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史岳峰已经死过去了，但是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居然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看来阎王爷很仁慈，没有给他开收条，幸运地是野狗也没有来光顾他。醒来的时候在他的旁边，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守候着，看见他睁开眼睛，这位老人脸上露出了欣慰地笑容。“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别动，喝口水。”
史岳峰的确感到干渴，嗓子里黏黏地，像是被血珠卡住了喉咙，只欲作呕。在涓涓地清水进入咽喉之后，喉咙间像似吹进了一股清风，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感到通畅了。他用力地伸了下脖子，那股带有血迹地浓痰被吐了出来，顿时浓烈地血腥味充斥了茅屋。老人怜惜地为他拭去腥臭地浓痰，眼睛里射出了愤怒地火焰。“是哪个犊子干的，对于一个孩子下死手，缺八辈子德了。”
史岳峰则感激地看着他，喉咙在动，却发不出声音，但是他心里清楚，是这个老人把他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否则他早就喂了野狗。在这座山上，不但有野狗，有时候还有狼和柴狗什么的，他没有进入这些动物的腹中，看来是天意了。
“孩子，既然你醒过来了，我给你治伤，不过会很疼的，你要挺住。”
老人说完，开始为他脱衣服，但是衣服都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揭去每一片衣服都会带下一片血肉，疼得史岳峰几次都要昏死过去，但是他还是咬牙挺住了。
“这帮犊子，下手真狠啊！身上都打烂了，幸亏没有伤着内藏。孩子挺住，我的药是很灵的。”老人一边嘟囔着，一边为他搽洗伤口，虽然他尽可能地把手上的动作放轻，但是被食盐水搽洗地地方还是钻心地疼痛，使史岳峰的眼泪流了下来。
“没事的，孩子，幸亏发现地早，皮肉还没有溃烂，很快就会好的，我这药都是用珍贵地山珍鹿茸配制的，灵验的很……是不是身上凉飕飕地？对了，药发生作用了。”老人一边为他疗伤，一边嘴里在嘟哝，但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放慢，片刻功夫，史岳峰身上的所有伤口都被敷上了药。史岳峰感到十分疲劳，很快就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地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阳光从窄小地窗口外倾泻进来，照的屋子里暖暖地。史岳峰感到浑身轻松，胳膊腿都能动了，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老人并没有离去，正在门口收拾藤条，听见声音走了进来，把镰刀挂在墙上，走到了史岳峰的身边。“孩子，饿了吧！我给你盛饭。”说着老人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盛了一碗煮得稀烂地苞米茬子，坐在史岳峰的身边，一口一口地喂着史岳峰。
对于史岳峰来讲，这种感觉已经是久违了，好像是在家里，不由地眼里酸酸地，几乎又坠下泪来。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反差太大了，一方面是孙不良的狼心狗肺，惨无人道，另一方面是陌生老人的古道热肠，真心呵护。都是人啊！为什么差距这么大？有的人比鬼更恶毒，有的人比菩萨还善良。史岳峰还没有走进社会，对于人世间的冷暖知之甚少，所以很难解开这个迷，自然要感到困惑。
“老爷爷，怎么称呼您啊？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吃完了饭，史岳峰觉得精神多了，看见老人在身边落座就提出了问题。
“我姓张，名字很久不用了，屯子里的人都叫我豹子张。”
“豹子张？”史岳峰咀嚼着这个颇有含义的名字，血管里突然升腾起了一股热浪，眼睛也睁大了。“爷爷，您打过豹子？”
史岳峰的话勾起了老人的思绪，他的眼里放出了熠熠光辉，给史岳峰的感觉老人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说起来话长了，年青的时候我脾气比较大，受不得气，经常惹祸。当时我们家还住在山东的青岛，妹妹在纱厂上班。因为长的漂亮，总是受到把头的骚扰，她也不跟我说。可是那些畜生怎么会放过她？那些人是狼，不是人。有一天她哭着跑回来找我，披头散发的，不用问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她哭着告诉了我，她被那该死地把头强奸了，那时候她已经有人家了，被人糟蹋了，还怎么出嫁？
我当时就气疯了，不顾一切地找到了把头，割下了他那撒尿地玩意让他当了太监。这一下祸闯大了，那小子是鬼子，在青岛很有势力，我要是待在青岛，非死不可，没说的，跑吧！就这样我跑出了山东，那年我还不到二十岁，和你差不多大。”
说到这，老人的眼角有些潮湿了，拿烟袋地手也抖得厉害，好半天没有说话，因为他想到了家乡和那里的亲人，思乡之痛让他难以掩饰心中地悲苦。“跑出了青岛我就四处流浪，下井，去货场扛大活和挖金子都干过，后来还被抓了夫，索性就当兵了。因为我打仗不怕死，枪子也打得准，不久就当了班长，要是这么在部队待下去，只要不死，我也许会做大官，但是我这人脾气太臭，看不得不平的事。
当今世界，军队的官都和当地的地主老财，政府的官儿一个鼻孔出气，什么坏事都干。开始我不知道，时间长了就知道了，看着不顺眼就要管，就要说，好果子自然就没有我吃的，这我也忍了，可是有一件事情让我和他们闹翻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那是一年秋天，我们团驻扎在古林县城。县城有一家买卖人，家中有个女儿十分地好看，被我们团长看中了，非要取人家做小，那家人不干，你猜怎么着？他就指使当地的警察局，给那家人下暗赃，硬说那家人贩毒，结果就封了人家的店，还把主事的老爷子下到了大牢。这件事情明摆着是个圈套，但是谁肯出来说句公道话？打官司也没有人理，没有办法，那家人只好同意把姑娘送出去。谁知道那个姑娘是个烈性女子，在成亲的那天喝了卤水。当时这件事情在县城里就轰动开了，我听说后气坏了，因为姑娘地遭遇和我妹妹是一样的，都是这帮吃人饭，不拉人屎地坏蛋造的孽。既然老天爷不长眼去惩罚他们，我自己来。我就暗下决心给那个姑娘报仇，一个人有心做事情机会自然会有。
一次我们团出去作战，在团长指挥冲锋的时候，我就打了他的黑枪，然后开了小差。也许你会说，不跑不行？我告诉你，不行，团长是后背中的枪，而且一枪毙命，他们很快就会查到我，这一下河北我是不能待了，就剩下一条路——闯关东，到了这里我学会了打猎，从此就以这个为生了。”
豹子张坎坷的人生如果在这之前说出来，史岳峰会当成故事听，因为他不会相信人世间充满了黑暗和不平，现在他不但听得认真，而且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仇恨之火就像火山似的孕育起来，时刻准备爆发。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是那么可敬，可叹，如果他有对方的本事，一定要杀回去，灭了孙不良全家，替父母报仇，铲尽人世间的不平。
豹子张的遭遇让史岳峰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读过的小说《水浒传》，心说这个恶毒的世道只能让人上梁山，问题是现在的梁山在哪里？这一带倒是不缺少土匪，可是有没有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就不好说了，至少史岳峰没有听说过。
“爷爷，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坏人那么多？”
“孩子，王纲不正，妖孽横生，这是劫数，很生气是不是？”豹子张说着捋着花白胡子苦笑地说，那笑中充满了苦涩，继续进行刚才的讲述。
“有一年我进山打猎，碰到一只饿极的豹子，当时我的枪里只剩下了一颗子弹，因为发慌，枪子没有打中。这下糟了，那个豹子被激怒了，比平时疯狂多了，凶狠地像我扑来。我随手捡起一根棍子，搂头照豹子的肩头打去。按照一般规律，即使打不着豹子，豹子也会躲开，但是这只豹子非但没有躲，反而硬是承受了。结果棒子折成了两半，我也被豹子扑倒了，当时的情景真是危急万分。幸亏我没有慌乱，一只手紧紧地卡着豹子的脖子，身上任凭豹子爪子挠，另一只手伸向绑腿拔出了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豹子的心脏。
当时啊！豹子的血都把我弄成血人了，我的身子也被豹子抓烂了，但是最后我赢了。后来别人知道了这件事，就给我起了绰号豹子张。”说到这，老人有些口渴了，就走到水缸边，拿起葫芦做的瓢舀了一口，“咕都咕都”地喝了起来，喝完了，用袖子抹抹嘴，往烟锅里装上了烟，“吧唧吧唧”地抽了几口，这才重新回到史岳峰的身边。“我的事情说完了，说说你的事吧！”
六
听见豹子张让他说出自己的遭遇，史岳峰的心猛地一阵抽动，手脚有些拘挛了，强力地控制了一下激动，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遭遇，家庭的不幸说给了豹子张听，最后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畜生！”豹子张听完后眼里同样在冒火，但是那火焰片刻之后就熄灭了，因为他不敢用自己的情绪再去刺激史岳峰。他明白，史岳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容易冲动，而他们本身并没有报仇的本事，其结果就是白白地送掉性命。“孩子，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慢慢地来。这个孙不良我知道，是个脚底长疮，头上流脓的坏家伙，他在官府、军队，黑道都有人，所以才敢胡作非为，凭你单身地力量是斗不过他的。”
“斗不过也要斗，总不能让我的爸妈白白地死了，大不了让他再杀我一回。”史岳峰愤愤地说，眼睛通红通红地。
“那是犯傻，你死了，还谈什么报仇，做人只有勇气是不够的，别像我当年。要是我当初肯动动脑子，也不用落个背井离乡，跑到深山密林里来讨生活。孩子记住，活着才是硬道理，人死了，什么事情也就完了，所以不管你以后遇到多大的灾难，都要想法子活下去。不是有句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要想报仇，首先要有能耐，文的像孙吴，武的像关张，有他们的本事，天大的仇也报了。”豹子张说着还做了个手势。
史岳峰知道豹子张说的孙吴是孙膑和吴起，关张是关羽和张飞，他们是说书讲古里经常提到的人物，要是学到他们的本事，当然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了，问题是：谁能学来他们的本事？那是神人，是古今罕见的人物。他史岳峰文不懂孙吴，武不会骑马打枪，何年何月能像关张一样地驰骋疆场，为父报仇？
见史岳峰不吭声，豹子张知道他不同意自己的话，就不再往下说了，怕惹史岳峰不痛快。“好了，报仇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伤养好。这些天，我给你讲讲外面的事情，以后你自己闯世界会用得着。等你身体行了，我教你打枪，使刀，至少防身的本事你得有。”
“谢谢爷爷。”史岳峰高兴地喊起来，豹子张后面的话他爱听。通过这次放火挨抓，他深切地体验到了，一个人没有技能，只能是别人砧板上的肉，除了任人宰割别无出路。比如这一次他碰到了家丁，连逃脱和反抗的本事都没有，还谈什么报仇？豹子张有一身本事，要是跟他学，报仇就有指望了。此刻的他如果身子能动，他会毫不犹豫地跪下给豹子张磕头认师傅。
从这天开始，爷俩就相依为伴了，豹子张给他讲山东半岛的逸闻趣事，讲日本人在青岛如何横行霸道，欺辱中国人的事，讲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讲军阀的贪婪和无耻，讲中国人的多灾多难，也讲张作霖投靠日本，出卖土地和资源，奉系政府的腐朽和堕落。这些事情有的史岳峰知道，有的闻所未闻，因此在他那窄小地心灵里，打开了一扇大窗，使他知道世界上除了父母之仇之外，还有国家和民族的仇恨，虽然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清晰，但是他记住了一点：那就是外国人更坏，政府靠不住，要报仇，要生活地好，就要靠自己。但是此刻他更感兴趣的，是豹子张讲的捕猎技巧。
“山里少不了狼，遇到孤狼你不用怕，不要跑，要勇敢地迎上去，狼见你不怕它，它会主动撤退。狼是欺软怕硬的，是群胆，组织性非常强，捕猎有点像军队。如果打不过狼群千万不要开枪，最好是上树，这时候就要和狼比耐性，只要太阳一出来，狼就会散去。要是周围没有树，就想办法点火，狼怕火，在山里生活，遇到狼是经常的事。
如果遇到熊瞎子，那就千万要躲开，熊瞎子皮粗肉厚，子弹轻易打不透，它要是发了性子，老虎都要让三分。但是熊瞎子笨，脑瓜不太灵活，只要你多动脑子，把它骗走还是容易的。
在山里生活，要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比如蘑菇是很好的食料，但是有的蘑菇是剧毒的，吃了会死人，尤其是那些好看的，染色鲜艳地蘑菇，大多是有毒的。大山里有很多小动物，他们都是你的口粮，要学会下套子。像兔子，狍子一类的动物，最容易上当，冬天大雪封山，他们饿的难受，这时候只要有一点食物，就会引他们上钩。像沙半鸡，鹧鸪，野鸡什么的，不要用枪，子弹是珍贵的，可以学会用树棍和石头，他们身体瘦小，只要打准了，一下子就可以毙命。
在山里行走，还要学会看风，山风不但凶猛，还能吃人，它会把大量积雪刮向山谷，这时侯你要是在山谷里，那就不用活了，大雪会活埋了你，所以扎营要在背风的山坡上，千万不能在山谷里。夏天的山洪同样厉害，它会把合抱粗的大树冲倒，人在山谷里是躲不过去的。”
一次晚饭后，豹子张借着月光，从头给史岳峰讲山里的生活技巧，他似乎是个万事通，对山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听的史岳峰不时地张口结舌，也就是到了这会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浅薄和无知，除了一腔热血，几乎是一无所有。他像海绵吸水似的，贪婪地吮吸着一切生活常识，心中不时地提出一个个问题，然后觉得成熟了，开始询问自己不是很清楚地事情。
史岳峰问的问题，豹子张有的能解答，有的不知道，然后俩个人就一块讨论，偶尔也会出现争论，不过多数的时候史岳峰只能认输，毕竟从书本里学到的知识和现实生活是有差距的，何况他读书也不是很多。不过豹子张是很高兴的，因为他发现史岳峰的悟性很高，时间不长就不仅仅在做听众，能够反问一些问题。
史岳峰因为善于思索，所以才会不断地提出问题，甚至发表自己的见解。此外史岳峰也告诉豹子张书本上看来的事情，例如中国从鸦片战争之后就没有打过胜仗，一直被外国人欺负，不仅仅是武器不如对方，更主要的是政府的腐败无能。
虽然史岳峰是从书本上读到的见解，并不深刻，全面，但是对于只有夜校文化的豹子张来说，也就受益不浅了，就是说在他指导史岳峰的同时，也获得了更多的知识，知道了更多的道理，双方都是受益者，这就在无形中增加了相互需要，加深了情感，当然，收获最大的是史岳峰。在这几个月的养伤期间，史岳峰从一个孩子的无知世界里走了出来，虽然不能说是脱胎换骨，但是和刚来时候相比，可以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时间脚步行进地速度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史岳峰来到山里的时候，还是严冬刚过，满山青翠，红花绿草遮天蔽日，转眼间就出现秋色了，很快又秋色满山坡了。秋天的到来，使满山的树叶变黄了，落叶松，白杨树，桦子树，还有橡子树和各种其它的树木，纷纷地在演绎自身的变化，使得整个大山变成了五花山，说不出的绚丽多姿，精彩纷呈，远比夏天的翠色欲流使人陶醉和神迷。
在山外的田地里，各种鼠类勤劳地奔跑着，它们当然不是在做游戏，是在忙着挖洞，储存食物，为冬天的到来做着准备。关东大地的寒冷不仅仅是让人们感到恐惧，同样会给各种生灵带来萧杀，它们想躲过漫长地冬季，储存食物是必须的。好在黑油油地东北大地，土地肥沃，成熟的秋粮草籽漫山遍野，足够它们去偷窃的。
此刻的史岳峰伤口完全好了，身体也比来的时候健壮地很多，但是史岳峰并不准备离开，这不仅仅是他没有地方可以去，还因为他不具备报仇的本事。每天他有时间就和豹子张学技能，不但会简单地使用了单刀，连老套筒也会放了，更主要的是学会了识别山上的某些植物，吃的，和医治创伤冻伤的草药类，这些东西在山上生活都会有用。他必须彻底地放弃学生的思维和生活，像个爷们似的活着，能打，能杀，能抢，会动脑筋。
豹子张在山下给他找来一本《三十六计》，根据他自身一生的惨痛教训，他希望史岳峰不要做个单打独斗的莽夫，先把大脑练的棒棒地。他告诉史岳峰，只有大脑健康的人，才会有出息，像他当初凭着一时冲动就放火的行为是极端愚蠢的，再也不要干这样的蠢事。史岳峰虽然信服豹子张的话，但是随着本事的增长，内心中报仇地愿望更强烈了，这使他更看重刀枪，更喜欢喋血，再加上那本《三十六计》是古装本的，他读起来比较吃力，所以看书地动力不足，更多的时间还是用在武功上。
一个浑身充满血仇的人，让他瞬间跳出狭隘地私仇牢笼是不现实的，那么最后的史岳峰会不会走出大山思维，这是他能否成为优秀人才的关键。幸运的是，尽管他再一次遭到劫难，却遇到了另一个师傅公子乾，从此他的人生发生了奇迹般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