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卷卷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您……您怎么知道……”
先生笑了:“我知道是你狐妖,也知道你是女孩子。你来学堂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您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您有法力?”
“我一介书生,哪有什么法力?在这里上学时,你个傻狐时不时冒出尾巴,若不是未离替你遮掩,你其他师兄会被你吓坏了。”先生边说边咧着没牙的嘴笑,必是回想起了一条卷毛大尾巴在她身后一摇一摆的奇怪情形。
原来那时候先生就知道她不是凡人了啊。邵未离也知道啊。她不由跟着笑起来:“那您不害怕我吗?”
“如何不怕?”先生说,“我强装镇定,生怕你露出本相吃了我的学生。趁你不注意,我飞奔到邻近的道观里请了道士来捉妖。可是……”他脸上露出温暖的微笑,“领着道士回来时,一进念书堂,就看到你正在跟未离学握笔,那认真的样子,跟别的学生并无二致。我心中就变了念头,回头便将道士推了出去,给了他钱打发走了。”
她的喉头如被哽住,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因为我想做一件大事啊。”
她迷惑了:“什么大事?”
先生道:“我想试试能不能以圣人之言,点化得妖精不堕邪路,得道成仙!”
刹那间似有闪电掠过,将她心中照得一片雪亮。
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为什么会忽然开窍,决定修仙。那并非心血来潮,也并非为了在兄弟姐妹们面前逞强。是因为先生平日里一字一句的点化,是因为先生的善意结出的善果。
而这颗善果最初的种子,是那个留她寄宿书院的小书生。
先生无奈地叹口气:“可惜啊,你这个没定性的,才呆了一年就呆不住了,连告别都没一声就跑了。没良心的……不过我坚信,跟着我念过书的妖精,至少不会变成为祸乡民的恶妖。”说到这里,又有些忐忑,“卷卷,你……没有变坏吧?”
她眼中泪水漫上来,一字一句道:“先生,我没有变坏,这些年我拜高人师,一心问道求仙。您看着,我一定会位列仙班的。”——虽然拜的师父有些不着调,但总归是个有本事的仙人。
先生欢喜得老泪都冒出来。
她的目光在读书的书生们身上一个个扫过,依稀似昔日的少年们,细看面目却全是陌生的。曾经的那些人,一个也找不见了。
邵未离也不在这里了。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早已发现了她是妖,却没有怕她,没有嫌弃她,还替她打掩护。她问先生:“您知道邵未离现在在哪里吗?他后来有没有考取功名?”
先生摇头叹道:“未离这孩子有家不能归。他倒是很有读书的天份,原也有考取功名的志气,可是却被你拐带了。”
她莫名被扣了一顶帽子,惊讶道:“这话怎么说?”
“当年你不告而别,未离到处找你,外出奔波了许多天,回来时鞋子都磨穿了,憔悴得不成不形,也没找到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原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他只是回来跟我道别的,然后他就像你一样离开了书院。”
她低着头沉默一阵,道:“他干嘛要找我?有什么好找的?我是妖,他是人,他不是应该好好读书求功名富贵吗?他学我做什么?”
先生无奈道:“所以说啊,人妖殊途。你理解不了他,他也理解不了你。”
她说:“他说了要去哪里吗?”
先生摇头:“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吧,总之,他说一定要找到你。”
昔日与邵未离相处的时光原已被她淡忘,这时突然历历浮现出来。他每天都会早起帮她一起洒扫庭院;她喜欢吃肉,书院饭堂里偶有肉菜,他的那份全部留给她;她不会握笔,他手把手地教她,温暖的手心覆盖她的手背;她书背不好,他一句一句带着她背到深夜。
有次她兴致来了,戏精上身,又拉着他演了一遍狐妖勾引书生的戏码。她念完自个的戏词,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勾引到你?”
他的脸憋得通红,半晌才说:“以后不许跟别人演这个戏。”
一件件一桩桩的往事数过来,原来,他对她那么好啊。原来他很在意她的啊。
凡人的感情真是麻烦。
恭恭敬敬拜别先生,站在倚山书院的门外,读书堂的朗朗书声从身后传来,一如当年,却没有了那个小书生的声音。小狐妖的脸颊上滑下一滴泪,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心底的颤动,第一次品尝到叫做“失落”的滋味,第一次懊悔自己的不辞而别。
他说他去找她了。可是人海茫茫,人妖殊途,互相不知下落的两个人想要重逢哪有那么容易。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与她分吃一个月饼的邵未离了。
可是就在拜别先生的五年之后,她就再次见到了他。彼时的清瘦小书生已成长为皎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少年,与离枭照着画化成的人形一模一样——除了头顶红羽和翅膀。
却不曾想到重逢之时,邵未离已成为修仙世家门下弟子,用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指住了她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