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的这座小院就坐落在六爻古玩城的后面，院前连着几个破败的玉石铺子，院后连着一大片花圃。
张老头这人干啥啥不行，种花倒是有一手。
卫思从前屋绕到后院转了一圈，发现这院子半点也看不出自己出国前，给张彦时的那种光秃秃的模样。
卫思摸着下巴砸了一下舌，笑道：“张叔，你这几年是光窝在院子里种花养草啊？”
“怎么样？”张彦说着，在厨房里把饭菜装到盘子上，得意地扬起了眉头，自卖自夸道：“不比你画画的手艺差吧？”
“嗯。”卫思毫不吝啬地点了一下头，随口夸道：“退耕还林响应的不错。”
闻言，张老头儿有些不得劲，挥着锅铲子就要来敲卫思：“去你大爷的！”
“行行行，我大爷您慢点走。”卫思闪了一下，也不在院子里继续看花了，弯腰进了厨房把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到餐桌上摆了起来。
“今天晚上这个拍卖会听说场次不大，就是拍卖些小玩意件儿。”见有人来搭把手帮忙了，张彦索性把铲子往锅里面一扔，干脆坐在餐桌旁，给卫思分析起了今天晚上的拍卖会：“说是今天来的是新拍卖师。闻家这一代我没有听说过要来什么继承人，估计着是店里面的学徒。”
卫思端着盘子的手顿了一下，突然不太确定地问了一下：“六爻古玩城的当家人姓‘闻’？”
张彦点了点头，答道：“可不是，他们家上一任当家人和你爷爷关系还不错。他们家这一代的那根独苗，从小是跟着闻老爷子长大的，话说回来，你应该是见过他孙子的。”
闻言，卫思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发现自己脑海中没有任何一张脸能大致对上闻杉儿时的那张脸，于是逐渐放下了自己心里面的那块石头。
没有察觉到卫思的不对劲，张彦继续转了一个话题叮嘱道：“对了，你包严实点，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要是被认出来了，以后来这边就不方便了。”
“晚上的拍卖会，我是用的我的名字买的票，别再给别人说你的名字了嗷！”
“……”
“小崽子！”张彦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许久都没有听到有声音回应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卫思在发呆，顿时火冒三丈：“我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啊？”卫思的疑问词刚发出来一个单音，就被筷子抽了一下，连忙道： “哎哎哎……听到了听到了！别拿筷子敲我啊！”
“哼，我看你就是记吃不记打……”
·
六爻古玩城说是古玩城，其实也就是一个坐落在城郊半黑市里面的一座专卖古玩的楼房。
为什么叫做半黑市呢？那就要细细考究一下六爻古玩城周遭的环境。
不知道是不是托了六爻古玩城的名号，反正这一片的大街小巷里卖古玩珠宝的店铺极多——真的假的，贵的贱的，天然的合成的……全部都混着卖。
久而久之，这片地方和黑市也变得差不多。凡是进来的人，但凡眼力劲儿不太好的，多多少少都要掉上一层皮。
要说没有老实商人？那也全然不是——六爻古玩城啊！
天然的，合成的，密码标价；贵的，贱的，材料分明；真的，假的……呸，这家不造假，假的玻璃珠子都没有，这条划掉重来。
保真不假。
反正不论是哪，都是业内金字塔的顶端。
这栋古玩楼里面，只要是关于古玩的，应有尽有。于是久而久之，六爻古玩城就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开展拍卖会，把旧物换成流动的钱财，然后再去购进新制的古玩。
每当这个时候，拍卖会上的展物也不光只有六爻古玩城里面的，还有周边大大小小各色企业和个人暂存拍卖的物品。
这类活动基本上是三天一小次，一周一大次。
出国前卫思有幸参与过几次，谁能想到时过境迁，再一次参加这劳什子的拍卖会，竟然还是在这六爻古玩城。
陪着张彦用完饭，卫思把餐具什么的洗好，收拾着外套准备给张彦送进来，随口问道：“张叔！这外面晾着的外套你穿哪件啊？”
“你给我拿的什么外套啊？”张彦坐在床上一愣，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了起来：“我又不出门。”
“？”卫思站在院子里看着手上面攥着的衣架，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晚上不是要去看拍卖会吗？”
张彦：“……”
在充分理解了卫思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以后，张彦顿时感觉有些火大：“合着我刚才吃饭的时候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都没有听下来呗？”
卫思愣了一下：“啊？”
“我说今天晚上我不去啦！”张彦坐在屋里，冲着院外喊了一声：“人多的要死，还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张门票，我就不跟着凑热闹去了。”
说着无心，听着有心。
卫思直觉上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吗？今天晚上为什么不去了？”
“……腻了。”老头儿说完，砸吧了一下舌，又有些意犹未尽的冲着卫思补充了一句：“看到好看的新奇玩意就拍下来，给你报销。”
惊喜来的太突然，砸的卫思一懵。
懵过之后，卫思没由来的眼皮狂跳。
这也倒不怪卫思疑神疑鬼。主要是假如有一个万年铁公鸡，从来都是一毛不拔，隔了四五年和你没见过面，结果刚一见面就突然给你塞了一怀的红钞票。
就问换你，你慌不慌？
卫思冷静下来后，站在院子里，透过窗户上昏暗的黄光看向了里屋。再一次扫视完屋内坐着的张彦后，卫思的视线突然定在了张彦的腿上。
“张叔。”
以为卫思又要糊弄自己，张彦不耐烦地问道：“小崽子，你又要干什么？”
谁知道卫思再一次开口，话音竟然微微有些发抖：“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山影的坂屿廊后面。你随手塞给我了一幅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字画，上面写的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当时莫名其妙的，只觉得你有病。”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和你混熟了。四年前我出国的时候，你亲手给我补上了最后一句，写的是‘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看的比谁都清，什么都知道。”
说完这些，卫思看着张彦腿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语不成调的接着说道：“算我这一次求求您了，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好不好？”
……
夏风卷着荒草，野火燎不尽枯原。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彦那种独有的疏懒嗓音才传了出来：“赶紧滚吧，我还要活到九十九，还要看着你个小崽子成家呢，别咒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