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绻。”
天绻恍然惊醒的时候,一句“我就知道能找到你”的含混梦话还含在齿间,分不清听的是谁、说的又是谁。睁眼时天色已微明,发现自己倚在读书堂腐朽的门框上,不知何时睡着了。一转头,只见漫进院子的氤氲晨雾中,站着云衣飘渺的一个人,却是司云仙君璟舜。
她小吃了一吓。原以为那一声“天绻”是梦境中的幻听,没想到真的有个人在这里。
她不解地问:“仙君不是负责布云的吗?这地上的雾霭也划归你管了?”
璟舜没有回答,神情紧绷地盯着她,眼中透着苛责:“发生什么事了?”
她精神一凛,顿时醒悟过来。这是来抓她当值时开小差的啊。“本上仙夜巡辛苦,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她站起来拍去裙角沾的草叶,挺直腰杆看向璟舜,目光中带着两分威胁,“仙君若打我小报告,我必找机会给仙君挖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想着修补与璟舜之间莫名破裂的友谊,但吃了数次冷脸后心也渐渐地凉了,更何况现在她必须快些回家,没有心情应付他。
看到她一脸强横、生气勃勃的样子,璟舜的脸色倒缓和了,仿佛松一口气。丢下一句:“以后开小差也换个地方,不要总来这种湿冷之处。”
说罢,驾起他唯美的云朵,唯美地飘走了。
留下天绻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心生疑窦:“为什么他要用个‘总’字?他是如何知道我总来这里的?这小子莫不是……监视我?!”
不过她随后便将这点疑惑抛开,心迅速被另一件事钩住。
离枭。昨天晚上她误伤了他的翅膀,乍见他的人形面容之后情绪崩掉,似是说了很过份的话甩手走了,那只蠢鸟也不知吓成什么样子了。
手指一绕山间晨雾随之聚来,拧成一团马马虎虎的云朵,踏上去匆匆忙忙往家中赶。往回飞的路上已是进行了深度自我反省。离枭不过是为了换她欢心,照着画儿化成她喜欢的样子。小家伙大概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换来主人的兵刃相向和怒斥。
他哪能猜到她与画中人的历历过往、入命纠缠。他不过是只急于讨好主人的精灵幼崽,他能懂什么啊。她做得真是……太过份了。
棉棉手捧着伤药在荷晏筑外的石阶上坐了一夜,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忽听脚步匆匆,抬头见天绻回来了,急忙跳了起来:“上仙!”
天绻低声问:“离枭呢?”
棉棉愁苦地指了指门:“里面呢,抵着门不让我进去。”
天绻伸手要推向门扇,棉棉小小叫了一声:“上仙……”两眼浮起泪花。
天绻叹口气:“我不会再难为你的心头肉了。”接过棉棉手里的药和包扎用的干净麻布,手在门缝一拂,里面别着的门闩便开了。
屋内地上一片凌乱,到处是脱落的黑羽和涂抹得一塌糊涂的血迹,天绻大吃一惊。她知道离枭会难过,会闹腾,但这仿佛垂死挣扎过的现场也超出了她的预料。抬眼张望着看不到离枭的所在,她赶忙满屋里转着到处乱找,终于在最里间、最狭窄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团破絮般的家伙。
他一动不动在角落里蜷缩着,黑衣上满是尘土,大翼遮着头脸,凌乱的羽毛被干涸的血迹糊住,从翅底下翘出的那根红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旁边,丢着一面原本搁在梳妆台上的铜镜。
她心中越发懊悔,伸手轻轻碰了他的翅缘一下。他整个哆嗦了一下,翅膀却把脑袋裹得更紧。
他知道她来了。
她轻声说:“崽崽,起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他没有动。
她亲手伤了他,要哄得回心转意,哪有那么简单?还是先道歉吧。她清清嗓子,调整成最诚恳的语调:“崽崽……”
话未说完,那翅膀底下传来低低的、喑哑的一句:“对不起。”
她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离枭接着说:“我……我变不回去。我再试试……你……你先到外面去……”嗓音带着虚弱的颤音。
这时她明白地上一塌糊涂的残羽和血迹是怎么回来了。这个家伙为了变回鸟身,怕是拚了性命。她心中痛惜,语气略带责备:“化人这种本事要有一定修为才能随心所欲的,你才多大,哪能想变就变?让你那么急着化人,玩脱了吧。”
翅膀底下的声音哽咽起来:“我……我错了……我不该……你……你会……不要我吗……”
这样的哆哆嗦嗦的乞求,任谁的心也会化成一滩水,她说:“你没有错,是我的错。你出世才三个月就能化人形,真是太厉害了。我作为主人非但没夸奖你,还弄伤了你,我太不称职了。”
翅底下顿时一片寂静。甜言蜜语果然管用。
她再伸手去拉他时,他没有再躲闪,顺从地就着她的手站起来,只是仍努力躲闪着,不敢让她看到那张之前让她大发脾气的脸。灵宠诚惶诚恐到这副模样,让她心疼得不行。为了让他安心,她抬手捧住那张脸蛋转了过来:“让我看看。”
他的脸被扳过,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熟悉的面容还是让她心脏泛起抽搐般的悸动,但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她竟然硬生生扛住了,脸上表情掩饰得极好,简直佩服她自己。用坦坦然然的目光打量着他的眉眼,道:“看这小脸脏的。来,我给你好好擦一擦。”
拉着离枭坐在垫子上,对着门口喊道:“棉棉,打盆热水来。”一直趴在门边密切关注着一切的棉棉清脆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跑走。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天绻没要棉棉插手,亲自帮离枭清洗翅膀上的伤口、上药、包扎。见他翅根处的贯穿剑伤,更加心疼得不行。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这鸟儿还没学会飞就要落下残疾了,自责在心中滚了一遍又一遍。
她拿热手巾替他擦脸,隔着手巾能感受到手底下熟悉的五官轮廓。把灰尘血渍仔仔细细擦净了,那面容更加耀眼。她动作滞了一下,不敢久看,移开了目光。
离枭敏感地察觉到了,忽然站起来,走到桌子前拿起什么。她一瞥之下,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离枭手中举起的是一把剪刀!不及她反应过来,就听卡嚓一声——离枭剪断了头顶上的那一根红羽。将断羽丢在地上,离枭回过头,忐忑地看着她,想解释什么又口齿不利落,一时组不成完整句子,嘴巴里结结巴巴冒着断续的词:“这样……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