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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师. 第十章 无恙

小十二见鲤伴愣神,以为鲤伴被他说的话吓到,不禁得意大笑。

就在这时,一位将士飞奔进来,跪在初九面前,禀报说:“皇后娘娘,大事不好,皇帝陛下来了!”

初九一慌。

小十二更为得意,嘲讽初九说:“皇后娘娘,您带了这么多禁卫军来,就没想过会惊动陛下吗?您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却因为一个忘掉你的男人而大失分寸,我看你怎么给陛下交代!”

初九身边的麻雀着急不已。她们也害怕皇帝陛下知晓此事。

初九喃喃自语说:“十多年来,皇帝陛下前廷后宫便撒手不管了,与我也从未亲近,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鲤伴也觉得意外,在桃源的时候听过无数关于皇帝陛下的传说,来到皇城之后未曾见过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为什么突然要来医馆呢?莫非皇帝陛下知道当年太傅大人“转世”到桃源的事情?

可是鲤伴的记忆里没有对皇帝陛下说过自己要“转世”的秘密。这样一来,鲤伴感到形势发生了变化。他不清楚皇帝陛下来这里的目的。

这时,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除了初九之外,其他人立即跪地迎接圣驾。

鲤伴趁机观察了一下医馆里的各人。狐仙还是镇定自如,初九显然有些慌张,小十二则喜上眉梢。小十二确实有窃喜的理由。他料定初九不敢对皇帝陛下说出事情真相,而他又是太傅大人的徒弟,必定网开一面,放他离去。初九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多年撒手不管前廷后宫的皇帝陛下既然摆驾出宫,那么必定不是打算蜻蜓点水一般看看就走。

鲤伴又偷偷看了看雷家二小姐。她不惊也不喜,脸上有愤怒之色。想想也难怪,毕竟是皇帝陛下偏宠初九才使得她姐姐走上绝路的。

接着,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那人正是鲤伴刚刚回想起的皇帝陛下。面前的人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二十年左右的时光不曾流逝。那人身后跟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太监。鲤伴一眼认出了这位太监。二十年前,这位太监还瘦如竹竿。

那太监看似无意实是有心地瞥了鲤伴一眼,鲤伴顿时感觉他的目光如刺一般能将人扎透。鲤伴急忙避开他的目光,将头低了下去。

初九迎了上去,说:“陛下,您怎么来了?这点小事我处理就好了。”

皇帝陛下没有搭理初九,径直走到鲤伴跟前。

鲤伴看到了龙袍和绣着祥云的丝帛鞋。丝帛鞋只露出了鞋尖。

“别来无恙?”

鲤伴听到皇帝陛下问候他。

鲤伴鼻子一酸,眼泪就团团转了。就这四个字,鲤伴知道皇帝陛下已经认出了他。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时,他就是少傅,教太子读书。有一次,他随先帝外征,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教太子。回到皇城再次见面时,太子关切地问他:“别来无恙?”

他摇摇头,教太子说:“此话不妥。上古之世,人们草居露宿。有一种虫名为‘恙’,能食人心。据说被恙食心者会忘记亲人故人,人人害怕。因此,上古之民相见问候提及无恙,问的是有没有遇到食人心之虫,是否还认得故人,非为病也。多谢殿下关心,臣既无病,也未遇虫。人心尚在,性情未改。”

初九和小十二见皇帝陛下先问候“雷公子”,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说得过去。雷公子的大姐曾是皇后娘娘,皇帝陛下问候他,算是情理之中。

鲤伴内心复杂,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也不等他回答,就走到小十二跟前。

小十二连忙磕头不止,嘴里也不停。

“草民叩见陛下,记得师父在世时,陛下对我颇多照顾,皇恩深重。如今贸然来到皇城,本应先觐见陛下,可是我能力有限,无法进宫,还请陛下恕罪!”

小十二这一番话可是花了心思的。首先,他表明自己与太傅大人的关系,以获得皇帝陛下的亲近。第二,他自称皇恩深重,表示自己念着皇帝陛下的好,不像皇后娘娘那样赶尽杀绝。第三,他说自己无法进宫,进一步表明皇后娘娘对他不利,暗求皇帝陛下的同情和庇佑。

皇帝陛下自然能听出小十二说这番话的意思。

“这些年来你辛苦了。”皇帝陛下温和地说。

小十二将头磕得咚咚响,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了家里一样哭泣着说:“有了陛下这句话,我死也值得!”

“我怎么会让你死呢?”皇帝陛下说。

这正是小十二需要的话。

“你的脸上怎么有血呢?快起来让我看看。”皇帝陛下看到了他脸上的血迹。

小十二站了起来。

皇帝陛下抓住小十二的手,痛惜地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初九见皇帝陛下如此对待小十二,感觉形势不对,急忙往前走了一步,说:“陛下,当年清理皮囊师禁止皮囊术是太傅大人嘱托的,臣妾才领着禁卫军来抓捕他们。他怕臣妾杀他,先以雪蚕丝将自己的门徒全部杀死。臣妾并未让他染血!”

小十二说:“壁虎求生,也知断尾。陛下,皇后娘娘不逼我,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陛下双手往下一甩,甩得小十二一个踉跄,要往前跌倒。皇帝陛下顺势一俯身,双手抓住小十二的膝盖,然后一拧。小十二顿时如断了线的傀儡一样就地坐了下去。

鲤伴见此情景,大为惊讶。皇帝陛下这一连串动作几乎和他刚才在皇宫门口做出的一模一样。

初九目瞪口呆。

小十二举起手来,手臂能举起,手掌却摇摇晃晃,失去控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刚才还温和体恤的皇帝陛下,说:“陛下……你……你不是陛下?”

皇帝陛下朝初九斜了一眼。初九领会皇帝陛下的意思,对身边的人命令说:“你们都出去。”

麻雀和将士急忙退了出去。他们出去的时候牵走了牛,带走了商陆。

初九看了看假的雷公子、雷家二小姐、狐仙,问:“他们呢?”

皇帝陛下也看了看他们,说:“他们可以留在这里。”

初九又问:“我呢?”

皇帝陛下点头说:“你也可以。”

然后,皇帝陛下对身边的太监说:“你去把门关上。”

太监急忙去关了门,然后站在那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小十二的两只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这位皮囊术远高于他的皇帝陛下。高手之间的较量,一招即见高下。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身穿龙袍?你这是……”

鲤伴猜到小十二要说“杀头之罪”,但是小十二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而说:“莫非你是师父?”

皮囊术比他还高超的人,除了当年的太傅大人,小十二想不出还会有谁。

一旁的鲤伴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他自然知道小十二为什么要说皇帝陛下是师父,但他想不通的是,如果皇帝陛下真是小十二的师父,那么他是谁?

雷家二小姐和初九都死死地盯着这位会皮囊术的皇帝陛下。

不远处的狐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毫无兴趣。他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皇帝陛下沉默不语。

小十二摇了摇头,说:“你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跟着师父学过皮囊术和操控术,可是学得不怎样。皇帝陛下没有这样的身手。”

皇帝陛下笑了笑,说:“你说得对,倘若皇帝陛下当年学得好,他就不用我来代替他穿龙袍做样子了。”

除了狐仙已经在打盹,其他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你真不是皇帝陛下?”初九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

鲤伴早就听说过,有擅长皮囊术的人改变自己的容貌,变成自己想成为的人,然后将那真人杀死,神不知鬼不觉地占有被害者的财富和地位。他身为太傅大人时,处理过不止一件这样的案子。

“莫非……皇帝陛下也被皮囊师害了?”鲤伴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吓了鲤伴一跳。

可是,太傅大人在位时,未曾见过比小十二的皮囊术还要高超的皮囊师。刚才虽然皇帝陛下攻其不备,但那干净利落的动作似乎还要胜过他一筹。鲤伴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那作壁上观的狐仙。狐仙对众人迷惑的事情似乎没有任何好奇心。

让狐仙打盹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然知道皇帝陛下的真实身份。

皇帝陛下置众人的迷惑于不顾,走回到鲤伴身边,将树枕的头颅拿了过去,认真地端详一番,然后说:“可苦了你了!”

说完,皇帝陛下流下了两行泪水。

鲤伴见状,顿时有些慌乱。慌乱的原因很简单,皇帝陛下不该也不应对树枕有这样的反应。但皇帝陛下既然这么做了,那就更说明小十二的猜测没有错。

皇帝陛下一手托住树枕的头颅,一手抚摸树枕的脸颊,动作亲昵而又温柔,好像树枕还活着,并且站在他面前一样。

鲤伴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

皇帝陛下的目光离开树枕的头颅,转移到鲤伴身上。

“我就是你。”皇帝陛下淡淡地说。

鲤伴浑身一颤。

小十二立即转头去看假的雷公子。他更加迷惑了。

鲤伴见皇帝陛下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小十二也无威胁了,便抬手在自己脸上一摸,恢复了自己的容貌,又将喉结一捏,恢复了自己的声音。

初九一惊。根据刚才假雷公子的表现,她几乎立刻猜到了事情的原本模样。她也必定猜到那个浑身缠着雪蚕丝的人是小十二临时制造的赝品。可是,此时在她面前还有两个人自称是她苦苦寻觅的人。

雷家二小姐早就知道了,所以并不惊讶。她更关注这个行为出乎意料的皇帝陛下。

“我是鲤伴,太傅大人削去皮肉之后的‘转世’。你说你是我,你也是鲤伴?也是太傅大人的‘转世’吗?”鲤伴问穿着龙袍的人。

小十二又将头转向皇帝陛下。

初九则看了一眼守门的太监。太监的脸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没有泄露任何信息。在这一点上,他比初九的那些麻雀要靠得住多了。

鲤伴期待面前的人回答出他的真实身份,哪怕随便说一个名字,即使没有听说过也好,只要不说“我确实是你”之类的话或者点头。他宁愿相信在他转世之后平白无故地冒出了一个更为出色的皮囊师。

鲤伴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皇帝陛下点点头。

鲤伴不甘心地问:“如果你是鲤伴,是太傅大人,那我是谁?”

“你是谁?”皇帝陛下没有回答他,却如自言自语一般念叨。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了,似乎等着他们两人中有一个自愿露出原形。

“你是你,我是我。我也是你,你也是我。”皇帝陛下忽然如念佛一样说。

鲤伴如坠云里雾里。

皇帝陛下又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我,还是我是你。我只记得,我为了教皇帝陛下操控术,做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傀儡,天天练习,天天给皇帝陛下讲解。我的操控术很快就超过了雷家二小姐——当年的司仪官的师父。”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雷家二小姐。

“功力精进,自然让我感到高兴,我以为这样就能让皇帝陛下学得更快一些。可是很快我就感觉自己出现问题了。操控到极致的时候,我常常以为我的傀儡有了自己的灵魂。又因为傀儡是我用皮囊术按照我的样子打造出来的,我时常感觉他就是另一个我。后来,我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常常分不清是我在操控傀儡,还是他在操控我。”

皇帝陛下迷惑地看了看众人,仿佛他又陷入了当年的困境,希望在场的人给他指点迷津。

鲤伴记起他第一次去巴陵县城的水仙楼时,雷家二小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她时常觉得其实是傀儡在操控她,她才是傀儡。

由此看来,这位身穿龙袍的人所言不假。或许所有高超的操控师都会遇到这样的困惑?又或许技艺高超的操控师手下的傀儡比狐狸乌龟地鳖虫之类的生灵更易获得灵智?

鲤伴小时候听妈妈说过,狐仙很羡慕人,因为人一出生就得人身,而他修得人身需要五百年。

而傀儡也是一出生就获得人身的,即使那是没有灵魂的人身。在这一点上,人身傀儡占尽先机。

雷家二小姐说:“我也有过类似的错觉。”

皇帝陛下嘴角一弯,如同遇到了知音。他问:“后来呢?”

雷家二小姐说:“所以后来我放弃了,不再操控傀儡,我操控活的人。”

皇帝陛下眉头一皱,说:“可是我要教皇帝陛下,不能放弃,后来我的错觉越来越严重。最后,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我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创造我的人,还是被创造的人。”

可是鲤伴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记忆。他知道这很可能是十多年前削去皮肉的时候将那部分记忆丢失了。他忍不住想,如果皇帝陛下说的是真的,那么皇帝陛下和他,到底谁是太傅大人,谁是太傅大人的傀儡?

皇帝陛下说:“那时候我非常苦恼。我将我的苦恼说给皇帝陛下听。皇帝陛下却高兴不已。他说这是天赐良机。他叫我给另一个自己换皮削骨,变成他的模样,这样,他就可以带着皇后娘娘离开落阳城,隐居山林。”

雷家二小姐急忙问:“我姐姐没有死?她跟皇帝陛下隐居了?”

皇帝陛下点头。

“这么说来,我以前错怪皇帝陛下了?”雷家二小姐狐疑地说。

皇帝陛下又点点头,说:“他怕因为自己退位而引起兄弟之间的纷争,给天下带来兵灾,所以除了我和他的贴身内侍之外,无人知晓此事。”

守在门口的太监颔首示意。

皇帝陛下看向鲤伴,说:“另一个我,也就是你,为了让皮囊术消失,为了忘却痛苦,削去了皮肉,去了桃源,经历了你经历的一切。”

鲤伴的迷惑仍然没有解开。他问穿着龙袍的他:“那你我分开之后,你还是我,我还是你吗?”

皇帝陛下说:“你离开皇城之后,我也有这样的困惑,我去寺庙参悟,希望得到答案。后来是归去来给我化解了困惑。”

“归去来?”鲤伴问。他想起来在皇城时见过的归去来的样子。

“是的。他跟我说,佛是众生相,众生皆有佛性。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由此可知,世上人皆是佛,是佛在经历过去、现在、未来的不同样子。世上的善恶美丑,都是佛的一面。你是佛,我是佛,他和她也是佛。你是我,我是你,他和她也是你我。”

鲤伴努力揣摩归去来说的话。

坐在地上的小十二两眼放空,神游九霄。

“于是我觉悟了。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你是我,我是你,一如众生相。”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自然而然地双手合十,一脸祥和,真如寺庙雕像一般。

初九则痛苦地说:“难怪太傅大人离开以后你再也不亲近我,原来真的皇帝陛下已经走了,身穿龙袍的是你!”

雷家二小姐问:“那皇后娘娘围困桃源的时候,取走树枕身体的时候,你为何不加以阻止?”

皇帝陛下叹了一口气,踱了两步,站住说:“我修复你母亲的容貌时,帮助别人换皮削骨时,何尝不是怀着好的希望?可是结果呢?结果带来更多的痛苦。因此,那时候我虽有心阻止,但不能出手阻止。我若阻止,或许会引起怀疑,身份暴露,那样的话,皇室将出现兄弟阋墙的状况,会带来更大更多的混乱。已经脱身而出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会陷入危险。这种教训,在我创造皮囊术之后已然接受过了。我不能再一次犯错。”

“那你这次为什么要来?难道不是要阻止悲剧发生吗?”雷家二小姐问。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怀中的头颅,惨然一笑,说:“替代皇帝陛下之后,我就决定深居宫中,不再涉入宫墙外之事。何况宫墙之外还有另一个我与她共居小楼之中。可今天我依然放心不下。”

“可惜你来晚了。”雷家二小姐看着树枕的头颅说。

皇帝陛下说:“不,不晚,树枕之所以名为树枕,是因为母亲在世时曾用柳絮给我做枕头,名之为树枕。偶然的机缘,我在母亲新做的树枕里发现一根柳枝,于是拿了出来,随手插在池塘边。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这柳枝居然活了,长成了一棵柳树。后来这棵柳树开启灵智,修得人身,却不幸未能躲避雷劫,全身烧焦。我以皮囊之术救活了她。她却因为削去焦皮烂肉而忘记了自己是由何而来,以为自己是平常之人。”

雷家二小姐诧异地说:“原来她是柳树!难怪失去了身体仍然能在花瓶中活下来!”

鲤伴急忙问:“那她现在还能活下来吗?”

与此同时,鲤伴这才发现之前以为记起了全部是错误的。他连树枕的身份都忘记了。看来要恢复全部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试试才知道。不过这次她丢失的部位太多,即使活过来,恐怕也会忘记你,就像你当初忘记她一样。”皇帝陛下说。

“只要她能活过来,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鲤伴痛苦地说。

皇帝陛下将目光投向初九,冷冷地说:“皇后娘娘,树枕的身体在你这里,我恐怕要代她取回来了。这些年来你也应该知道了,抱着别人的记忆是温暖不了自己的,只会徒增痛苦。我会让人再造一个木身傀儡,供你使用。”

初九一颤,脸皮下面抽搐不已。

皇帝陛下走回小十二身边,低头对他说:“徒儿,我若杀你,又不忍心;我若留你,又不安心。思来想去,不如让你进入无生无死,无善无恶,无过去无未来的境界。”

“不要!不要!”小十二惊恐万分,可是双腿无力,无法奔逃,于是就地一滚,像一条虫一样往关闭的大门蠕动。

太监走上前,将小十二扶住,不让他动弹。

皇帝陛下蹲下身,抬起手,往小十二的嘴巴抹去。小十二就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了。他想恢复嘴巴,可是手腕脱节,只能将巴掌往自己脸上拍打。

皇帝陛下又依次封上了他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雷家二小姐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别过头去。

鲤伴只听得轻微的“噗”的一声,挣扎抗拒的小十二就在眼前消失了。只留衣服飘然落地。

雷家二小姐听到声音,又转头来看,眼前的一幕让她惊讶不已。

皇帝陛下看了看地上的衣物,轻叹说:“今日之事,你们切勿外言。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小十二自知死罪难逃,以雪蚕丝自尽了。”

说完,皇帝陛下对太监说:“我们回去吧。”

鲤伴急忙大喊:“那我该去哪里?”

皇帝陛下略作思忖,说:“为何问我?我便是你,你问我,便是问自己。”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相求。”鲤伴说。

皇帝陛下淡然一笑,说:“求人不如求己。”

“我便是你,求你便是求自己。”鲤伴说。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然后问:“好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鲤伴说:“求你将我削去皮肉,让我忘记一切,一如十多年前我央求你对我做的一样。”

此时鲤伴已经想明白了。十多年前自己忘记一切,必然不是自己给自己削去皮肉。虽然皮囊师以自己的血液可以给自己换皮削骨,但是无法做到遗忘一切的程度。不然,皮囊师会因为半途忘记自己为何要给自己削去皮肉,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皮囊术而失败。

小十二又不知道师父已经化为两人。

那么,让他回到桃源的人只能是自己。

“当时的自己没有拒绝自己,此时应当也不会。”鲤伴心想。

皇帝陛下犹豫了。

雷家二小姐劝鲤伴说:“何必这样?你刚入一个轮回,又要重复一个轮回?”

狐仙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鲤伴。

鲤伴感激地看了雷家二小姐一眼,说:“对,我刚入一个轮回,我十多年前决定遗忘一切的时候,想着这样做或许能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变好。现在初九即将受到惩罚,失去夺来的身体。小十二也受到惩罚,被关在无生无死的境界。哪怕是无辜的树枕,也受到了惩罚,十多年来寸步不能移,跟瓶中花没有任何区别。可是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人!是的,或许我又要重复一个轮回,或许我遗忘一切之后,这个世界还是不会变好一些,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就像我十多年前做的决定一样。”

这时候狐仙说话了:“没有用的,你很可能还会像十多年前一样面临失败。小十二是‘贪’,初九是‘欲’,那时候他们不在了,但是贪欲的人从来不会消失。”

鲤伴笑了笑,反问狐仙:“白先生,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明白世间的人吗?纵使无用无望,世间的人也会尝试一次又一次。如熬不过冬的草,春风吹又生,一枯一荣;如归来衔绣幕的燕子,旧巢无觅处,南飞北归;如轮转交替的四季,春夏秋冬,循环往复。如白昼黑夜,如斗转星移,如叶落归根,如子子孙孙。可你怎么能说这就是失败,就是无用呢?”

狐仙无以应对。

雷家二小姐仍不甘心,说:“可是树枕呢?她等了你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一场空吗?你想过她吗?你这不是接受惩罚,你这是逃避!”

鲤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说:“很久以前,我们就说过,我和她是不存在的,唯有爱存在。有缘的人,无论离多远,迷失多久,终将相遇。”

雷家二小姐不说话了。

皇帝陛下看着鲤伴,陷入了沉思。

太监见皇帝陛下半天一动不动,轻声呼唤:“陛下?陛下?摆驾回宫吗?”

皇帝陛下回过神来,对鲤伴说:“既然如此,我就不从皇后娘娘那里取回身体了,让她跟你一样遗忘所有的痛苦吧。你们若是无缘,就互相忘却;若是有缘,还终将相遇。”

说完,皇帝拂袖往外走。

太监立即打开门,大喊:“起——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