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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青年作家长篇新作丛书城市民谣 第四章

转眼钱梅子在教委招待所已经工作一个多月了,领头一个月工资奖金的时候,钱梅子很激动,看到所长时,又去谢了所长,所长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没有说出来,钱梅子以为所长是因为没有让她到新楼工作而有些抱愧,为了让所长安心,钱梅子说,所长,我现在蛮好的,在老楼工作也一样的,所长却摇了摇头,说,再说吧,再说吧,钱梅子想了想,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往老楼去上班。

这一天来了一个客人,男的,快五十岁的样子,对人十分客气,看见服务员必称小姐,叫钱梅子也叫小姐,钱梅子说,叫我小姐,我都老太婆了,客人说,你这话不对的,在外面工作的妇女都应该称小姐,这是规矩,这是礼貌,说得大家都向他笑,他的房间是在钱梅子分管之中,所以看起来对钱梅子要比对其他人更好一点,乘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拿出一件衬衣要给钱梅子,说他的一个亲戚是做服装生意的,这样的衣服多的是,钱梅子说,我不好收客人东西的,我们有规定的,客人有些遗憾,将衣服收回去,钱梅子虽然没有要他的衣服,但是对这个人倒也有些好感的。

客人住下后,钱梅子也没有怎么在意他的动静,一般的,钱梅子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只要客人不找她,她也不去会注意客人的事情,但是这个客人,喜欢说话,钱梅子打扫房间时,他就和钱梅子聊天,钱梅子也不觉得他是个不正派的人,瞎七搭八的人,也愿意和他说说话,客人问钱梅子,说,你能看出我是干什么的吗?钱梅子认真地向他看了看,看不出来他是干什么的,客人笑了,说,我是必扑,钱梅子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必扑这个职业,只知道有种杀剂叫必扑,不知效果怎么样,因为比较贵,也没有买来用过,以为客人就是推销或者生产杀虫剂的,将自己想的向客人说了,客人又笑,说,此必扑不是那必朴也,我必扑,是专门扑股票的,哪里发行原始股,我就赶到哪里,必扑一声,股票卖光光,钱梅子也笑了,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客人说,那是你不关心股票,其实,钱小姐,有的像你这么辛苦做招待所服务员,不如去炒股,钱梅子说,我一点也不懂股票,炒什么,客人兴趣大增,忙说,不懂没事,不懂我教你,包教包会包发财,钱梅子说,实行三包?客人说,在我的教导下开始炒股发了财的还不止一个两个呢,钱梅子说,我们女人炒股票算什么,客人说,女人为什么不能炒股票,女人有女人的优势,头脑冷静,沉得住气,钱梅子又笑了笑,客人说,主要是你没有尝到甜头,像我们,尝到甜头的,哪里发行股票就扑向哪里,没有犹豫的,钱梅子说,你这次来,是不是我们这里要发行股票了?客人张大了眼睛,盯着钱梅子,像不认得似的,说,啊?你们市要发行高新股你都竟然不知道?钱梅子说,我又不懂那东西,我知道它干什么?客人连连摇头,叹息着,说,唉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钱梅子,你若是有兴趣,我免费给你做参谋,钱梅子说,我怎么行,我炒股票呢,不要股票把我炒了才好,客人说,你这就是不思进步的表现,人么,活着干什么,就是要拼搏一番的,与其辛辛苦苦寻几个小钱,不如豁出去,钱梅子说,我也没有多少钱可以拿来炒股的,客人说,钱少是钱少的炒法,钱多是钱多的炒法,革命不分先后,炒股不管钱多钱少,正说着,突然看了看表,说,我要去看行情了,回头再和你说,对了,你有没有看你们自己的报纸?钱梅子说,什么报纸?客人说,你们市出的日报呀,那上面整整有一版都是介绍高新股发行情况的,你找了看一看,就明白,说着起身要走,停一下,又说,对了,我有这份报纸的,找了一下,从抽屉里找出来,交给钱梅子,说,就是这上面,你看看,走到门口,又回头,压低声音说,我有内部消息,我告诉你,这一次高新股的中签率,不低于千分之一,你别告诉别人,钱梅子说,中签率?什么中签率?客人指指钱梅子手里的报纸,你认真看一看,算一算,就全明白了,你就知道我的话是好话还是骗骗你的,吹吹牛的,钱梅子说,照你这么说,只要能看到这张报纸的,只要是认得字,会算算帐的,都去买高新股,都能发财了?客人说,哪能呢,大部分的人都不懂股票,所以也不知道股票的好处,我们这些人,就是乘大家还没有不明白的时候赶紧做事情,乘早,说着就走了。

钱梅子做完了当班的工作,走出来,看到客房部主任组长等几个人在一起议论什么,显得有些激动,钱梅子也没怎么在意,过了一会小琴过来,钱梅子问小琴,他们在议论什么,好像出什么事情了,小琴说,你没有听说呀,招待所可能要卖了,钱梅子心里一惊,卖招待所,卖给谁?小琴说,也不太清楚,好像说是有个外国老板看中了我们的这块地,也不知是真是假,钱梅子说,这么好的地方,教委怎么肯卖呢,小琴说,这也难说,现在什么最来钱,就是卖地皮,卖地皮最能来钱了,来钱的事,谁不愿意做,别说教委,就算是市委,也是愿意做的。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有点沉闷,钱梅子心事重重,但是八字未见一撇的事情,又不想先说出来烦家里人,便闷在自己肚子,情绪提不起来,吃过晚饭,过了一会,向小桐拿着儿子吴为的数学书,来向向小辉请教,说,五年级的数学已经这么难了,我呢,看了看,做是能做出来的,只是讲不明白道理了,四年级时我还能将就给他讲讲,五年级的应用题,怎么这么难,很复杂了,向小辉拿书看了看,说,我过去告诉吴为吧,向小桐说,好的,向小辉走后,向小桐说,钱梅子,听说你们教委招待所要卖了?钱梅子说,我也听他们说的,也有人说是开玩笑,造谣的,说一个外商看中了那块地皮,要出高价买,也不知是真是假,向小桐说,那块地皮倒是很好的,市中心,水口多好,买了开大商场,开娱乐场所,开大饭店,那是来钱的事情,钱梅子说,我是希望不要卖,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又不牢靠,向觉民说,你也不必老早就开始担心,即使真的要卖要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前前后后的谈判,拉锯战,有的拉呢,向小桐说,现在的人,一个个都成了铜箍心,只要有钱,管他什么,卖,卖光拉倒,说了几句,就回去了,钱梅子忧心忡忡,问向觉民,你说会不会卖掉,向觉民说,现在的事情,难说,如向小桐说的,只要有钱,管他什么,卖就是了,钱梅子说,卖了不知还要不要我们这帮人了,向觉民说,这就看他买了去做什么,买了去仍然做宾馆饭店,那可能仍然要你们这些人,买了去如果做其他,就难说,钱梅子说,估计会买了去做什么呢。

连续几天,班上讲卖招待所地皮的事讲得厉害起来,大家说,这可能是真的了,要不然,如果没有这事,说说也就过去了,也会没趣,没趣呢,就不会有人一直往下说,可是现在风声越传越大,真的像回事情了,越来越有眉有眼了,连外商是个什么样子都已经有人看见过了,教委主任和招待所长请外商吃饭娱乐的情形也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甚至于连地皮的价钱也知道了,一千万,也有说两千万的,也有说不值那么多,几百万罢,钱梅子在路上碰见所长,便问了问,所长说,你们都听说了?钱梅子说,大家都在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所长笑笑,说,你们希望是真是假呢?钱梅子说,若是真的卖掉了,我们这批人怎么办呢,所长说,还没有到安排你们的时候,钱梅子把所长含糊不清的话说给组长和小琴她们听,她们听了,说,虽然所长含糊不清,但是听得出是确有其事了,只是进展还不够快,所以所长说还没有到安排我们的时候,如果没有其事,就不存在安排我们不安排我们的事情,钱梅子说,是的,我也这样想。

钱梅子回家将所长的话又向向觉民说了一遍,问向觉民,你分析分析,是不是这个道理,如果没有这事,所长不会说不到安排我们的时候。

向觉民想了想,说,是这个道理,看起来是真的了,可能正在谈着呢。

钱梅子说,我恐怕又要失业了,他们都说,就算卖了仍然拿来做饭店宾馆,那肯定是高档次的饭店宾馆,不会要我们这样的人了,都要漂亮小姐了。

晚上向觉民去给夜校上课,钱梅子在家做做家务,整理的时候,看到书下面压着的一张报纸,看了看,发现和招待所的客人给她的报纸是同一天的报纸,又想起那天进屋时看到向觉民藏藏掖掖的,就是这张报纸,钱梅子拿过来,看了看,除了第八版有介绍高新股的详细内容,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那么向觉民是在看什么呢,钱梅子看到广告里有一条和她在公共广告栏看到相同的内容,就是水城水上巴士绕城游的内容,难道向觉民是看这个?这和向觉民有什么关系呢,水上巴士不过在长街上停靠一站,和住在长街的人有什么关系呢,除此之外,只有股票了,钱梅子想到向觉民很可能也是在看高新股发行的消息,心里便有些激动起来,又将招待所客人的话反复想了又想,把报纸上介绍高新股发行的内容又认真地从头看到尾,好像仍然不怎么明白,再看一遍,稍微懂了一些,再拿个计算机出来,根据客人透露的内部消息,将各种可能一一算过来,开始怎么也算不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弄得有点灰心,且又不服气,再硬着头皮重来,再一遍,再一遍,终于如客人所说,居然也算出些数字来了,知道那数字就是钱了,有些激动,拿了报纸和计算机出来给儿子看。

向小辉看了看,奇怪地说,怎么,你要买股票了?

钱梅子说,外面都闹翻天了,过几天就开始认购高新股的原始股。

向小辉“嘻”了一声,钱梅子也听不出儿子这是什么意思,算是嘲笑她呢,还是支持她,觉出些轻视,又觉出些重视,辨了辨味道,也辨不出什么,问道,你说我们买不买?

向小辉说,谁?

钱梅子说,我。

向小辉又“嘻”一声,说,你,买股票?

钱梅子将计算机给儿子看看,说,我算过帐了,我都弄明白了。

向小辉说,你变陈景润了,这么复杂的东西你也能算出来?

钱梅子听不出儿子是正话还是反话,还想和儿子商量商量,向小辉却指指屏幕说,对不起妈,我最喜欢这档节目,你让我看吧。

钱梅子怏怏地回自己屋去,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离向觉民回来的时间还早,也没个人说说话,想拿本书看看,却是看不进去,满脑子是数字,又将报纸拿来看,再算算帐,自嘲地想,我变陈景润了。

向觉民回来后,钱梅子又把报纸拿到他跟前,说,你那天在看什么呢,这张报纸上,只有高新股发行的事情。

向觉民说,是我们同事朱老师塞给我的,叫我看看,我也不要看,有什么好看的,发行股票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不看也罢。

钱梅子说,我看懂了,也算出帐来了,我现在有个义务咨询对象,就将招待所客人的事情说了说,向觉民说,你能和他们比,他们那是炒股专业户。

钱梅子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想办法,招待所卖掉,我到哪里再去找工作,不如炒炒股票,我记得上回你回来说的,你们朱老师告诉你的,钱不多也能炒股票,还给你算过一笔帐,我们那个房客也说,钱少有钱少的炒法,一样赚钱。

向觉民说,你呢,还不知道股票是红是绿呢。

钱梅子说,你别先泼冷水好不好。

向觉民说,你以为股市里大把的钱等你去拣,比你能的人多的是,人家怎么拣不到。

钱梅子说,也不是没有人拣到的,我们招待所的那个客人,就靠股票翻身了。

向小辉走到父母房门口,向里看看,向觉民说,小辉,你妈要炒股票。

向小辉说,我妈不要被股票炒了才好呢。

向觉民向钱梅子说,你儿子也不相信你。

钱梅子说,他懂什么,小孩子。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便睡下,向觉民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钱梅子因为心里有点激动,一时睡不着,侧过身看看向觉民,向觉民的睡相已经有点老了,不由想起当年在乡下的时候,挺浪漫,现在再回忆那段浪漫,却是咀嚼不出什么滋味来了,也罢,浪漫了又怎样呢,钱梅子这么想着,便也睡去。

第二天钱梅子去上班,看到必扑客人,问他,你说的那个中签率,有没有依据?客人道,依据什么我也不敢说,但是小道消息出来,总是有原因的,这是他们的老总亲口说的,不低于这个比率,钱梅子说,谁们的老总说的?客人说,当然是发行高新股的老总,钱梅子抽空给向觉民打了个电话,说,向觉民,我真的想试试高新股的事情,向觉民说,我没有意见,只是家里辛辛苦苦积下来的钱,蚀了,你不要心疼啊,钱梅子说,你又泼我的冷水,向觉民说,好,我不说,随便你,钱梅子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是和你商量,你连个主意也不肯给我出,向觉民说,你要试试,我同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钱梅子挂了电话,看到组长在向她笑,有些不好意思,说,组长,我打个电话。

组长走近来,说,钱梅子,你真的买高新原始股?

钱梅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组长说,有把握吗?

钱梅子不能再装聋作哑,道,听说中签率在千分之一以上,如果可靠的话,有把握的。

组长眼睛亮起来,靠近钱梅子一点,声音也更低些,道,你有内部消息?

钱梅子说,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组长点了点头,好像在下什么决心似的,也没再和钱梅子多说什么。

认购股票分四天进行,头两天是卖大户,钱梅子不是大户,但也到街上转了转,只看到一家很小的分行,里边站着四个警察,还有一个不穿警察服装的人,也看不见什么踊跃认购的情况,心里有些不踏实似的,就去上班,下午下班时,看到组长,钱梅子向组长把情况说了说,组长说,我怎么听说认购的人空前踊跃,许多人都是用蛇皮袋装了钱去买的,钱梅子说,我没有看见,组长说,那些大户一般我们也见不着他们,都是住的高级宾馆,外地来的,都是飞机,安全,钱梅子说,安全什么呀,也有被杀的,吓人倒怪,组长笑了笑,说,钱梅子,你不想买了?钱梅子说,再看看,组长说,我们的熟人也这么关照的,等一等,看一看,再说,钱梅子说,是不是后边买的中签率高?组长笑了,说,大概没有这样的事情吧,钱梅子说,那为什么要等呢?组长说,按照他们的说法,迟买些,主动权就大些,钱梅子说,什么叫主动权大些,组长说,我也不知道,我听不懂。

第二天仍然是大户认购,钱梅子继续到街上看看,仍然没有看到什么人山人海,到招待所,正碰上必扑客人要出去,拦住就问情况,客人说,好,形势非常之好,明天就卖散户了,钱梅子你决心下了没有?钱梅子说,你买了没有?你是要买大户的,你买了没有?客人一愣,说,我么,你别管我买不买,我和你是不一样的,说着就往外走了。

到第三天,钱梅子仍然犹豫不决,又到街上看看,就看到有人排队了,问是不是开始认购散户,排队的人说是,钱梅子想再问问什么,大家却一律地闭着嘴,很紧张的样子,不肯说话。

钱梅子到招待所,组长说,钱梅子,买了吧?

钱梅子说,没有。

组长奇怪地看着她,说,不会吧,你把帐算得清清楚楚,我倒已经买了。

钱梅子说,你买了多少?

组长笑笑,没有说多少。

到最后一天,钱梅子终于将钱揣着,这也算是有生以来随身带着最多的钱了,根据向觉民的意见,出门先往几个认购点打探了一下情况,时间还早,门还没开,但是门口已经有人开始排队,钱梅子又走一家,排队的人也蛮多,再走一家,发现人好像稍微少一点,就守着这一家了,到队尾跟着,在她前面是个老同志,干部模样,钱梅子心里就有些感慨,连老同志也来买股票了,时代是不一样了,觉得招待所的客人和向觉民的同事朱老师的想法是对的,心里踏实了些,到了九点,门却没有开,队伍里就有人开始议论,钱梅子心里也乱乱的,很想和谁说说话,可是看前面的老同志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看上去是拒绝回答一切问题的,无法,再朝身后看看,是一个年轻妇女,手里紧紧地捏着一个小包,护在胸前,也是一言不发的,钱梅子一回头,她就将小包更紧地搂住了,钱梅子不由地笑了一下,再后面,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钱梅子回头,倒是想和钱梅子说话的样子,但是因为中间隔着一个人,他便将自己的头勾过来,向钱梅子笑笑,钱梅子也笑笑,算是联系上了,钱梅子看他两手空空,也没有包,身上口袋里也不像装着很多钱的样子,有些奇怪,年轻人主动说,我买二十块钱,碰碰运气的,有当无罢,蚀了也不心疼,听口音是个外地人。

两人说话,隔着中间的年轻妇女,感到不自在,说,你们说话,唾沫都喷到我脸上了,向钱梅子道,你们要说话,我和你换个位子。

钱梅子觉得就差这么一个位子,换就换了,也无所谓,总不至于差一个人就会有什么大的差别,便道,也行。

不料那个外地的年轻人说,别换,每个人的位子都早就定了的,该你在哪里你就在哪里,换不得,换了位子那就不是你的命运。

钱梅子听这人的话里竟有些什么深刻的意思,一时也辨别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还是听了他的话,没有换位子,回头发现嘴唇一直紧闭着的老同志正回头看她,钱梅子朝他一笑,问,老同志,你买多少?

老同志严肃地说,我不是一个人的,有些朋友搭船一起买。

钱梅子听了,有些不解,过了一会说,你们既然搭船,为什么不买大户呢?

老同志听了钱梅子的问话,看得出有些不踏实,问,这位女同志,买大户和买散户有什么区别吗?

钱梅子又认真地想了想,说,照说是没有的,但是为什么人家都要买大户呢,像你们这样,有能力买大户而来买散户的,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

老同志说,我们不像你们,我们第一次搞,不懂。

钱梅子说,我们也不懂,也是第一次弄这东西。

老同志庄严地点头,说,大家都是这样,慢慢来。

一会后面的那个外地人又勾过头来问钱梅子,是不是真的一个月以后就见效?

钱梅子说,报纸上是这么说的,报纸上说的不会假的。

几个人这么随便说说,看起来都很自然,其实内心都很紧张,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罢了,钱梅子感觉出大家的紧张,自己倒放松了些,过了一会,便听身后的年轻妇女“哎呀”了一声,大家朝她看,年轻妇女举起手臂,看了看表,说,怎么搞的,大半天了,怎么队伍动也不动?

再等,队伍终于有了动静,第一个人挤出来了,满脸通红,情绪很激动,走过队伍的时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钱梅子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却听得身后的年轻妇女说,一个人买一个小时。

钱梅子不由回头看她,她紧紧搂住包,贴在胸前,也不看钱梅子,只是说,排到我们,早关门了。

钱梅子说,不会的,报纸上说,无限量的,不会控制的。

年轻妇女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老同志回头来说,这位女同志说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看起来,像是在捣什么鬼了,这是人为的控制。

钱梅子心里再又有些乱,说,和他们说说,叫他们动作快点。

老同志说,怕不是动作的问题,是有意识的。

后边的外地人便自告奋勇上前去说,一会回过来,一脸苦相,说,人家理也不理我们。

钱梅子问,动作快点没有?

外地人说,哪里,钱梅子就有些懊悔,说,早知这个得这么慢,还不如到其他点上去买。

钱梅子话音刚落,身后的妇女又哼了一声,老同志呢,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过了一会,说,以我看,这样的情况决不是一个点的问题,看起来是事先安排好的。

外地人道,现在什么时代,还搞阴谋诡计,不怕群众造反?

年轻的妇女终于也忍不住,开口道,你抓不到他们什么的,他们这样,最多算工作不卖力,你抓不到把柄的。

再站下去,已经站得腰酸背痛,钱梅子看看时间不早,下午的班恐怕要迟到,便向老同志和身后的年轻妇女说,对不起,我去打个电话。

排了半天队,大家竟好像也有了些感情似的,老同志说,你去打,你去打,这个位置是你的,我们可以作证,年轻妇女也微微地点了点头。

钱梅子心急慌忙跑到马路对面的小店打电话给向觉民,叫他来换她,向觉民说,你还没有买到呀,钱梅子将情况说了,说大家都认为在搞鬼,向觉民说,你跟我说,我怎么懂,这样吧,你等一等,我问问我们朱老师,过了一会,果然朱老师过来接钱梅子的电话,很激动,说,钱梅子,你坚持住,如果真的在搞鬼,说不定这股票真有希望,如果没有希望,上市就套牢,搞什么鬼呢,多卖一点,让上当吃亏的人更多一点,他们不是赚得更多么?吩咐钱梅子排好队,他马上陪着向觉民过来。

不一会,朱老师果然陪着向觉民来了,看了看队伍的情况,说,这样排下去,这样的速度,下午三点钟之前也不一定能买到呀。

钱梅子说,你的意思,是不是现在就放弃?

朱老师说,既然已经等到现在,就咬牙坚持下去,说不定到了最后,会放一放,向觉民叫钱梅子先回家吃饭,钱梅子说,算了,我也没有心思再回家做饭,我去买盒饭,我们就在这里吃了算了,又叫朱老师回去,朱老师说,我没有事,下午我没有课,钱梅子又问前前后后的几个队友要不要带盒饭,大家说不要,钱梅子去买了盒饭,和向觉民朱老师一起吃,吃过以后,快到两点,向觉民说,我下午已经请了假,你上班去吧,钱梅子说,我现在走不放心,我也不去上班了,我去打电话请假,去打了电话请假,组长接的电话,钱梅子把情况说了说,组长很理解很体谅地让钱梅子坚持到底。

钱梅子回到队伍这边来,正好有个人从里边出来,向队伍喊道,排在后边的人,看看时间吧,差不多了,不必再排下去了,排下去也是白排。

一下子队伍混乱起来,有人骂起来,也有人问什么问题,里边出来的人根本不回答,说完了就要进去,被几个人拦住了,说,这不是有意拖延么,我们一大早就来了,队伍总共才十几个人,到现在你看看基本上就没有动过。

那人也不生气,笑笑,也不说话,就进去了,关了门。

钱梅子问朱老师,我们这位子,有没有希望?

朱老师说,这是尴尬位子。

就这样一直等到两点四十分,离结束还有二十分钟,终于有人开始破口大骂,乌龟王八也都骂了起来,也有的人说,我就买一张认购券,排了一天,笑话,有的说,好处都给有权的人得去了,我们小老百姓,想发财,做大头梦吧,钱梅子现在排在第四个,自知没有希望,浑身发软,向向觉民说,没有希望了。

朱老师鼓励说,再坚持,说不定到最后会放开,出现奇迹,要不然,他指指队伍后边的人,说,他们怎么都不走?话音未落,听得买认购证的小窗口“阁嗒”一声,小窗口的门关了。

钱梅子和向觉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身后的年轻妇女脸色铁青,紧闭嘴唇,仍是一言不发,也不走开,老同志呢,捶着腰,钱梅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正不知怎么办,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喊:认购证,认购证!

回头看时,那个男人已经被好些人围住了,只听得他的声音:一张认购证加二角,一张认购证加二角!

朱老师对钱梅子说,是认购证贩子,买了再来卖。

钱梅子说,一张加二角,也不算太黑。

向觉民说,怎么,你想买他的?

他梅子说,你说呢?

那男人喊道,要买快一些,动作快一些,所剩不多啦。

钱梅子说,我要。

从票贩子手里接过认购证,将钱交给票贩子时,心里一阵紧张,大家都围着他们看,钱梅子能够感觉出他们的些许羡慕有些许怀疑。

朱老师呢,一拍巴掌,说,钱梅子,你做得对,有胆量,有气魄,炒股票就得像你们这样炒!

盯着钱梅子看的人更多了,钱梅子觉得脸上一阵热似一阵,朝向觉民看看,向觉民似笑非笑。

接下去的事情就是等高新股上市。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也快也不快,期间有各种各样的消息,起初呢,每听到一点消息,钱梅子就激动一回,后来说法越来越多,也不再动心,只是等罢,一直到上市前两天,消息似乎越来越确切,形势很不乐观,据说是高新股老总亲口对什么人说的,上市价要低于成本价,股民哗然。

必扑客人早已经走了,也不知到底买了没有,买了多少,组长看到钱梅子,苦着脸,说,钱梅子唉,听说要套牢了。

钱梅子说,明天上市才晓得,嘴上这么说,心里也难受得要命。

回去问向觉民,他们朱老师怎么说,向觉民说,朱老师说,不要先愁起来,钱梅子说,万一真的套牢,亏了,怎么办?向觉民说,真的亏了,就算是体现一回自身价值罢,钱梅子说,谁说的,向觉民说,朱老师说的,钱梅子说,你们朱老师怎么没心没肺,向觉民说,我们朱老师,套得最牢了,钱梅子说,我们的认购证,比别人更贵,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向觉民说,幸亏买得不多,朱老师能过下去,你我有什么不能过下去的。

终于到了高新股上市的时候,证券公司门口的广场上,人山人海,警察紧张地维持着,9点半,高新股正式上市,高新股的股民全部套牢,警察们的脸色都很紧张,可是广场上却是出奇地静,竟然没有一点吵闹声,股民们默默地盯着显示牌。

钱梅子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谁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钱梅子再看看显示牌,一会儿之间,高新股开始往下跌,跌一会,又稍微上一上,一会儿又下来,再上去,再下来,都是一点点的进出,看得钱梅子眼花缭乱,发现广场上的人已经散不少,被套牢的高新股股民大多已经走了,剩下的是二级市场的有耐心的股民,虽然也议论纷纷,但是钱梅子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一个人傻傻地站了很久,才想起回家。

下一日上班,钱梅子忍不住又到证券公司门口看看,她看着那块高大的显示牌,心里忽然有些奇怪,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呢,以前上下班的时候,也走过这里,看到许多人围着电子显示牌,神情激动,紧张,那时只是觉得那些人怪累的,像被那块大牌子套住了,挣不开来,只不知道自己会与这大牌子有何关系,想不到才几时,自己也被这大牌子套了进来,她看了一会高新股的行情,仍然是忽上忽下,但是离她的成本一直很远很远,看了一会,头颈就很酸,不再看了,正要走,突然就看见了“必扑”,西装笔挺的站在一边呢,钱梅子连忙走过去,叫了一声“贾先生”,“必扑”向她看看,好像根本不认得她,只是说,怎么样,也是套牢的朋友?钱梅子正奇怪,就听得“必扑”声音大起来,一下子盖住了广场上所有的声音,他说,你们套牢的人,向我看看就不会叹气了,你们要看股市的风险,看看我就行,我就是榜样,我是谁呢,我就是一块钱起家,赚了三百万,又从三百万赔到家破人亡身无分文的贾百万。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只是朝他看,贾百万继续说,知道什么叫潇洒,我就是潇洒,我就叫潇洒,什么叫男子汉,能赢的叫男子汉,能输的更是男子汉,你们懂不懂?

有人说,炒股票炒疯了,精神失常。

贾百万马上说,有人说我疯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为什么有人说我是疯子?因为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金钱的奴隶,而我不是,所以我就和别人不一样,和别人不一样,不就是疯子么……

钱梅子上班去,把“必扑”的事情告诉大家,大家听了,都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