我们加仓。而刚才涨势这么猛,严总想加仓,你却要我们平仓?”
“美国10月IBD消费者信心指数。”
“美国上周红皮书商业零售销售。”
“这两个数据都是在十一点出来。虽说这两个数据只是小数据,但在这种大行情下却难免会造成大的动荡。就如同飞速行驶中的飞机撞到一只小鸟,都有可能坠机。”
吴杰点点头,说道:“原来是有数据要出来。”
“也不尽然。我做单,最重要的不是看重这些。”囚头男拿出牟亚楠开始给他的那张图纸,是他自己画的走势图,他将图纸摊开,用手比划做说道:“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
“这波行情,犹如是一条鱼。严总你既然已经把鱼头和鱼身都吃进去了,何必还要在乎那条鱼尾巴呢?”
严及时和吴杰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我年龄浅,阅历不多,但我知道无论做任何事情,最重要的是心态。”
“尤其是做黄金。”囚头男指了指胸口心脏的位置,然后起身和严及时握手,字正腔圆的说道:“资本市场本身就是一个赌场,更是一个战场。既然是赌场和战场,就应该有输有赢,没有人会一直输,也没有人会一直赢,金钱的游戏,更多是智慧的博弈。”
“严总,吴总,再见。”
严及时握着囚头男的手说道:“别急着走,我们都还没吃饭,晚上一定要大吃一顿,我们好好喝几杯!”
“改天吧!今天一天够累了,我带小牟随便吃点东西就成。”
听囚头男这样一说,严及时怕他们是有什么私事要做,心想别耽误了别人的好事,也就作罢。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也不叫吴杰了,自己小跑过去亲自开门,并一路送到公司大门口,在电梯口不停的向囚头男挥手再见,无比热情。
此时公司里加夜班的员工还有四五十来个,都为总经理的表现感到惊讶。在他们的印象中,严总经理老练中干,不怒自威,无论是对大客户还是董事会都没有这么热情过,刚才这一对男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在一阵交头接耳声中,一个女人说道:“这个人我认识。”
“你认识啊?他是何方神圣?严总对他那样热情!”
“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吧?就是一家小金融公司的老板。我一同学是他的员工,有一次我那同学过生日,这个老板在酒吧请他们喝酒,我就认识他了。”
“啧啧,看来是个阔气的小老板。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好像叫……叫……想起来了!”
“他叫赵云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