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玥盯着那些信封发呆,浓密的睫毛就像羽扇一样。
“一时之间我也摸不着头绪,且容我想一晚上,明日等战将军回来再共同商讨如何?”
曹宇起身揖礼,“操劳一日,还请公主早些歇息,末将告退。”
这就结束了?
也太突然了。
吴胜左瞧右看,最后胡乱朝翟玥揖了个礼,追着曹宇一同去了。
*
心中有事,夜不安枕。
翟玥不过只睡了三个时辰便起来了,独自在房间里将张平与北阳的信件一一拆开来看。
她每看完一封便直接丢到地上,当青梅端着脸盆进来时,地上早已铺满了厚厚一层信纸。
“公主恕奴婢多嘴,我们这才刚刚开始,不过土财主随手写的几封信而已,就劳得公主这般熬着,他日若面临更危急的局面,公主可还有好的体魄去足以应付?”
翟玥还在认真思考,这些话竟根本没能入耳。
趁着她在盥洗之际,青梅蹲下来将那些信件一一拾起。
“公主,香云从牢里传消息出来,说柳玉瑶算是不成气候了,请示公主剩下的两个眼线要如何处置?”
“先不要动她们,眼线也有眼线的妙用,兄妹一场,我总归要让王兄尝一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青梅应了声是,将那些信件重新装回匣内。
待服侍翟玥穿好衣裳后,又出去将刚做好的早食端了进来。
今日的早食相对前几日略有不同,除了粟米粥变得浓稠了之外,盘中还有放有一大一小两个芋头。
拿起叫不上名来的野果,翟玥露出了今晨的第一个笑容。
“这些都是阿楚带回来的吧,她又偷偷跑去淮山玩了?”
“这回公主可是冤枉我们小阿楚了,这芋头和野果都是伙头兵送来的,听说是战将军从淮山运粮回程时顺手挖回来的。”
透过窗子,翟玥望向大堂方向。
“他们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倒是没听说有谁受伤的消息,不过伙头兵管得是生火做饭,不知前头的事情也属正常。”
青梅端起粥碗递到跟前,“对了公主,先前有来士兵传话,战将军让您用过早食后,前往大堂议事。”
收回目光,翟玥将视线移到了池塘的鱼儿身上。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立于大堂之上,屡屡受气皆是因为名不正而言不顺。
在暂时成功远离萧锦之后,她的下一个重要任务便是摆脱俘虏身份。
因为这层枷锁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束缚,也让她在众人面前未开口便已矮了三分,很不利于搅动局势。
看着青梅才收拾好的信匣,翟玥总觉得它一定能帮到自己。
只是还暂未发现其中的关窍而已。
辰时一刻。
她带着青梅来到大堂,一只脚刚迈进去,便看到了堂内十分诡异的画风。
上首坐着战鸿,虽坐姿端正,但神情略显疲惫。
下首第一位坐得是季渊,同样是身板挺直地坐着,但眼圈下方乌青一片,可知此行之苦。
再往下坐的是曹宇和吴胜,对面还有三位她叫不上名来的先锋副将。
这本来没什么,但是怪就怪在他们每个人的手里竟然都握着一根细枝,枝上都开着红彤彤的大花瓣,少则两三朵,多则四五朵,大家全都在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
直到翟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近,他们这才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来。
“这花……”她笑了笑,然后寻了个空位坐下,“看来二位将军昨夜之行很是顺利啊。”
要说起这个,季渊立刻满脸兴奋地站起来,一边挥舞着花枝,一边为众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整个经过。
“那帮赤狄狗简直太狡猾了,凹洞中那六百石粮食果然是为了引我们入瓮而设下的圈套!幸亏战将军一早便识破了他们的诡计,除了洞中燃起一只火把照亮之外,全程摸黑行动。可以想象吗,在一片漆黑的大树林中,一千余名将士有如蚂蚁搬家,而藏在林中的那些狗儿们愣是拿我们没辙,诶,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吴胜跟着捧,“我估计这回赤狄老儿可要躲在被窝里,搂着他后宫的那些娘们们哭喽!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蚀米,哈哈哈哈……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三年五载,他就得赔光整个赤狄国啊!”
战鸿轻咳一声,意在提示他不要添油加醋。
更不要总是开口赤狄老儿,闭口赤狄狗的。
奈何他们俩正讲得来劲呢,已经彻底忽略了这个细节。
翟玥面无表情,语调未有波动,“可有造成伤亡?”
战鸿点了一下头,“返程时天已微亮,埋伏在林中的弓箭手大量放箭,射死了我们十几个将士,还伤了二十多人。”
翟玥没说什么,若有所思地拿起身旁案上放着的几根细枝,将鼻子凑进花瓣,细细地品味着露水上的一抹芬芳。
那画面好似一幅生动的《簪花仕女图》,伴随着洒将在她身上的斑驳阳光,真是如梦如幻,令人沉醉。
众将们都在看她的同时,竟也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花枝递到鼻下来嗅。
“青梅,等下把它带回内宅插瓶吧。”
“喏。”
翟玥吩咐完一回头,看到众将们的眼神四处乱飘,像是慌乱的在掩饰什么。
当她再去看上首位置,恰好就迎上了战鸿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他一身铠甲直板板的,呆呆的脸上仍挂有热血少年未褪去的青涩。
不过是平常的对视,可战鸿的脸却腾一下就红了。
好巧不巧,这一窘状却偏被吴胜给逮了个正着。
他故意当场发问,“战将军,在场的除了这位玥公主之外,我们几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你出趟淮山回来给我们每人带一枝花,这是何故?”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季渊不动声色地配合道,“这还需要何解?战将军说了,拉粮的马车去多了,空着也是空着,拉一车花回来给咱们都好好地打扮打扮!”
哈哈哈哈哈……
堂内瞬间发出哄然大笑。
翟玥用纤细的手指轻抚花瓣,她在心里从两个角度去解析他们为何发笑。
先从乐观来说,大家在经过努力后筹到了粮,一时玩笑放松,就是选错了目标而已。
可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几位都是虎豹军中的高级将领,知晓战鸿的尚书公子身份。
而他们没有背景,能坐上今天的职位全靠拿命来拼,所以对于这种起点颇高的世家子弟,内心中总是隐隐地藏着嫉妒与不甘。
这或许也是他们这类人,抱怨命运不公的一种方式。
此刻即得此良机,自然要暗讽一番。
饶是如此,吴胜也还是不满足。
他拿着花枝走到翟玥面前比给众人看,“白衣,红花,这简直就是画中的仙子啊。若换成我是战大将军,区区一车哪够,干脆粮食我都不要了,全都换成花,拿来孝敬我们美丽的公主殿下,哈哈哈哈……”
曹宇向来看重军规,认为此等行为极是不妥。
但这一次他却偏偏选择不开口,而目的也正是想看看小战将军和翟玥二人的各自反应。
可令谁也没想到的是,翟玥先是走过去盯着吴胜的脸看了几秒,然后又毫不客气地夺过他手中的花枝,走至堂内中/央,对着上首的战鸿施了一个大礼。
“还请战将军看在吴副将曾多次立过军功的份上,对他的种种罪行,从宽处理。”
吴胜傻了,站在原地张着大嘴,“我,我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