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裕风和顾念去凤凰接宁夏回来。当酒店经理带着宁夏走到大堂的时候,宁夏看着站在逆光里的顾念,有些恍惚。她说:“顾念,是你吗?”
顾念又是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乐呵呵的说:“不相信我一夜暴富了?”
宁夏终于松了口气,说:“我都订了车票了,你还真来接我了啊。”
顾念勾着宁夏的脖子,说:“青稞那个败家子,换了一款新车,我正好借来玩玩,就说来接你。他还派了个人来监视我,回去的时候咱们把他的车好好擦挂擦挂,给他表演一下车体彩绘。”
宁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觉得这丫头实在是邪恶。
裕风走过来,帮宁夏拿过少的可怜的行李,说:“顾小姐,我们走吧,晚饭之前必须要回去。”
顾念“哦”了一声,她才不想晚饭前回去,更不想回医院去。那里时刻叫她感到害怕,医生说过不会有大问题,但她还是不放心。她经历过等待奶奶醒来的恐惧,结果她再也没有奶奶了,那些暗影和冰冷成了她的心病。
在回程的路上,顾念问了太多的问题,甚至不断的翻看宁夏的画册。宁夏总觉得那里不对,而且她留意到裕风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青稞去了个电话,报告他们准备回程。她总觉得这个事情太过正式,正式到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突兀的出现。如果是夏天来接她,或者那个电话是打给夏天的,都是说的过去的。可为什么会是青稞?为什么青稞没有跟着顾念一起来?
她看着还在胡言乱语的顾念,说:“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顾念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依旧不以为然,“你觉得呢?你觉得会出什么事情?”
宁夏没有争辩,只是盯着顾念看,终于把顾念看得烦躁起来,她说:“你的目光太惊悚了,我招,夏天出车祸了,现在还在医院没有醒过来。”
宁夏的瞳孔瞬间放大,贝齿紧紧的咬着嘴唇,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来,打在顾念的手背上生生的痛。
顾念回握着她的手说:“宁夏,你别激动,医生说他脱离危险了,今晚有可能就会醒,所以青稞急着把你接回去。”
接着顾念把夏天出车祸的来龙去脉对宁夏说了,“他醒来看到你平安,就是对他最好的恩赐和安抚了。”
宁夏说不出话来,抱着顾念哭得眼睛红红的。她听到他出事,竟然害怕的无以复加,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天昏地暗毫无生气。
医院里,夏天睁开眼睛,正迎着暴雨过后的初晴,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眼睛里,睫毛投射出一小片暗青色的阴影。青稞坐在床边给周钺打电话,报告夏天已经醒过来了,语气里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疲惫。接着他又给陆容博,叶萍,欧阳晴发了短信,礼貌的告知这件事情。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周围冷冷清清,只有青稞还在假装轻松。青稞回头来看他,他冲青稞温和的笑了笑。
“要喝水吗?我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全面检查了一遍,说:“恢复的很好,接下来只需要保守治疗。”
夏天温和的说了句谢谢。医生有些受宠若惊,“夏少爷别客气,这都是我们的本分。”
青稞跟着医生出去,和医生交流了一下接下来的治疗问题,接着听见慌乱脚步声,回头就看见宁夏红肿着眼睛跑进来,腮边的泪痕都还没有干。宁夏也看见了青稞,扑上去抓住青稞的手,焦灼的说:“他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快带我去看他。”
青稞被抓的太紧,皱着眉头,表情痛苦的说:“不行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说着就带她过去。宁夏已经软了,身体的重心全在顾念身上。跌跌撞撞的推开病房的门,看见夏天满脸温和的笑意,别提有多勾魂夺魄了。顾念抽了一口冷气,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双目放空的宁夏,不知是喜是悲,还是大喜大悲过后的疲惫与不知所措,宁夏的表情很是混乱。顾念伸出手在青稞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恨不得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只是被宁夏绊住了。有他这么吓人的么?她听到那声“不行了”,也是失了魂魄,心凉了半截。可是青稞看着她那个表情,心里又好笑又微微的发酸。
宁夏终于站直了身体,缓慢的走到床边。她紧紧的盯着夏天看,手摸了摸夏天额头上包扎着还能看见里面刺目的红色的医用纱布,颤抖着嘴唇说:“一定很痛吧?”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
夏天的眼里满是心疼,想伸手拉她一下,却抬不起手。宁夏握住他的手,坐在床沿。夏天哑着嗓子说:“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宁夏努力的忍着不哭,用手背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夏天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眉头皱成一团,目光里胶着着心疼。
顾念终于受不了那相互对望的灼热目光,转身出去了。她见过这种目光,全落在她的身上,最终的结局却是“不过是个错误”。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一纸空白的宁夏不要经受她的痛苦。青稞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眼里闪烁着不明。
宁夏在医院陪了夏天一个晚上,天亮后就回学校去了,以后也没有再见到夏天,甚至青稞也对此事绝口不提。夏天没有来上课,也没有和她联系。他仿佛神秘的消失了一样。宁夏感到失落,罗然消失了,夏天也无声无息的消失掉了,她仿佛总是留不住美好的东西。在经历那样的事情之后,青稞绝少来他们的租住处,顾念也和以前一样。宁夏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强打精神,帮陈诚处理班里的琐事,顺便完成陈诚交代的事情。
转眼就是元旦,她的生日到了。她从来不喜欢节日仪式之类的东西,而且她根本就不是元旦生的,元旦是外公在门外抱她进家门的日子,那一天的她还是皱巴巴的一张脸儿。顾念对这些也很淡漠,所以她根本没有提起这事。顾念回去和顾惜过节去了,她还一个人留在学校冷清的宿舍里。下午的时候,天空的铅色太过浓重,傍晚时分就下起了大雪,雪花飘飞在寒风里,打在脸颊上生生的冰冷和疼痛。她从画室出来,脚踩在雪地里,“咔嚓咔嚓”的响,衬得学校里更加的寂静。她在画室待的时间太长,还空着肚子,被风一吹,更加的头昏脑胀。回到宿舍,吃了一点面包,换了衣服上床睡觉。
呼呼的寒风拍打着窗户,飞舞的雪花在夜风里如同漂浮的魅影。宁夏艰难的从被子里抬起头,确定是宿舍的电话响声突兀。她裹着被子去接了电话。
“你是宁夏吗?”
陌生的声音,透露着不耐烦。宁夏反应了一秒,说:“我是,你是……”
“快到大门口来,你朋友找你,叫罗什么的。”
宁夏的心提了起来,罗然从来就是冷静的,凡事亲力亲为的,怎么会这么晚来找她。看来她还没有看到她留的邮件。她也在找宁夏,不知道在哪里知道她读京山大学,才叫门卫打这个电话。宁夏连睡衣都没有换,拿了件大衣就跳下床去,蹬着拖鞋跑了出去。
因为放假的关系,学校里少有人出入,灯都关了,只留门口一盏昏暗的灯光,像极了油画里的寂寞的黑色雕花灯柱,一点亮光,无限黑暗。
宁夏跑到门口,看到蹲在雪地里双手抱着头的罗然。她消瘦了,头顶着积雪,身上的黑色小礼裙已经破了,手臂上、腿上都是乌青和伤口,在这雪夜的一点微光里显得特别惊悚诡异。她吓坏了,马上把自己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罗然紧闭的眼睛睁开,看到了宁夏,“哇”的一声哭了,被她咬破的嘴唇上结着血痂。
宁夏一边安慰她,一边摸手机打电话给夏天求救。可是她出来的太急,手机忘在宿舍了。她找门卫借电话,顺利的拨出一串数字。在等待接通的那几秒,她突然意识到她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夏天,她更没有想到,那个只看了一遍的号码深深的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夏天的消息了,这个电话还打的通吗?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来了,听筒里传来夏天略带疲惫的声音,“宁夏……”
她像见了救星一样,眼泪滚落,焦灼的说:“夏天,你在哪里?你快来啊,快点来。”
夏天听到她焦灼的声音,顺手拿过外套,往外面走去,一边说:“别怕,我就来,你等着我。”
电话挂断。宁夏抱着罗然,心里堵得难受,眼泪吧嗒吧嗒的流。她最近是怎么了,遇到夏天的事情会哭,看到这样的罗然她也哭。要是顾念知道了一定嘲笑她那点可怜的出息。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她感到无助和害怕。她在心里祈祷,祈祷夏天快一点来,祈祷罗然不要有事。
刹车踩的太急,车子随着惯性前滑了一小段距离,车轮与地面之间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音。夏天从车里下来,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只穿着棉质睡衣,忙把外套给她披上,说:“别怕,出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罗然突然来找我,我看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天看到一边的女孩子,触目惊心,忙把她抱进后座。宁夏跟着坐在后面,抱着罗然。夏天把暖气开大了些,让他们可以暖和一点,回头对宁夏说:“去医院吧。”
罗然突然说:“我不去医院,宁夏,我不去,我不要待在冷冰冰的医院里,我不要。”
宁夏感到为难,她也不可能让罗然去顾念那里。这个时候的罗然绝对不想见到任何人,她能够接受的最大限度就是宁夏的一个朋友,多出来的任何人都会让她感到不安。
夏天皱眉,说:“去我的公寓,那里只有青稞知道,他最近也不会过来。”
他看了罗然一眼,发动车子,顺便打了个电话出去。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三十岁左右男人等在那里,手里提着医药箱。夏天从车里出来,和他握了握手,抱歉的说:“很抱歉,在节日的深夜还要麻烦你。”
“白大褂”微笑着,“夏少太客气了,这都是我的本分,请问病人在哪里?”
夏天不愿意宁夏在冷风里吹,“跟我上去吧。”
“白大褂”有些惊讶,除了青稞还没人到过夏天在这里的公寓,当然送货员经常上去,在门口交接完就走。他不禁多看了几眼站在夏天身边的女孩子,头发凌乱,腮边还挂着泪,仿佛一朵开在晨露中的山茶花。他忍不住感叹一声。
宁夏转身把罗然扶了出来,给她紧了紧外套,跟在夏天的身后进了电梯。宁夏低着头,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夏天看到她颤抖的肩膀,轻声说:“别担心,吴医师是青稞外公的医生,不会有事的。”宁夏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安然而感激的笑容。
电梯的门打开,夏天先出去开门。屋里的水晶吊灯投射下明亮干净的光芒。他带着宁夏把罗然安置在卧室的床上。吴医师认真的检查了一遍,说:“发烧了,但不是很严重,我开些退烧的药,再打一瓶点滴。手里的玻璃碎片已经全部取出,外伤的药我会留下,有不舒服再给我电话,或者去医院。”他又嘱咐了一句,“多喝点水,好好休息。”然后给罗然挂了点滴,告辞出去了。夏天送吴医师出去,回来的时候,看到宁夏在卧室给罗然擦洗伤处。罗然躺在床上,目光落在宁夏的脸上,她伸出手摸了摸宁夏乌黑柔顺的长头发,说:“我们以前都不哭的,现在是怎么了?”
宁夏给她盖好被子,擦了自己脸上的泪,说:“都怪你,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不论我们在哪里都要记得还有人惦记,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现在把你自己照顾成什么样子了?”
罗然吸了一下鼻子,偏过头去,眼泪落下,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站在门口的夏天,她忙拉过被角擦了眼泪,轻轻的说:“谢谢你。”
夏天没什么表情,“吃了药,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先放一下吧。”
罗然点了点头。她不是长于言辞的人,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她的心是警戒着的。
宁夏看着她吃了药,去洗手间洗了脸,然后去卧室里陪着罗然。夏天进来关了灯,留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他拿了一条羊绒毯给宁夏披上,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的说:“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宁夏安然的冲他笑了笑,看着他走出去。
罗然轻声说:“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宁夏拧着眉毛,说:“不行,至少现在你要好好睡觉。”
罗然淡淡的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在宁夏身边,她总是安心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罗然已经睡得很沉了,鼻息均匀。宁夏拔了软针,把她的手轻轻的放进被子里,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比先前好了很多。她关了灯,走到客厅里,夏天还坐在客厅,翻看着花花绿绿的表格。她走过去,看到他的侧脸,在橘黄色的灯光里更加的柔和。睫毛忽闪着,手里不停的写写画画。他停了一下,抬起头来,冲宁夏一笑。宁夏看清他眼里的血丝和满脸的疲惫,皱了一下眉头。夏天紧张的说:“怎么了?她的情况不好吗?”
宁夏的喉咙被人掐住了一样说不出话,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
夏天站了起来,说:“送她去医院吧。”
宁夏拖住他的手,说:“没事了,她睡着了。”
夏天笑了笑,回握着她的手,拉她在沙发上坐下,说:“很晚了,还不想睡吗?”
宁夏望着他,说:“有多久没有看见你了,身体真的都好了吗?还会不会痛?以后都不会去学校了吗?”
夏天拉了拉她身上滑下来的羊绒毯,说:“假期完了就回去,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习惯了。”他皱起眉头,“是不是欧阳晴为难你了?”
宁夏摇头,说没有,却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怕藏不住那些小小的心事。欧阳晴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宁夏。她杀气腾腾的冲进来,甩手就是一耳光,然后将油彩泼到宁夏的身上,指着宁夏的鼻子说:“你离夏天远一点!别再给他带去灾难了!”宁夏咬着牙,毫不相让的说:“你这个凶手,是你开车撞他的,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欧阳晴冷笑了一声,说:“有些人的存在就不合理,我是开车撞他了,但我为什么撞他?是因为你,因为你,所以我要撞醒他。真正的凶手是你,你只要出现在他身边,就会给他带来灾难。你还真是不祥啊。”宁夏瞪大了眼睛,头昏脑胀,几乎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她紧紧的捏着画笔,说:“你强词夺理!”欧阳晴笑的更加灿烂,说:“怎么?你记住,离他远点,否则他和你都不会好过的。”宁夏在欧阳晴的阴影里几乎抬不起头来。她不是喜欢夏天吗?为什么会下得去死手?宁夏感到害怕跑去找青稞,青稞冷笑了一声,说:“你不要听她的,这是我们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不要过问。”宁夏被青稞的表情吓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她不是喜欢夏天吗?”青稞的眼底更加冰冷,说:“宁夏,回去吧,没人喜欢他。”当时宁夏的心紧缩了一下,仿佛一脚踏空,眩晕的厉害。她把这些告诉顾念。顾念同样冷漠,说:“欧阳晴会喜欢一个人吗?或许他们开着车撞来撞去,撞得你死我活才是喜欢呢。”
夏天看着她紧紧揪着毯子,眉头皱成一团,掰开她的手,说:“你怎么了?”
宁夏望着他,缓缓的说:“你过的好吗?”
夏天眼底的热度一分一分的冷却,说:“进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宁夏望着他进洗手间去,落下了一滴眼泪,默默回卧室去,躺在罗然的身边,抱着罗然的胳膊,把脸埋在被子里。被子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和夏天身上的味道一样。她深吸了一口,紧紧的闭着眼睛。
夏天把脸埋在冷水里,直到憋不住了才起来,拿毛巾擦了脸。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宁夏的问题,甚至被宁夏的问题刺痛了,唤醒了他身体里沉睡的恨意。他操心周家的家事,私底下的工作量是三个人的,还要兼顾学业。他以为他足够忙乱,足够疲惫,足够在被子里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可是他每晚还是只有靠着喝醉酒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