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绻已然明白了。之前她怒气冲冲离开时,曾责难他头上有红毛,身后有翅膀,把她珍重的人变成一付怪样子。所以他觉得要更像画上的人她才会高兴。
她兀自惊吓得抚着心口说不出话——刚才她真的以为离枭要用剪刀划破那张脸。
他却理解为她不够满意,眼锋一转,盯上桌面上搁着的薄云剑,伸手就去握剑柄。天绻见势不好,一个箭步冲过去,抢先一步把剑拿在手里,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他的巨大双翼尽可能地在背上缩起,声气低低地:“翅膀……收不起来,就……斩去,那就……”
她一扬手,薄云剑飞回墙壁的剑架之上,厉声道:“那就怎样?剪去红羽,斩去双翼,你就能变成他,我便开心了吗?”
见她似是又要发火,离枭吓得不敢说下去,满脸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嘴唇苍白,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压了压心绪,沉声说:“离枭,你不需要变成他。你不小心长成他的样子,也总归是我半月宫的灵宠。我不会因区区一付皮囊将你们弄混,你归你,他是他,这世上谁都无可替代。之前我钻牛角尖是太愚蠢,是我错了,你也不要犯傻了,好吗?”
一向不擅长安慰人的她,短短几句话几乎挖空了心思,但似乎并没有很安慰到点子上,离枭还是一付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总算是不动刀动枪的了。
天绻分析了一下,觉得他是饿的。这个忒能吃的家伙,化人形已消耗极大力量,又失血、折腾,还没饿晕过去已是了不起。
棉棉适时地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加了人参的菌子汤和几样素菜。为了讨好灵宠,更为了证明自己能接受这他的脸,天绻亲自拿着汤羹一勺勺地喂他。
喂到一半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棉棉准备的饭菜全是离枭喜欢的素食,一个肉菜也没有!她也饿着肚子呢,棉棉这家伙,现在眼里只有这只臭鸟了吧!
腹诽归腹诽,却不敢说出来。当下在她自己的心目中,弥补离枭所受的伤害亦是第一要务啊!
离枭还是情绪不佳,一付食欲缺缺的样子,就着她的手吃了半碗汤,任她怎么哄也吃不下去了,倒是眼睫一瞌一瞌得渐睁不动,昏昏欲睡地朝她身上靠过来。他是只鸟儿时,每每打盹时不是倚着她就是靠着她,或是趴在她膝头,着实是习惯成自然。
她下意识地想着得把他抱到床上去睡,接着就反应过来他现在不是幼鸟样子了,而是高出她一大截的成年男子人形,她神力在身也并非抱不动,只是那情景想一想便有点不能直视。想要推开他又不忍心,于是便坐着不动,任他枕着先睡一会。
这家伙见她没有推开他,得寸进尺地探过一只爪子握住她搁在膝上的手腕。
她咬咬牙,也忍了。好不容易哄好的,不能再招惹他。
他握着她的手腕,手指恰巧搭在她的脉上。过了一会他忽然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一付难过的表情。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眼圈已红了,然后飞快地把脸埋回她膝上,不一会儿就有湿热浸到她衣服里。
莫名其妙的怎么又哭了?不是哄好了吗?真是个翻脸如翻书的家伙啊!
免不了又捋着他的红毛哄了半天。过了一阵没动静了,低头一看,唉,总算是睡着了。
低眼就可以看到他修长的眉,密黑的睫。她无力微笑起来:“一个幼崽,还想着即便化出人形也会是个可爱小娃娃,一下子变这么大个子,不好玩。”
却是看着他的脸移不开眼。她对他承诺说不会把他和他搞混,可是真要做到看着离枭的这张脸而不想起邵未离,其实没那么容易。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她告诉自己说。她身为神仙,自该红尘看破,怎能被一付外壳所困扰呢。“将来他回来了,看到离枭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必会气炸了。”想像着那一幕离奇场景,嘴角不禁浮起微笑。
离枭站在天绻的梳妆台前,不悦地盯了镜中的自己一阵,左手揪住脑袋上的红羽顶端,右手举起剪刀。这红毛太顽固,昨天明明剪去了,一夜之间竟然重新长出一根。
他身后不远处的床榻上,天绻睁开了眼睛。昨天她也疲惫得很,原想让离枭倚着打会盹,不防自己也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发现自己已躺到床上,身上好好盖着被子。再转头一瞧,瞧见离枭又在折磨他的红毛。眼看着他照着铜镜把剪刃分开,就要下手,赶忙出声:“住手。”
离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剪刀一捏,卡嚓一下,那根可怜的红羽又断了。他忽地转过身来,背抵着梳妆台,惊慌地看着天绻。
天绻哭笑不得:“若是再长出来,你就让它长着吧,不要再动它了。”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怔怔看着她,一付神魂离体的样子。大概是小动作被抓个正着,吓着了。
她叹口气:“傻鸟。”拢了拢铺在肩上的长长卷发,起身,理了理有点乱的衣服,朝他招了招手,“走,去看看棉棉做了什么好吃的。”
离枭乖乖地跟着走。
出了屋一路走向饭厅,一边说道:“你现在有了人形,还是个男子之形……”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回头笑笑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在这家伙化人之前,她跟棉棉还真没搞清这货是雄是雌呢。
离枭被她这么一看,脚步一飘,险些撞在廊柱上。她赶忙扶了他一把:“初成人形,行动起来难免肢体不协调,你这么聪明,必会学得很快。”
又接上了刚才的话头:“你有了人形,就不该住在这里了。”
离枭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要赶我……”一急之下,说话更不利落了。
一句话就吓成这样,这还是被抛弃后遗症啊。她忙拍着他的手背安慰道:“不是要赶你走,是要收拾个屋子让你独住。”想一想他顶着这样一张脸睡在身边的样子……不堪想像。
他略松一口气,却是失意之极:“我……我想跟你睡……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我会以为,我会以为……你又不要我了……”声音弱了下去,目光失神,似乎那是极恐惧极伤心的一件事。
天绻心中一软,记起这具成人的外壳下其实是个幼崽。他如此粘人,也是自己前后抛弃他两次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