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里气氛逼仄。
萧锦坐于上首位置,分坐两旁的均是深得信任的军中大将。
他们正在商讨军务。
近段时间,虎豹军攻无不克,势气大涨。
昨日收下赤狄这八座城池后,将令们立功心切,都提出想要再次乘胜追击。
正在萧锦眉头紧琐之际,翟玥竟主动送上门来。
这不免令将领们一脸茫然,噤若寒蝉。
此刻正是战与不战的紧要关头,殿下在这时见一个女俘虏,究竟意欲何为?
“命她进来。”萧锦的声音不恶而严。
门口的守兵掀起帐帘,翟玥迈开步子徐徐向前时,眼前接连闪过曾经的画面。
“过来,坐到本王怀里来……”
“从明日起,你去东宫去伺候太子吧。”
这些声音就像一根粗重而又结识的木棍,彻底搅翻了她记忆中的那片深海。
曾几何时,她几乎就要沦陷在那一声声的低吟之中。
而当初亲手推她入湖的,也正是那一声声凌乱而又深刻的呼唤。
中军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和她上一世看到的一模一样。
除了帐壁上挂着的那把百斤大弓之外,再就是位于中间用来烧水的铫子,别无其它。
隔着一段距离,翟玥对上了他那双清冷到毫无温度的眸子。
“见过景王殿下。”她大方施礼。
一袭白衣溅上了几处泥点,远处而观倒有如一副清雅的山水墨画。
她眉如柳,眸似水,万千青丝垂极可腰,让人赞叹姿容娇艳的同时,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忧伤。
萧锦的眼神凉丝丝的,始终不愿意从她的脸上移开。
“有何话说?”
“都说景王殿下向来赏罚分明,我来是来问殿下,为贵军保住了部分军粮,殿下打算如何赏赐于我?”
将领们闻言全都浑身崩紧,闭口不言。
中军帐里突然寂静无声。
萧锦的黑眸极冷,仿佛令人置身于冰窖中。
“你是如何得知狼群会夜袭军营的?”
他果然对此心生好奇,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
翟玥颔首,“淮山在三年前还曾是赤狄的领土,有几年的春猎都在此举行,知道些什么也不足为奇吧?”
“你,如何驱狼?”萧锦指得是凹洞中亦有火光,为何没有吸引到狼群去围攻?
“我带美人们提前在洞口撒下了辣椒水,狼不喜欢这种味道,通常不会靠近。”
闻听此言,坐在下首的一位参将气愤起身,“你既知此法,为何隐瞒不报与周都护?”
翟玥不卑不亢,“这位将军此言差矣,我从未隐瞒,一入营便将此想法说与了战侍卫。”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战鸿。
“回殿下,确有此事,”他侧过身来抱拳揖礼,“只不过周都护不肯采纳,这才使我虎豹军不战而损。”
另一位参将不敢置信,“这怎可能?周双良统军多年,从未犯下过如此愚蠢的错事!”
为了给周双良留条狗命,战鸿本不想多说。
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做隐瞒。
“殿下,周都护说女俘翟玥是深宫女子,怕是在危言耸听,更揣测这或许是赤狄为我虎豹军设下的圈套。属下认为,此番祸事,皆是由他的妄枉自大而引起。”
连战侍卫都如此说,将领们再也不能不信。
对比昔日风光,此刻却皮开肉绽的周双良,无人不摇头地替他感到惋惜。
翟玥一双眼,意味不明地凝视着萧锦。
“我在赤狄深宫时,便已听说过东齐景王治军严明,爱惜良将,如今看来正是所言不虚。”
这女俘的胆子可真不小,她竟然敢暗讽殿下包庇罪将?
难道就不怕被杀头?
“唉,说到底还是那个姓周的狗东西不争气!”
“不战而损,别说军法处置,就算斩他全家都理所应当!”
在周双良的性命和景王的尊严面前,将领们似乎不需要思索便已有了答案。
“来人,带周双良。”很久没开口的萧锦面色骤变。
很快,四名守兵抬进来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不待萧锦发话,有位将领哗啦一声拔出长剑,单膝跪地恳求。
“殿下,请看在他为虎豹军多年效力的份上,求殿下赏他个痛快吧!”
其他领将也都起身抱拳,“末将附议!”
翟玥什么也没说,却在看向周双良时,刚好迎上了他愤恨的目光。
“嘿嘿嘿,帐中寒冷,殿下去巡防尚未归,不如就由我来帮小娘子暖暖手吧?”
“放肆!我一番好心,你却不领情,不要以为爬上了殿下的床榻就是景王妃了,你可知我只要一句话便可要你的狗命?”
上一世,周双良猥琐的表情像走马灯似的,闪现在她的眼前。
如今他全身是血瞪着她,她想说,要了你的狗命,我也只用了一句话。
“不!”
周双良大喝一声后,连续喘了好几口粗气,身体各处不断有鲜血向外涌出。
“殿..殿下,末将有错死不足惜,切……切不可再让殿下为我背上包庇罪将之名。我……我曾立誓会自断臂膀,此刻我已无能为力,还请殿下成全!”
对于将领们而言,能死在沙场上才是无尚荣光。
而像眼下这种死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奇耻大辱。
中军帐里的气息变得格外的幽冷。
突然,萧锦站起身,拿起了他的斩魂刀。
刀尖划过地面,那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无不令人胆战心惊。
就听“唰”的一声,残臂飞起,刀锋凌厉处只留下一道带血痕的挥砍。
“啊!啊啊啊啊!”
“抬出去,埋了。”
周双良的痛苦不言而喻,仅嚎叫几声当场就死了。
萧锦坐回上首,将刀立在一旁,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刀壁滑落在地,化作一朵艳丽的红花。
“你想要何奖赏?”他声音平静且凉薄,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翟玥微眯着眼,瞳仁涟漪得像有一潭清水,“请殿下娶我为王妃。”
轰的一声,帐中几乎炸开了。
将领们各个都被惊到不知所已,就连战鸿的眉头也跟着微微轻蹙。
可只有翟玥自己心里清楚,她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她越是主动,萧锦越会认为她有目的,反而不敢让她过于靠近自己。
这一招虽为冒险,但胜算却大,一旦成功,她将为自己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局面。
“你与北阳郑九郎有婚约?”
“是。”
“那为何偏要嫁于我?”
“因为齐帝年迈,殿下却风华正茂,若能成为王妃,也算是对郑家最大的羞辱。”
“你是俘虏,你认为你配做王妃?”
“如若只在意身份,东齐,北阳,西晋,南渝,各国的公主数不胜数,只要殿下有意,均可成为殿下的花海。可我与她们都不同,我会带给殿下更多的惊喜,何况我乃赤狄长公主,与殿下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翟玥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
众将各个头皮发麻,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把景王殿下当成复仇工具,她怎么敢?
更可怕的是她一个俘虏,竟敢说自己配得上天之骄子的景王?
帐中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
萧锦盯着她的俏颜看了半晌,“这就是你说的要事?下去。”
“这只是其一,”翟玥不肯走,继续说道,“其二,我是来劝殿下尽早拔营入城,以免重蹈覆辙……”
“下去!快!”战鸿手扶刀柄,暴怒呵斥。
听到声音,帐外跑进来两名守兵,毫不客气的将翟玥架起,扭搡着扔到了帐外。
翟玥在帐外高喊一声,“我的建议,还请殿下细细三思!”
守兵将长矛对着她,“快些走,再敢扰乱殿下,直接就地正法!”
翟玥抿着嘴巴,绝世容颜上表现得尽是担忧与不甘。
可就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