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门铃响了。夏天坐了起来,等着门自己打开。他昨晚给青稞发了短信,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叫他早上送四套女装过来,顺便带早饭过来。
青稞进来后,先看了一眼酒柜里的酒,笑了一下,说:“我真想把宁夏留在你身边,那样我就可以少付些酒钱了。”
夏天没说话。青稞看到卧室的门紧闭着,问到,“还没醒?”
夏天进洗手间洗漱了,去衣帽间换好衣服,说:“走吧,去公司。”
青稞将东西放下,和夏天出了门。夏天将钥匙留在餐桌上,在小区的门童那里交代了几句,钻进了黑色的车里。青稞看了他一眼,说:“模范男朋友,只是她是不是又刺激你了?”
夏天面无表情,说:“欧阳晴去找过她,是吧。”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青稞叹息说:“她再也不是克制的欧阳晴了,她开始反扑了,第一个就是拿宁夏开刀。”
夏天重重的出了一口气,说:“让她去闹吧,明年七月,或许更早,她就没力气闹了。这段时间我不见宁夏就是。”
青稞好笑的说:“是吗?医生说过你最好不要单独开车,是吧?好了,你不开车。可是宁夏一个电话,你就什么都不顾了。明年七月是什么意思?还打算和那个女人继续?你醒醒吧。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的女人,谁没有开车撞过你?谁不是得不到就毁了你。你是店里的陶瓷花瓶吗?”
夏天说不出话,嘴抿成一线,眼里充血。
青稞说:“宁夏傻,老问为什么,你也不想她扯进我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吧。咱不配!配不上她的美好,配不上她的重情重义。”
夏天闭嘴,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青稞重重的拍了一下方向盘,发泄着心中愤怒。
青稞看着他,眼睛发红。他还记得明年七月意味着什么,他心底的恨意如同地底的岩浆,无时无刻不再撞击着他的心脏。青稞真怕他遭到反噬。
宁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罗然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动不动的躺在她身边。
“醒了?”
宁夏撑起身体,揉了揉眼睛,说:“我去看看他。”
“他已经出去了,六点不到的样子就走了。好像还有别人来过,不过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宁夏知道一定是青稞来过了。她到客厅里,看到放在沙发上的衣服包装袋,餐桌上有两个保温盒,是之前送排骨汤用过的。她过去打开了保温盒,鸡丝粥和小笼包正散发出阵阵香气。旁边放着灰色的卡片,墨色漆黑,字迹沉稳有力:好好照顾你的朋友,吃饭可以叫外卖,或者自己做。这两天我不过来了。下面是外面电话和菜单,还有出行的乘车路线图,附近的超市餐厅分布图,信封里放着一张卡,持卡人签名处签着夏天的名字。宁夏捧着这些东西,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她拿客厅里的座机给夏天打了个电话,在等待接通的那几秒钟里,她感到紧张。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或许只是一句谢谢。可是电话没人接听,她顿感失落。
夏天看着屏幕的光暗下去,也松了一口气。
青稞看着他,“你不怕她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应该只是打来说一句谢谢吧。”
青稞皱眉,然后到茶水间去煮咖啡。
罗然洗漱了,坐下来吃东西。她望了宁夏一眼,目光相对,彼此都是满怀心事。罗然低下头喝粥。
“是徐卓然干的?”昨晚帮她擦脸的时候,宁夏看到她脖子上的唇印,被冷风吹过,冻得乌青乌青的。
罗然仍旧低着头,缓缓的说:“手上的伤是我打碎了鱼缸,摔下去扎伤的。腿上是在来的路上碰伤的。”
宁夏没说话,她知道罗然没有说到重点,她真想掀开她的头骨,看看她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直愣愣的盯着罗然身上的小黑裙,把罗然弄得浑身不自在,抬起头来,说:“你别看了,我都告诉你。”
原来徐卓然那个禽兽一直都知道罗然就在京山,念的是中文系。他花了半年的时间修复和罗然的感情。宁夏找过罗然,他却绝口不提。到罗然过生日的时候,他安排人把罗然接过去,为她举办了生日派对,当众送了情侣对戒,并宣布等他一毕业马上和罗然结婚。他把罗然带去情侣套房,抵死缠绵的亲吻,罗然都快透不过气了,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传来的徐卓然的声音,他问:“罗然,你喜欢我吗?”这个混账,明明知道罗然一直都喜欢他,即使是他们冷战了那么久,他伤害她那么深,罗然依然喜欢他。罗然“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徐卓然说:“你喜欢我吗?我要你回答我,亲口说出来,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喜欢我?”罗然完全晕了,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孩子,那么急切的想要知道她是否喜欢他。她应该告诉他的,明确的告诉他。仿佛一种祭奠,以死亡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她说:“我喜欢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喜欢你,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啊。”突然灯光亮了起来,屋子里到处都是人。罗然吓傻了。而徐卓然放开了她,得意的说:“听到了,她喜欢我,一直都喜欢我,不管我做了什么都喜欢我。我赢了。”罗然的脑袋轰然炸开,眼泪落了下来,胃里在翻涌,张口吐了起来。徐卓然怕事情闹大,过来扶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甩手就是一个耳光,眼底是深不可测的伤害和冷漠,她说:“恭喜你,徐大少爷,你赢了。”然后站起来转身就走,碰倒了身后的鱼缸,整个人摔倒在一片玻璃碎片和水渍中间。玻璃碎片扎破手,血流了一地。她将手上的戒指摘下来,塞进他的手心,心灰意冷的跑了出去。她不是撞到了别人,就是被别人撞到,这儿磕一下那儿碰一下,留下了大片大片的乌青。她没有一滴眼泪,看到宁夏的时候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
宁夏望着她强忍着的泪水,心疼极了。她伸出手抱着罗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难以理解罗然受到的侮辱和伤害。她心中的罗然那么要强,自尊心那么强,时时在影射着罗然那欲盖弥彰而深刻的自卑。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们彼此猜疑折磨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到了今天还是伤害?
罗然的身体不停的发抖,仿佛那种伤害又回来了。她抱着宁夏,说:“我输了,好彻底。”
输的彻底,还有重来的机会,怕就怕不彻底,怕就怕还在执着纠缠。宁夏拍着她的背。她瘦了许多,她以前从来不穿裙子的,她看见高跟鞋就犯晕。她变了,变成徐卓然期许的样子,可是她还是输了。她认识的罗然,除了喜欢徐卓然,还能喜欢谁?吕子豪对她不好吗?后来的陈朗对她不好吗?
“宁夏,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不要放弃了自己,没有人值得我们这么做的,是我太傻。”
宁夏深吸一口气,说:“罗然,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我们还可以相依为命。”
罗然抬起头,笑了一下,脸儿瘦的巴掌那么大,脸色苍白,但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纯净的光。他们还可以相依为命,他们是彼此的依靠。宁夏叫她吃饭,叫她多吃。她不减肥了,吃了顿饱饭,然后吃了感冒药,给身上的伤处擦了药,回床上呼呼大睡了。
宁夏收拾了一下,看着装修的像广告上的样板间的厨房,皱了皱眉头。她看到罗然睡着,便打车回学校去取自己的衣服,顺便把手机和画板拿过来。她到楼下的时候,宿管阿姨冲她一笑,说:“宁夏啊,你可回来了,一个帅哥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晚上,把你的电话都打爆了。”
宁夏一惊,看到徐卓然走出来。他还穿着黑色的礼服,正式庄重,只是裤边上都是泥污,袖口也皱巴巴的。他的眼里满是血丝,红的可怕,脸色疲惫,下巴上青浅的胡茬增添了他少年沧桑的凄惶。宁夏特意看了看他的脸颊,没有肿,也没有指印。看来罗然在愤怒之下依然不舍得对他下手太重。宁夏不是刻薄的人,但难以对他和颜悦色,甚至眼神里充斥着冷漠、仇视、嫌弃、践踏……她从他身边走过,他也没有拦住她。 他脸上仍旧强撑着掌控一切的表情。宁夏唇边一丝冷笑,没有说话。
宁夏打开宿舍的门,拿起自己的手机,几十个未接,全是徐卓然打的。她收拾了自己的衣服,拿上画板。再次下来的时候,徐卓然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跟着宁夏。宁夏憋着火,说:“你跟着我干什么?有什么话你就说。”
“罗然她还好吗?”这话他问的有多艰难,以前他不是没有担心过罗然,只是罗然总是先他一步,对他露齿而笑,说她没事。
宁夏鄙视的瞪他一眼,说:“不知道。”
徐卓然受伤的笑了起来,“你会不知道?你们相依为命,她和我出去的时候还在惦记你,你会不知道?”
宁夏冷笑一声,说:“你是在吃醋吗?看我说的什么话?你风神俊朗,你白马王子,你众星捧月,你是大观园里的宝哥哥,你就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谁都围绕着你这颗宇宙转,你在意什么啊?求求你让她喘口气吧。”
“你带我去见她,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他紧紧抓住了宁夏的手。
宁夏使劲的挣,挣不开,痛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不求饶。徐卓然松开她,低低的说:“我只想去看看她。”
宁夏没见过这么卑微的徐卓然,心里一痛,甚是不忍。只是她现在决不会让他见罗然,因为她可以肯定罗然现在不想见他,更无力见他。她说:“那要看你内疚得了多久。”
徐卓然恳求的看着她,说:“你是叫我错过她吗?”
宁夏不去看他,说:“你们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多问过,我觉得你们自己可以处理,我一直认为你再怎么玩,都会对罗然存留几分顾念,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可是这次你太过分了……”她哽咽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去相信,也许她从此都会孤伶伶的。徐卓然,你真的不知道你对她意味着什么吗?是救赎,也是毁灭,全在你一念之间。如果不喜欢,请坚决。”
她转身走了,她没有说“如果喜欢,也请坚决。”
徐卓然还是跟着来了,宁夏拗不过他,但也不能让他见罗然。她对门童说:“不要放这个人进来。”
门童露出一个笑脸,说:“夏先生交代过了,除了你和一个叫……”
“好了,谢谢你。”
徐卓然嘲笑的说:“原来是有人了,一般人住不起这么变态的小区。”京山也是他的地方,他能看不出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他的一个好朋友就是住在这里的,只是他现在没心去找他。等等,门童刚才提到了谁?夏先生?他忍不住冷笑,真是冤家路窄!
宁夏笑了笑,“谁还没有几个有钱的朋友啊,徐大公子,你变态的更加奇特呢。”
说着就跑进去了。她匆匆的进门,一脸烦躁。罗然看着她,说:“他来了?”
宁夏点头,“黏糊糊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说要来看你。”
罗然的嘴巴抿成一线,呼吸都变了。她拉上窗帘,什么都不去看了。宁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坐在她旁边,翻看夏天留下的画册。
宁夏送罗然回学校的时候,已经会笑会感叹夏天的公寓奢华的没道理。宁夏载着她,她张开双臂,笑声在风雪里听来格外悦耳。当她看到徐卓然的时候,依然是在笑,皮笑肉不笑,眼里的冷漠叫人害怕。宁夏也没见过这么决绝的罗然,她从来少有计较,所以她是恨的,恨不得不要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徐卓然受不了,说:“得瑟什么啊?又找到金主了?”他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他 怎么就那么嘴贱?罗然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徐卓然伸出手,只碰到她的衣袖。像风一样的女孩子,走的太快,他留不住了。他胸口突然闷痛,快无法呼吸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受伤的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我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喜欢你,多需要你,我真的下定决心要和你结婚的啊!”可是罗然走了,这一次他追不回来了吗?
宁夏给夏天发了条短信:我回学校去了,谢谢你。然后她把房间里里外外的打扫干净,连被子都换下来下洗干净,放在烘干机里烘干,尽量恢复成她住进来之前的样子。罗然对夏天留下的裙子和外套很满意,于是带走了,留了货款在这里。选给宁夏的衣服还好好的放在那里,虽然夏天早已剪了标签,再也不能退货或者转送。她背着画板,默默的离开。或许她对于夏天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他灵魂深处的善良,才会一次次的帮她。她这么安慰自己,不敢有什么期待。徐卓然和罗然都让她看不到希望,她还能期待什么呢?他的心里藏了多少事情 ,她一无所知。同是女孩子的敏感,她隐约的知道他心里还住着一个人。她得他亲睐,全是因为她和故人有几分相似。人往往容易喜欢上眉眼相似的人,他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