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宁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段倾城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我有点心虚的不敢正视他。李幼萌审视的眼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安宁走到我身边,帮帮捋了捋刚刚被段倾城揉乱的发丝,“倾情,如果你快乐,我会成全你的。”声音柔软的如轻飘飘的白色羽绒,却那么疼。
直至他们的离去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李幼萌意味深长的在他身后说了一句:“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真实。”
我追上前去,却只看到他们上扬而去的背影。萧桐那辆越野车突突的冒着白色的尾气,越来越远。
是他误会了。他一定误会了。这么多天以来,我只是收到他一个问候的短信,对于他之前撒谎在学校,其实在医院的事情他没有解释,跟林浩大家一起住到医院他也没有解释,种种的情愫压缩到最后只有一句“倾情,如果你快乐,我会成全你的”。
他陆安宁难道不知道,我沐倾情最大的快乐就是你吗?
我无助的走在张扬的喧嚣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车水马龙。天空蓝的仿佛随时都会下一场犹如眼泪一样的雨。路边的树枝开始冒出嫩绿色的树叶,像点缀的星星。
我翻出手机,毅然的发了一条短信。
“安宁,再见。”
然后关上手机。
回到家,我把自己裹起来,哭了个昏天黑地,然后狠狠的睡了个三天三夜。
直到开学我都没有打开我的手机,它就像一个忍者一样默不作声静静的躺在我的抽屉里,没有给他使命,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很快,在家里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回了学校。
我一个人打扫着灰尘漫漫的宿舍。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深沉,认真。
我从来没有打扫过房间,这是第一次。
之后,杨洋和秦墨是一起进的宿舍,他们看到宿舍一尘不染的样子还很诧异。我浅笑看着他们,耸耸肩,“欢迎回来我们的小窝。”
李佳翠是在第二天才来的,用他的话来说,开学没事干,还真不如在家多睡会觉。
是的,开学一个星期了,整天无所事事,老师们好像还沉浸在过年欢愉的气氛中没有缓释出来。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兼职。一方面可以挣点零花钱,另一方面还可以体验生活。
我没有跟任何人报备,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找了份打杂的工作。每天工作三个小时,从晚上7点钟到10点钟,这基本上是咖啡店里人流量最多的时候。
陆安宁找到我的时候是在我工作的第二天。
我看着面容憔悴的陆安宁慌乱的喘着气,我的心某一处微微的塌陷着柔软。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揪疼我的心。
他捉住我的手腕,把我带出咖啡厅,我们穿过马路,在咖啡厅斜对面的路口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的表情,他突然转过身,微微有些怒气。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自从你发了那条短信,你就人间蒸发了一样?你关机关到现在,你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陆安宁,隐忍的怒气好像快要打爆的热气球。
其实我挺心疼他的,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跟人说话从来不会超过十个字。跟我在一起之后,他不断的解释,不断试探他在我心中到底都多少分量。
可是我累了,我受不了回忆起他和李幼萌暧昧的画面。受不了一想到李幼萌时刻出现在他身边。我会嫉妒,会吃醋。我不想被爱情牵绊,变得盲目。
我假装无所谓,笑着面对。
“安宁,其实你跟李幼萌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根本就是错路相逢,早晚会变成陌生人。”
“我和她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也不用等到你来提醒。”
“爱情,有的时候后知后觉。”
“你别拿李幼萌说事,还是你爱上了别人?”
路边的行人各种眼神看着我们,他们不过在心里只有一种想法,又是两个为了爱情而争吵的情侣。
天气阴冷的厉害,我从咖啡厅被安宁拉出来没有穿外套,此刻的我瑟瑟发抖,我看着安宁因为生气,俊美脸庞变的有些扭曲。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李幼萌曾经的话真的打击到了我,我不想成为陆安宁的绊脚石,不想成为以后牵绊他的负累。我不想以后他后悔了会转过头来怪我,趁他现在还没有毕业,一切还来得及。
安宁的情绪渐渐的缓和,他脱掉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后退两步,躲开他的温柔,不行,在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投降的,我不要被这片柔软淹没。
“陆安宁,你走吧,回法国吧,你就不该回来。”
“倾情,我们之前不是好好地吗?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对我这样?”陆安宁凄楚的样子一点点击垮我坚硬的防备。我咬咬牙,“陆安宁,我的爱情里,掺不得一点杂质,那样我会觉得肮脏。”
说完,我就心痛跑开。
咖啡店在我上了一个半的工作日之后宣告结束。
冬日的夜晚,我站在高架桥的最高端,向下俯视。一片漆黑的轨道,像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我在往前一点点,就会掉下去摔个尸骨无存。
我打开手机,开机,果不其然,蹦出来很多的电话和短信,最多的,不过是陆安宁焦急寻找我的面容。我把手机重新装回口袋,转身回校。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一直都没有见到段倾城。
仿佛我的世界就此沉寂了,没有了陆安宁,没有了段倾城,竟然是这般的凄楚无助。
前段时间,李佳翠和杨洋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申请老师给她换宿舍。杨洋走了以后,我们班的另一个女生住了进来。
她叫江小然,性格温和却霸道,听说家里很有钱。刚住进来的时候有疏离感,她平时在班级里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又加上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去交朋友。
不过今天特别奇怪,仿佛冥冥中就该注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我混乱不堪的生活达到一个登峰造极的顶点。
图书馆空调打出来的暖气让我觉得呼吸不顺畅,我小声对李佳翠说,“我去买两瓶水。”
走出来之后,电话响起。是秦墨。
“倾情,你在哪?”
“图书馆门口啊。”
然后我听到秦墨隐约的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有个人找你,现在往图书馆方向去了。”
我狐疑的挂上电话,等着那人。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男人来到我身边,“是沐倾情小姐吗?”
我深深对小姐这个词语比较敏感,可是他礼貌的样子我又不忍当面斥责。我点点头说是。
“你方便吗,我们家老爷有事找你。”
“你们家老爷是谁?”我警惕的看着这个陌生人。
心里的警铃大作。
“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心里害怕嘴上却强硬的说:“我没有害怕。”
之后我就你跟着这个人走出了教室,七拐八磨的走了好长时间。我的心里越来越不安,隐隐有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就在我要询问去哪的时候,中年男人停在了一辆凯迪拉克跟前,恭敬的对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然后,从里面走下来一个人,我看着这个男人甚是觉得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看见我的时候有点激动,他祥和的面容,挺拔的背影,突然所有的记忆像是泛滥的洪水一样朝我扑面而来。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完全没有想到,上次在阶梯教室侧门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段倾城的爸爸,市长大人。
这个巷子里有一家茶馆,很隐蔽,一般人真的不容易找到。向他这种大人物来这里喝茶,一定不会被偷拍。
我忐忑的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动作娴熟的煮茶,烹茶,倒茶,品茶。
仿佛年长的人都喜欢茶,他用夹子夹起一只红褐色的陶瓷小杯,为我倒上一盏茶,轻轻放到我面前,“茶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可以厉炼一个人的耐性。来尝尝,顶级铁观音。”
我没有喝过茶,像这种慢腾腾的煮茶过程不是我能接受的,我性格比较急,为了喝一口茶,都能急出前列腺炎。
但我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的茶香顿时溢满整个口腔。我皱着眉头,咽了下去。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呵呵的笑了几声,“第一次品茶的人都是这样,所以茶就像人生,要慢慢的品,才能品出其中的韵味。”
再喝第二口的时候,这种涩感慢慢的淡化了,我隐约能喝出这茶里的清香和厚重的质感。我放下茶杯,深呼一口气,看着他,“请问,你找我什么事?”
段倾城的爸爸在放下手里的茶杯,坐正身子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亲切,怀疑••••••
“倾情,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敢确认。
“倾情,你•••••妈妈还好吗?”突然,心脏像是被无数的小碎片拉过一样,干涩的疼。我低下头,看着木质茶桌上朱红色油漆,印出我慌乱的表情。
“挺好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就是我的爸爸,我20年未曾谋面的爸爸。
小时候,我多么希望能见一面我的爸爸,爸爸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渴望和梦想,却又是那么的奢侈与遥远。
“倾情••••••”他的声音又些哽咽,话音卡在喉咙处,像是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渐渐的就会变的焦灼,不安,甚至慌乱。
他一遍一遍的喊我的名字,却又说不出下面的话。我的心酸涩而空洞。像是曾经梦想着得到的东西,近在咫尺,却拿不走,摸不到的那种渴望慢慢的变成无奈一样。仿佛只身在一坐废墟之中,面对这一片狼藉束手无策那般沮丧和无能为力。
他,沉稳,却在面对我的时候惴惴不安。
他,坚定,却在看我的时候眼神慌乱。、
他,面容祥和,却在言语中显得激动躲闪。
••••••
••••••
曾经我无数次的幻想,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我的爸爸,我一定要好好地问问他,这么多年,他在哪?他在做什么,他的良心何安。我一定要把我和我妈这些年来受的苦遭的罪好好的跟他说说。可是当这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曾经所有的怨恨,再看到他那张慈祥的面孔和歉疚的眼神时,都烟消云散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吗,我完全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面对他,我也是同样的哽咽,同样的慌乱,同样的不安,更多的还有,面对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女儿,不能哭泣,不能拥抱,不能撒娇,不能诉苦,是多么的痛苦。
我站了起来,在这温热的空间里,我的后背因为紧张而一片潮湿,“对不起,我还要上课,不能陪你了。”
“等一下。”他站起来急迫的喊住我,慌乱中碰撒了一壶茶。
茶水倾泻到桌面浸湿了他靠在桌边的衣角。
“倾情,我就在这个城市,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我点点头。
走到门口之处,他追上来,说了一句话,让我背对他的时候泪流满面。
“孩子,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没有你的生活。
我慌乱的穿过来的时候这一条条乱七八糟的巷子。像个无头苍蝇找不到出口。看不到一个年老伤心的容颜,看不到他是怎么样痛苦的注视着我逃离的眼神。
“孩子,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我蹲在一个角落,回想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一样硬生生的扎进我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我捂着嘴小声的呜咽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叫了可是那个时候你不在,这一声爸爸我想叫了20年,可是你不在啊。
你不在。
你这样冒然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怎么接受。在我已经放弃你的时候,你突然出现,说是我爸爸,我又该怎么去接受。
我擦干眼泪,回头看了看我来时的路,你是市长,高高在上的领导级人物。接见自己的女儿还要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旮旯缝里。真的是太讽刺了。
你冒然的出现,给了我生命,却留给我痛苦。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冒然的出现,给了我希望,又带给我痛苦,只为补偿你年轻时的罪过。
我为什么要喊你爸爸,不配,不配。
我们在被人严重歧视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们在被人嫌恶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们睡在冰凉的地板上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妈妈因为你受的刺激,我因为你受的伤,这些你又怎么弥补。
我抱着头,痛苦的咬着嘴唇。
不!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爸爸。不要。不要。
“倾情——倾情——”
一个人急切的喊着我的名字,“你怎么了?”
我透过泪雨朦胧的眼睛看着段倾城。一把把他推开。
“走开——假仁假义,伪君子。不要你管。走开。”这一切跟他无关,我却把他当成发泄的出口。
“倾情,你怎么了。”段倾城使劲晃动我的肩膀,我觉得我是疯了。我的理智被残破的亲情冲垮了。我像个虚弱的洋娃娃一样任由他晃动。
“倾情!”段倾城把我揽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背,我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嘴里小声的喃喃着:我不要爸爸,我不要爸爸••••••不要爸爸!
“好好好,不要爸爸,不要爸爸••••••”
段倾城把我送回学校,此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李佳翠看见我心急火燎的喊道:“你跑哪去啦,你说去买水买了一下午,手机也不带,找你找疯了。”
看着李佳翠咆哮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温暖。伸出手抱住了她,她在我怀里僵硬着身子,“你、你、你干嘛?”
我松开她,看着这个面容姣好,性格张扬的小女生,觉得一切安好,不过如此。
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敏感,太过小心翼翼,总觉得有人跟踪我,在校园里,总是不经意的会看到陆安宁那悲伤的脸,仔仔细细寻找起来,却什么都没有。
二月的天气,温润干燥。就像发黄的树叶,抓起来就能碎掉。
段倾城后来找我,送给我一部手机。是摩托罗拉一款水晶之恋。我把它放在我的柜子里,有的人就是喜欢念旧,东西用旧了就会有感情。新的东西固然好看,可是总觉得陌生。
一个星期之后,萧桐打电话给我,我们约在木本末那家咖啡馆。
我一辈子都记得我第一次来这家咖啡馆,李幼萌那不屑的眼神。
萧桐对我招手,我走过去,笑着坐了下来,萧桐给我点了一杯奶茶,我看着他,许久不见,越发显得成熟稳重。
“萧桐你不念书了吗?”
“念不念都一样,偶尔去一次学校,平时跟我爸爸学习做生意。”
“怪不得,看上去成熟很多啊。”
几句寒暄之后,我忍不住进入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萧桐诧异我的直截了当,他喝一口咖啡,“倾情,安宁和幼萌,真的没什么。”
其实我也想到了萧桐找我的目的,我和他本身没有什么牵扯,唯一的牵扯就是安宁。
我没有答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隐隐的犯疼。
“幼萌自杀了,你知道吗?”
我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萧桐,他平静不苟言笑的表情让我知道这不是玩笑。更何况,他也不会拿李幼萌的生命去开玩笑。
“在女生宿舍,割腕自杀。安宁在医院一直陪着她。一个男生,再狠的心也经不住一个女生拿生命去要挟。安宁这一端时间一直很难过。总是会自言自语,会突然的喊出你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
我盯着眼前的咖啡,混沌的黑色咖啡见混着丝线般的鲜奶,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我看着看着仿佛就要陷进去。
后来一个突然地电话打断了我和萧桐的谈话。
我从木本末走出来就来到了上次去过的那个偏僻的茶馆。我以为我是个路盲,没想到还是这么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这家茶馆。
这时我才注意到,茶馆是有牌子的,只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字,深绿色的楷体字被木头框起来,挂在门头上。
我还是来到上次的那个房间,敲了敲门。
没有听到应声,只见门缓缓的被打开了,他苍老却祥和的容颜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