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无情惯了了吗?眼睁睁的看着他伸出颤抖的手取下那幅画,交到她的手上。她对他笑,“你现在还能开车吗?需要我叫青稞过来吗?”
他几近虚脱,脸上都是汗珠,面白如纸,唇色寡淡。他微微眯着眼睛,“非得要这样吗?”
“答应过的。”
“回去吧。”他先她一步走出画室。
那温润如玉的男人气愤的扬起了巴掌,最终咬紧牙关忍住了,“你和裴语馨有什么区别?你怎么忍心?”
宁夏脸色淡漠,默默的下了决心,不论好坏,都会奉陪到底的。她自嘲的笑了一下,“受不了了?看过徐卓然十岁的日记吗?‘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十岁的孩子写的。”她眼里的光瞬间冰冷,“你们守护不好他,自然的是我来替他治伤。”
她转身走出去,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很多女生围在夏天的车旁边。可以想象,当初有多少女生为他痴迷成殇。她在他们之外,看到的不是他光华万丈,而是无边沉寂。看见沉寂的人,多少都有一段心伤。她走过去,打开后排的车门,把画框放进去,然后坐在副驾,淡淡的说:“回去吧。”
“回哪里?”
“刚开了记者会,然后被拍到我一个人走在街头,回了锦西吗?”
那样理智的她,他都快不认识了。
她摇下车窗,冷风吹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远处的环卫工人正在清扫积雪。她再次淡漠的说:“回去了,否则周家该登报找人了。”
夏天的手紧紧的抓住方向盘,目视前方,发动了车子。冷风灌进宁夏的喉咙,把她的话全堵了回去,呛得嗓子火辣辣的痛。那样对他,她更加的难受,忍不住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本想投降的,可话语全都被风声吞没了。她忍住眼泪,咬牙坚持着。
车子似乎打滑了,身体随着惯性往前倾了一下。宁夏看他一眼,难为他在这个时候都没有直接把她扔下。他扔不下她,也同样舍不下裴语馨。在那么单纯美好的年华里,爱情越加纯粹动人。那么美丽的裴语馨,即使无情,也是动人的吧。她应该找一个人,点一杯热咖啡,听对方把故事讲完,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她仍旧喜欢茶,喜欢小桥流水的江南人家情调。
走进客厅的时候,周俊正坐立不安,双手互相揉搓着,看见他们回来仍旧是满眼的担心。陈诗往前走了两步,立刻就刹住了脚步,在周家,一切都由不得她。青稞坐在沙发里,低着头,右手手指不断的摩挲着骨瓷杯的边沿。周钺缓缓的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夏天面前,甩手就是一耳光,打的夏天偏过脸去,嘴里甜腥弥漫,一丝鲜红溢出了嘴角。
宁夏瞳孔放大,张了张嘴,拉住夏天的手,疾言厉色的说:“你凭什么打他?”
夏天忙拉了宁夏一把。宁夏不管不顾,“你帮他治病,让他住在这里,就可以随便打他吗?”
“我打他是对他负责。”
宁夏冷笑,“负责?你对谁负责?你当初打的他左耳差点失聪,你负得起吗?”
周俊忙说:“小夏,不可以这么对爷爷说话,快……”
“滚一边去!”
周俊愣住,脸色煞白。陈诗眼里都是泪,哀伤的看着她。
夏天冷笑一声,“那么激动干嘛?不是恨我吗?看见我这样狼狈,应该开香槟庆祝吧?”
宁夏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指甲扎进伤痕里,又冷又痛。她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说:“是啊,我还记着我恨你呢。”她看向周钺,漠然说到,“他是我恨的人,要打要骂全在我,谁再动他一下,我就跟谁拼命!”
青稞冷笑出声,夏天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然后就一点一点的僵直起来。她的话曾是旧人温软的情话,旖旎成心湖里最美丽多情的涟漪。可是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五味杂陈无所适从。
聪慧如宁夏,看见夏天眉心的皱痕就了然于心了。她也忍不住冷笑,然后很是平静的对吴嫂说:“把夏秘书车里的画挂在他卧室的床头上。”
佣人把画拿进来,战战兢兢的看着周钺。吴嫂把画拿给周钺看,犹豫着说:“董事长,这……”
青稞疯了一样的扑上来,要毁了那幅画。宁夏挺身挡在中间,冷冷的说:“你可以毁了它,如果不想让他再重新画一次。”
青稞愣住,看着宁夏,“你怎么舍得?”
宁夏不看他,咬紧了牙关。
青稞突然软了下来,“好妹妹,我求你,别这样对他,算我求……”
宁夏转身抱着画匆匆上楼,走进夏天的房间,将画挂在床头。夏天跟着他的脚步,看着誓死一般的把画挂上去。她赤着脚,站在他的床上,目光落在那幅画上面,久久没有声息。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她却转向另一边,快速的下床,连鞋都没有穿就匆匆的跑到楼梯口。他跟在后面,看到她愣在那里。他往楼下看,罗然和徐卓然正在给周钺打招呼。接着,宁夏哽咽的声音突兀的回响在整栋别墅里。她说“罗然……”
罗然抬起头望着她,对她露出浅浅的、甜甜的笑。她在脸上抹了一把,朝着罗然奔跑去,然后紧紧的抱着罗然,哭着说:“你真的没有骗我,我累了,你真的来看我了。”
罗然轻轻的拍着宁夏的肩膀,“好了,没事了,我来了,不会有事的……”
陈诗泪如雨下,那本是她这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和应该付出的爱,她的女儿却只肯把这种权利赋予别人。陈诗移动脚步,想说几句安慰女儿的话。罗然朝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便退却了。
宁夏还抱着罗然不放。罗然故意好笑的说:“你要让我变成化石啊?”
宁夏还在落泪,却忍俊不禁,又是哭又是笑的。罗然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好了。”
宁夏吸了吸鼻子,拉住罗然的手,看着徐卓然,有些无理取闹的说:“我要借她一会儿。”
徐卓然露出颠倒众生的迷人笑容,“我能说不行吗?”
宁夏不再理他,拉着罗然上楼去了。她在夏天门口停下,往里面看了一眼,罗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罗然往里面看,目光落在裴语馨的画像上。她仿佛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咬住了下唇。她看着宁夏,紧紧的抓住的宁夏的手,“一个人都不害怕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她太过了解宁夏,却全然没有想到宁夏这么早就启动了开始键,而且挑了一个最难的对象。她再次深深的看了宁夏一眼,“不能等到毕业吗?至少应该想办法完成学业。”
宁夏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床边的长毛地毯上坐下,头靠着床沿,眼望着水晶吊灯,缓缓的无力的说:“他自己带我去的,话只说一半,说让我再等等他。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等他,却好奇他曾经学画的地方。我看到那幅画就忍不住了……”
她停了一会儿,“他连故地重游的勇气都没有,看着他那么痛苦,我既心疼又失望。逃避了那么多年,还是割舍不下。我从哪里去寻找等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所以我逼他——”
她说不下去,眼泪滑落。罗然看着窗外,接着宁夏的话,说到:“所以你逼他面对,濡血疗伤,而你会奉陪到底,是不是?”
宁夏没有说话,到底有一个人是明白她的,让她不那么孤单。
罗然忍住眼泪,“他需要濡血疗伤,会不会赔上你?你自问……”
“我不知道,可我偏偏遇见了,半分也由不得我。”
罗然沉默。遇上了,便由不得自己了,宿命一般。罗然心中酸楚,她深知从宁夏为夏天落下第一滴泪开始,伤心的必定是宁夏了。先动心的人,总是比较辛苦。她和宁夏是一样的,遇到感情,便无从招架。她想起顾念早上看到报纸的头条,气的咬牙切齿的,骂道:“灰你个大头鬼,你们全家都是灰姑娘!”
灰姑娘,原本就是幸运与传奇的代名词。顾念是灰姑娘,她自己是灰姑娘,宁夏呢?宁夏原本就是公主,本该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身集万千宠爱。因为父辈放弃了责任和担当,她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如今在外界看来,她仍旧身处迷雾当中。灰姑娘到底有多幸运,她想破脑袋也找不到答案。她想起水彩画里出尘脱俗的裴语馨,再看看泪流满面的宁夏,心口一阵绞痛。
宁夏的脸在床单上蹭了蹭,“和徐卓然回去吧,他未必希望你经常出入周家,以后我们在十四中见面吧。”
为什么偏偏是在十四中?不过是夏天还缺乏去那里的勇气。罗然突然觉得时光仓促,或许他们再无多少安然相依静看流云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