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压抑。
我和阿斯汉打车去老七家的路上,气氛很压抑。
我的逻辑像是锈迹斑斑的齿轮,在不堪重负的咬合旋转着。
在这略带湿润的福州的陌生空气中好像有不知名的生物死死绞盘住我的颈部,我好像在缺氧,灵魂像是溺死似的飘浮在肉体之上……
在太短的时间内,我的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就像洪峰之下的坝体,我的理智开始有些崩溃。
老七的失踪,不知生死的老大,让我感到自己像是在黑暗雨林中濒死挣扎的幼虫,而一个巨大狰狞的猎食者就隐藏在不远处黑暗的角落。
而老七和老大的失联……只是这个怪物按耐不住露出的肢爪。
“幸运”公寓。一个烂俗的名字。
终于到了。
我舒了一口气。
总算从那种死寂的气氛中逃离出来,我等阿斯汉付完车费后,走向老七的住宅楼。
“但愿没出事……”我说。
“我再打一个电话吧……”阿斯汉好像有些犹豫不决,他掏出手机,按下了重拨键。
阿斯汉的手机开了外放。
“您拨打的用户……”电子语音甜美而缺少生气的话让我彻底绝了“老七没出事”的念头。
“不行,老七还是不接。”阿斯汉挂了电话。
“去他家里看看吧,反正我们都有钥匙。”
我提议。
因为都是大学时期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所以我们都有各自家的钥匙,以防有人粗心大意弄丢钥匙或者有人出差没地方去,可以去哥们家休息下。
老七在我们组团过来玩的第一天就给我们每个人配了一把钥匙,免得我们进不了家门。
我和阿斯汉向着老七的公寓走去,一种阴云笼罩的恐慌感渐渐袭上心头,诺大的小区如同野火焚烧过的坟场,充满了死寂的气息。没有行人走动,也没有活人的喧哗,就好像这片时空被割离了现实。
“滋…………”
像是被电磁干扰的收音机,爆出的杂音一样的奇怪声音,突然在小区的播音器里响起。
“这个鬼地方,就好像没什么地方是正常的……”阿斯汉嘟囔着掏出了口袋里的一大串钥匙,找出了老七给的那把门钥匙。
“别管那么多了,先去老七家里找找看吧!”我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这个死寂而诡异的小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阿斯汉点了点头,加快了步子。
老七的公寓,在小区的西南角。六单元,606,听上去就是个吉利的数字。老七当时,用炫耀的口气说,自己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了这个房间。
房门紧锁,我走近一看,门口的地面上隐隐积了一层灰,但是上面好像还有几个新鲜的脚印,就像是不久前还有人从这扇门进出过。
“有人进出过的痕迹,但愿一切都是误会一场……”我回头看了一眼阿斯汉,他的卧蝉浓眉紧锁,看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这里有钥匙,你让开点!”
阿斯汉的蒲扇大手搭上我的肩膀,几乎没费力气就把我拉到了他的身后。然后我就看着阿斯汉如临大敌般掏出了门钥匙。
钥匙插了进去,旋转……
出乎我们意料的,门没有反锁!
我和阿斯汉对视了一眼,猛地拉开了房门!
“不许动!!!”
阿斯汉下山猛虎一嗓爆喝!震得我耳膜生疼!
“卧槽?!怎么是你们?!”
“老大?”
我和阿斯汉惊诧地看着客厅里几个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儿,居然正是我们猜想中还未动身的老大他们四人!!!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还以为这霓虹国也有民警扫黄呢!”一个四眼死胖子出声道。
说这话的是老三,王健森,一个标准的宅男死胖子,网上说的四斋蒸鹅心的那种。除了一口因为看各种动漫锻炼出来的道地的日语口语,这货真的是没什么拿的出手的……
“扫黄也扫不到四个大老爷们儿头上,你丫傻不傻?”老大伸手拍了一下老三的后背,发出了劈啪一声响连带着老三腰上的肥肉波浪式的抖几抖。
老大伊尔根觉罗·库基努米斯台,一听这名字带着“觉罗”两个字,就知道这人多半是个“满清遗民“。
但是老大因为高考的时候名字太长,写不进去考试卷子的姓名栏,早早就改到了汉姓“赵”,现在身份证上叫“赵台”,不过我更喜欢叫他“老大”。
“不应该啊,老大你们几个这时候不是应该还在国内嘛?怎么已经到这儿了?”
我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道。
毕竟根据阿斯汉的解释,是老大给我们办妥了机票和护照签证,那么我现在不妨从老大这里找找突破点!
我心中还抱有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万一自己之前质疑的签证的事是我神经过敏呢?
也许老大神通广大,找了什么内部人士走了捷径也说不准——谁知道老大这满清遗民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到底有多少的狐朋狗友……
然而……
老大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我毛骨悚然!
“阿川你没发烧吧?”老大一脸狐疑道。
“不是你给我们订的飞机吗?!”
老大掏出了一张眼熟的登机牌——
【ca925】次航班,21:00起飞,发往福州!!!
这怎么可能?!!
我感觉我的双眼正在欺骗我的逻辑!
这么说来,我和阿斯汉还有老大他们一行四人,居然上的是同一个架次的航班!!!
而且,我和阿斯汉的机票是老大买的,但是在老大口中,他们的机票居然是我帮忙购买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扑面而来的阴谋感已经浓郁到了让我的神经末梢濒临坏死的程度,如果说这是一本正在上演的悬疑恐怖剧,那么编剧绝对是个赤裸裸的新手!
命运的导演像是歇斯底里的患者,正手忙脚乱地将所有它杜撰的破碎的信息砸向了一头雾水的我们!
“阿川,先别着急,我们先来把我们的思路梳理一下。”
老四楚河停下了手头噼里啪啦敲击的键盘,将笔记本电脑递给了双胞胎老五楚洋,然后抬起头出言宽慰道。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紧张到了让他看不下去的程度。
“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搞清楚我们的机票是谁帮忙订的,我们最要紧的是搞清楚联系不上的老七到底去了哪里。”老四楚河冷静地说道,眼镜里微微反光,“在我看来,我们现在都在一起反倒是好事……至少我们抱团在一起不容易被人各个击破。”
我心想老四说的确实有道理,万一真的是有人在中间作祟,我们几个哥们儿之间要是隔着一个日本海峡,那确实是没法互相照应。
现在虽说我们面前疑团重重,但是一人胆怂,人多势众。我还真就不相信六个大老爷们抱成团还能被人给掰碎了硬吃下去!
“我刚才查询了最近一期的回国名单,里面没有老七。”
老五楚洋头也不抬地说到,我眼角的余光能看到笔记本屏幕上运行着十来个各不相同的窗口,老五的手指头正像是弹奏野蜂飞舞一样敲击着键盘。
老四老五是大学里的航模社,动手能力尤其强。老五更是有一手黑客的技能,虽然他自谦只是菜鸟,但是对于我来讲,他的技术也是叹为观止级别的大触。
“这么说,老七应该还在日本国内。不然我实在想不到他能去哪里……”
“应该没错。”
“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报警好了。”老四楚河起身说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现在我们身在异乡,没有什么势力,总不可能用六个人的十二条腿跑遍日本去找老七。请警察局来帮忙,借助他们这些地头蛇的势力,才是聪明的做法。”
“有道理,我们最好一起走,尽量抱团。”老大摸了摸下巴,然后补充道。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待会打车的时候我来和司机说。”老三自告奋勇道,不过这也是应该的,除了他,我们几个几乎都是不会日语的半吊子。
当初能从机场到老七家,那都是费了我和阿斯汉九牛二虎之力的,又是比手势又是画图形……真是不堪回忆。
我有点后悔大学的时候为什么没多选修一门日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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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了两辆车,坐到了警察局门口。不得不说,日本的警察局比起国内的警察局,总感觉少了几分正气。
日本的警察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一群普通的上班族,好像没有那种属于暴力人士的特别的煞气。国内的警察则是不然,光是看到把脸一板,就感觉有煞气打从天灵盖溢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六个人被警察分别带去了六个不同的接待室,虽然我们有点不情愿分开,不过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待会儿还要麻烦人家办事,还是放老实一点比较好。
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日本警察。衣服笔挺,但是手腕处的袖口有一点点磨损的痕迹,看来这套制服已经穿了很久了。
日本的警察的衣着是很有趣的,一般说来这些服务岗位的巡查警察和巡查长,也就是平时的实务岗位的人员,他们需要穿着制服。这是为了告诉别人“我是警察,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但是那些监察长或者是高层警察,则会穿着西服,而不是穿着制服。这算是他们的传统。
这样看来,面前这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带着细边金丝方框眼镜的年轻警察多半是个刚刚入职没几年的新手警察。
“请坐。”
出乎我意料的,正在热水机旁泡茶的这个年轻警察居然字正腔圆地用汉语和我打了招呼!!!
“你说啥?”
我愣了一下,再怎么说我也不觉得汉语已经和韩语一样成了宇宙共同使用的语言,在日本,总不至于我碰到的随便一个警察都会说汉语吧?
“别紧张,来,喝点茶水,请坐。”
警察同志(不知道这个“同志”两字用的是否合适)带着微笑递来一杯刚刚冲泡好的绿茶,我受宠若惊地接下。
国内的警察要是有这么文质彬彬,那就好了。我暗暗感慨。
茶水中的茶叶上下翻飞,缓缓延展。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个味道是——毛尖?”我抖了抖眉毛,没想到离家乡千里之外,还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喝上一杯毛尖绿茶。
“好眼力,是毛尖。”
这个年轻警察看起来并不急着盘问老七的信息,只是一手拿着钢笔,另一只手悠闲地翻看着桌子上的几分文件。
这种有点尴尬的沉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在我已经喝完了一杯毛尖之后,我觉得不能这样等下去了。因为正坐在我对面的这个警察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一心一意埋头书案。
“需要再来一杯吗?”他问道。
就在我己经打算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年轻警察突然说话。我有点尴尬地开合着嘴,忘了刚才自己想说什么。
“不用了,谢谢你。你的汉语和茶水都很正宗!”我不加掩饰地夸奖道。
“多谢夸奖,倒是我的日语说的越来越差了。”警察微笑着说道。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外国人的谦虚方式和国人差别很大。如果我这样夸奖一个中国人“英语很好”,也许他说一句“哪里哪里”就算是谦虚了;但是这些外国人,往往会对你的夸奖照单全收,然后找一个缺点自黑一下算是谦虚。
但是身为一个日本人,你说你日语差,那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暗暗腹诽。
“那个,您贵姓?”
“上白泽,上白泽白莲。叫我上白泽警察就好了。”上白泽警察如是说道。
这可真是个文艺彬彬的人啊,说话都不紧不慢,抑扬顿挫五音俱全。
“上白泽警察,关于我的朋友失踪的事情……”
我刚想提起老七失踪的话题,却被面前的上白泽警察举起右手打断。
“这反倒是个小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
我突然有点生气,老七失踪了多少天生死不知,你告诉我这特么是小事?!!
“这是小事,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大事?!”刚才心中的一点好感彻底打消,转而是对面前这人的恶感,之前我还觉得这人衣着笔挺考究,现在横挑鼻子竖挑眼之下,只觉得看哪里都不顺眼。
就凭这懒散气人的工作态度,活该这货只能穿袖口都磨到起毛的旧制服!这种鸟人要是都能升职,那真是我活见鬼了!
“大事?当然是有的……”上白泽警官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面,隐藏在镜片后面的双眼带着一种刺人的审视意味看着我。
“有事你说话啊?你这么光是看着我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啊?!”我心态浮躁地说道,还带上了一点不耐烦的肢体语言。
“那么,单刀直入。你是谁?”
“康川。”
“什么时候来的日本?”
“就是昨天的飞机,从北京到福州机场,晚上九点的那班飞机。”我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飞机的航班号是ca925 。”
“你撒谎!”
上白泽警察熊立而起!因为背对着落地窗的缘故,我感觉就像是一团乌云迎面而来!
“我没有!!!”我辩解道!
啪!
一叠厚厚的资料摔到了我面前!
“找给我看!”上白泽警察指着我的双眼道,他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双目间阴晴不定,就像下一秒就会炸裂的球形闪电!
“昨天因为台风的缘故,根本就没有任何航班从北京起飞到日本!!!”
上白泽警察的脸仅仅贴着我冷汗涔涔的脸,我几乎能从他冷漠的双眼中看到惊慌失措的我的倒影。
“这是目前为止所有从北京机场起飞的航班架次名录,从昨天凌晨截止到现在为止————康川先生,不好意思,那架送您到达福州机场的ca925航班直到现在都还停留在北京首都机场的停机坪上。”
“那么,亲爱的康川先生,您究竟是在努力隐瞒着什么?!”
“又或者,你到底是谁?!”
我感觉我的胃一阵阵地抽搐着,每一根脑神经细胞都在超负荷运转。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就像是被更高次元的人突然丢进了迷宫的小白鼠,即便是手足无措地闯到头破血流,但是依旧努力着爬行着想要找到命运的出口。
“我是叫康川没错,而且我们一行六个人都是昨天坐飞机一起过来的!”
我突然眼前一亮,如果说我一个人可能出现精神不正常,我从北京梦游到了日本,但是我不是一个人啊!
从头到尾一直坐在我身边的阿斯汉,还有后来掏出机票才证明我们在同一架航班上的老大他们四个人……
总不可能是我们六个人同时梦游到了这里吧?!
对了!!!
机票!!!
我怎么就忘了这么个东西?!
我一直以来就有个习惯,重要的文件和证件从来就不会离身。只要把我的机票掏出来给这个上白泽警察看看,那么一切就都将不言而明!
我絮絮索索掏出了钱包,登机牌和机票就夹在钱包里。
呼……
看着蓝边的机票还在,我动作一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确实是没有做梦的,至少这硬邦邦的机票掏出来,足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警察你看,这就是我的机票,我确实是昨天晚上上的飞机。”我把折得有些起皱的机票递给了上白泽警察,因为是背光的关系,他的神态看上去有些玩味。
“哦?”
他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你再仔细看看,你真的是昨天坐飞机过来的吗?”
什么?!
开玩笑?!
我皱着眉头接过了递回来的机票,手指泛白地抻开机票,然后逼着自己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上往下看去!
【ca925】次航班——2012年1月25日 21:00
北京首都机场——福州机场
!!!
一股晴天霹雳般的挫败感将我刚刚萌生的些许喜悦一举敲碎碾过!
面前的警察的面容突然开始变得狰狞如日本浮世绘中待机而噬人的猛鬼,整间明亮的接待室就像是贴图导入错误的渲染软件c4d一样寸寸崩裂,露出肮脏而腐朽的暗红血色!
世界就像是错乱的精神病人的梦境,混乱而颠倒!刚才还明亮如白昼的窗外已经升起了半轮猩红的血月,所有的物件,就连我脚下踏着的地板都在悲鸣着扭曲!我麻木地看着几条如同枯藤的钢筋从寸寸绽裂的墙体中无声升起,然后加速消失在了墨染的夜幕中——天花板已经碎成了世界拼图大师赛冠军也复原不了的一地灰褐色砖粉。
“你……不该来这里的……”
警察嘶哑的声线像是被巨人大力拉扯的破败风箱在我耳畔轰鸣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