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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青年作家长篇新作丛书城市民谣 第十三章

人呢,基本上叫齐了,钱梅子把事情说了,最后向大家摊开两手,道,这个问题不解决,我呢,也没办法再做下去。

没有人说话,都闷着,因为基本上每个人都有这事情牵在身上,说别人呢,就等于是说自己,说自己吧,又都觉得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关系吃了饭挂帐或欠债是情有可原,但这理由又都说不过钱梅子,钱梅子只要一句话,就把大家的话挡回去,作为董事长的吴同志呢,心情也复杂,但又不能闭口不言,也学着钱梅子将事情说了,道,其实,这事情,不说大家也明白,就这么摆着,没有别的办法,必须大家分头去将钱讨回来,大家仍然没有声音,不发表意见,心中都盘算,这事情怎么开口哇,过半天,向於道,这几个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要讨,也不是讨不回来,只是,这些人,都是些人物,以后我们的店,都还得靠他们来撑呢,为点小钱盯急了,不愿意来吃我们,怎么办,现在的情形,大家都看见,别的生意也不能指望他了,只靠着这些老人物老关系,要断了这些线,饭店还开不开呢,钱梅子说,那要这样下去,饭店也开不了了呀,我拿什么进货做出吃的来给他们吃,拿我自己卖了也不值几个钱,能应付几天几桌呢,吴同志说,也是,钱梅子这里得让她维持正常开支吧,向於说,我们是不是该把眼光放远一些,长远计较,钱梅子说,长远计较,计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今天赖明天,明天赖后天,这些人,明摆着就是不想付钱呀,说话时,朝吴同志瞥一眼,大家也都朝吴同志看着,吴同志说,我知道,是我们局长白吃了一顿,但是后来我们局长不是介绍生意来了么,钱梅子说,那叫什么生意,才来三个人,吃了一百块钱的菜,你们局长那一次,本钱就过了五百呀,吴同志脸上有些过不去,正想怎么往下说,向於道,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看起来是白吃一顿,其实没有白吃的事情,总会从别的地方补回来,正如我们现在讨论的挂帐问题,有人来吃,一桌一桌地开出来,总比别人那些店天天做白班强吧,人家看着我们火火红红的,眼红都来不及呀,钱梅子说,这我也承认,只是光做出来,钱进不了,这怎么办,向於说,钱由人家欠着我们,总比没有的好吧,他既然来吃了,钱早晚是我们的,放在他那儿或者放在我们这儿还不都一样,总是我们的钱,吴同志说,现在的人,怕都是寅吃卯粮吧,有100块钱的,都要吃他500块,向於说,就如现在外面做工程的事情一样,放工程的人,手里只有100块,却要叫人做1000块的活,人家做完了工,付钱吧,对不起,没有钱付,欠着吧,那么做工程的人怎么办呢,就此不做了吗,当然不,不做就死了,还得做呀,有人欠着你,总比没有的好吧,现在这世道,只要有活做,就能活,钱梅子说,向於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只是我们这里,小本经营,比不得人家大出大进,吴同志说,不说其他话题了,只说说我们自己目前的问题吧,我想我们无论如何还是得把钱去要回来,钱梅子你等会让他们算一算,谁谁谁到底挂了多少,钱梅子当下就去拿了单子来,早已经算得一清二楚,一一报出来,阿兵的最多,向於的第二,其他人也不少,阿兵拿过单子看看,指着说,怎么这个周主任也算我的,周主任是钱梅子的吧,钱梅子说,怎么是我,周主任不是你介绍来的么,阿兵说,我都好几个月没见他人影了,他来吃饭,又不是通过我联系的,怎么归我,钱梅子脸涨红了,说,这么说起来,联系人来吃饭,反而是做了坏事了,阿兵说,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今天这会一开,我也有这种感觉,心虚虚的,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吴同志说,你们把话说到哪里去,周主任的事情,归我吧,我去要,钱梅子看了吴同志一眼,阿兵笑笑,大家都不说话。

将欠款的情况分了类,各人呢,分到几个对象去负责讨债,钱梅子和阿兵多一点,其他也都分摊到一点,多半是谁介绍的对象就由谁去追讨,向於说,本来是大家共同为饭店拉生意的,不料却拉出麻烦来,越卖力越不讨好,以后也不能这么卖力了,钱梅子说,向於话不要这么说,只有大家继续鼓气,事情才能做下去,如果大家都泄气,怎么办,大家不吭声了,钱梅子说得不错,但是人人面临讨债的难题,心中都没有底,不知未来。

隔一日,钱梅子见到吴同志,吴同志犹犹豫豫的,钱梅子看出来,说,算了,周主任那里,还是我去吧,你呢,就管自己分到的那两家,还有你们的局长那一点钱,要到了我们也有脸去说别人,这一顿饭的钱你都要不到,我们哪有嘴脸去说别人,吴同志如释重负。

钱梅子将分给她自己负责的几个欠债对象情况分析了一下,想找个希望大些的先去试试,分析来分析去,却觉得几个对象希望都不大,若是希望大的,恐怕也等不到他上门去讨债,只能矮子里拔长子,尽量找出其中的一个,是欠款较多的一家。

钱梅子出门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今天讨不到钱,讨不到个说法,就坐在经理的办公室里不走了,有了这种思想准备,拿定了这样的主意,心里倒也不慌了,反正我有时间,我耗得起,看你做经理的能不能陪着,耗着。

到了公司,看一看,这公司呢,倒也初具规模似的,外面是一个大间,约有七八个人在工作,每个人的工作台,都用半高的玻璃板隔挡着,也算是比较现代化,往里走有一个小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坐着,大概是个秘书样子,外间工作的人呢,谁也没有注意钱梅子进来,也有人看见她,只是朝她看看,也没有吭声,走到年轻女秘书这里,被挡住了,问找谁,钱梅子报了经理的名字,女秘书说,在,请进,钱梅子往里走,里边还有一间,一张很大的老板桌,桌对面呢,一圈真皮沙发,看起来蛮有气派,老板桌上有两架电话,一个大哥大,钱梅子心中一喜,看起来是个有实力的单位,不会还不出几千块的饭钱,上前叫了一声经理,经理抬头看了看,想了想,没有想出钱梅子是谁,钱梅子呢,便将情况说了,说是谁介绍的,他们公司曾经到钱同志饭店吃过几次饭,没有付现金,今天特来收款,经理听了,倒也一口承认,没有一点疙瘩,说,是长脚介绍的,我记得的,你们钱同志饭店的菜,不错的,有品味,记忆深刻,钱梅子说,谢谢经理夸奖,经理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女孩子就进来了,经理说,你到外面看看帐号上今天有没有钱,女秘书退出去,过一会进来,说,现在没有钱,经理说,今天应该有两笔钱进来的,女孩子说,现在还没到,经理抱歉地向钱梅子说,对不起了,要不这样吧,我们也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你呢,只管回去忙你的事情,我们钱一到,就给你打电话,麻烦你再过来取,钱梅子笑了一笑,心想我才不上你的当,在沙发上坐稳了,说,我没事情,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坐在这里等,不碍你们的事,经理和女孩子互相一看,经理说,也好,你慢慢坐着等,我们呢,也不陪你说话,你看看报纸,手一指旁边,那儿有报纸,钱梅子说,好,去拿了报纸过来看报纸,经理也只当没她这个人似的,打起电话来,电话尽是说的哪笔钱什么时候到,哪笔什么时候划过去这些事情,钱梅子眼睛看着报纸,耳朵却听着他们打电话,心里稍稍放心了些,想这公司到底是有生意在做着,只要有生意在做着,钱总是会进来,钱一进来,他就不能不还她,这么想着,心情更平静些,反正呢,这一天时间早已准备泡上了。

一等就等了一上午,自经理说过我们呢也不陪你说话那句话以后,果然再没有人和她说过一句话,茶是泡着的,喝干了,却也没有人替她加水,钱梅子开始期望经理看一看她的杯子就来加水的,等到后来觉得没希望,其间秘书也进来过好几次,都是向经理请示什么或汇报什么,钱梅子又指望秘书心细,能够想到替她加点茶水的事情,但是秘书也根本不看她,更不看她的茶杯,经理和秘书说话,也不避着她,好像沙发上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坐着,钱梅子想,他们大概是有意不看她,也不看她的杯子,钱梅子只得自己站起来过去加水,那个经理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她的行动,仍然不看她,钱梅子这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像个无赖似的,很不要脸,心里窝窝囊囊的,想,怎么我倒成了无赖呢。

到中午了,秘书进来,问经理,经理,中午饭还是盒饭?经理说,还是盒饭,秘书说,好,我就去买,走了出去,钱梅子被如此忽视,忍不住说,经理,你说今天有钱划进来就还我的,怎么到现在没有钱进来,经理也不生气,也没有什么表情,说,今天还没有过去呢,还有下午,钱梅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也出去买了一份盒饭,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吃,就站在路上吃了,有路人朝她看,钱梅子想,我现在竟然流浪街头了。

就这么又等了一下午,仍然没有钱进来,电话倒是仍然不少,其中有两个电话,经理说要请对方吃晚饭,钱梅子注意听,是经理求对方什么事情,所以要请吃饭,钱梅子想,你有钱请别人吃饭,就有钱还我,心中复又有希望,也许果然到下晚钱会进帐号,听得经理向电话那头的人说,地点我来安排,等联系定了,马上再给你打电话,什么,带几个人来,没事没事,尽管带来,饭后?也行也行,随你开口,保龄球,桑那,随你点,挂了电话,又将秘书叫进来,说今天请老董吃饭,你看放在哪里,秘书说,富丽行不行,经理说,吃过以后还要活动,富丽不行吧,秘书说,那就古都吧,秘书说,好,我打电话去预订,出去打了电话进来告诉已经预订好了,经理就给老董打电话,约定晚六点在古都见面,一连串事情说定后,经理放下电话,点了一根烟抽起来,仍然不看钱梅子,钱梅子忍不住说,经理,你们有钱请客,怎么就没有钱还我呢,经理说,我们请客,都是挂帐的,我们定点的几个饭店,都是可以挂帐的,我们到你们饭店吃,原来也以为可以挂帐,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跑到你们那里去,钱梅子说,怎么能这样呢,一边欠着人家的钱不还,一边呢照样大吃大喝,经理说,能够吃吃喝喝,说明我们的公司还有希望,若我们连请客吃饭的对象也没有了,我们也就玩完了,钱梅子说,你们这样,可是苦了我们,经理说,大家都一样,要苦一样苦,要甜一样甜,你们开饭店,不也有借款贷款?钱梅子说,当然有,经理说,那就好办,你们也不还他们,钱梅子觉得经理把话题越扯越远了,连忙拉过来,说,你不是说今天有钱进来,现在已经五点了,怎么没有?经理说,我比你更急,你这钱,也不过就是欠的一点饭钱,我那里,焦头烂额呢,我借了一笔高利贷,到期了,还不出,人家要来剁手指了,钱梅子看不出经理有要被人剁手指的恐慌,说,你骗骗我的吧,经理也不动声色,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给钱梅子看,钱梅子看了,果然是一张高利贷借据,果然已经到期好些日子,不由得说,这样下去,怎么了得,经理说,总得一天一天得下过,只要不被砍死,日子总要过下去,朝钱梅子看看,说你这位女同志,看得出也不是外面混惯的人,钱梅子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像个无赖似的守在你办公室,我也难过,经理说,我若是有钱,你这点小数目肯定马上让你拿了走路,也省得烦人,我实在是拿不出来,看钱梅子不知所措,又说,要不,你明天继续来等,也许明天有钱进来,钱梅子说,好的,我明天再来,我就不相信等不到。

钱梅子连续来了三天,在那个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看了三天报纸,仍然没有等到钱,终于灰心丧气地离去。

再下一天,钱梅子往周主任的单位去,很凑巧,也没有需要向人打听,在进门第二个办公室就看到周主任了,钱梅子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周主任抬头看到是钱梅子,高兴坏了,连忙站起来,过来拉钱梅子的手,也不管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两个人,钱梅子看那两个人,好像在暗笑,她有些不好意思,也向他们笑了笑,周主任介绍说,这位呢,是钱同志饭店的经理,老板娘,钱梅子,这两位呢,是我的同事,小徐和老冯,小徐和老冯都笑,指着周主任说,常听他说起你,钱梅子也不知周主任在他们面前说她什么,脸红了红,周主任拉了拉钱梅子的手,说,坐,坐,钱梅子就势抽出了手来,坐下,周主任笑眯眯盯着钱梅子呢,看不够似地看了好一会,才说,钱梅子,怎么也不常来看看我?钱梅子说,店里事情多,走不开,周主任说,钱梅子呀,我一直想和你说说,我是要劝劝你的,人呢,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太紧张,何苦来着,钱梅子说,没有办法,开个饭店,实在辛苦,每天都要盯着,周主任说,唉呀,这怎么行,生活太紧张了,就不能有情调,钱梅子,你说是不是?钱梅子苦笑了一下,说,哪来什么情调,忙也忙得喘不过气来,周主任叹息了一声,道,呀,呀呀,钱梅子,你不要埋没了自己,你是很来事的,口才又好,又能喝酒,又有管理才能,那天我听你唱个歌,像歌星似的,多才多艺的,回头向小徐和老冯说,真的,这钱梅子,多才多艺的,小徐和老冯只是笑,钱梅子不好意思,哪里什么多才多艺,家庭妇女一个,没水平的,周主任说,谦虚谦虚,我见过的女同志也算不少呢,就你钱梅子这样的,没几个能和你比呀,钱梅子想他们办公室好像清闲得很,没什么事情似的,我来,正好给他们个话题说说,这样胡乱说去,也不知什么才说到正题,看周主任的意思,也没个结束的时候,便说,周主任,今天来,有个事情,很不好意思说呢,周主任看看她,笑道,你和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说,说,尽管说,钱梅子说,最近店里盘帐,想把挂帐的一些饭钱结一结,周主任这儿,也挂了些钱,周主任一听,又笑,呀,就这事情?钱梅子说,不好意思,上门来讨,周主任挥挥手,道,没事没事,不就几桌饭钱吗,你把清单留下,一会我叫财务科给你们划过去就是,钱梅子说,财务科有人在,我自己去办一下也行,就带着走了,周主任说,哪能要你自己去办,放着吧,一会儿不等你走到家,我这边钱就给你划出去了,钱梅子就起身说,那我走了,周主任拉着钱梅子的手道别,一直将钱梅子送到门口。

钱梅子放心不下,下午给周主任打个电话问这事情,周主任不在,钱梅子想了想,翻了电话号码本查了电话,直接将电话打到财务科,问有没有周主任吩咐划到钱同志饭店的帐,财务科态度不好,有些生硬,说,没有的事,钱梅子说,是周主任管的,请你们再查一查,又将自己的饭店报了一报,财务科说,你说谁,谁周主任?钱梅子说了周主任的名字,财务科笑起来,说,噢,这个周主任呀,他的主任是在外面兼的什么东西吧,在我们单位,他只是一个科员,也没有权批饭局呀,钱梅子说,那他在我们店签的单怎么办,财务科又笑,说,那你找他就是,他又不会逃跑。

钱梅子回家向向觉民说这事,向觉民说,听他说话口气,倒像个首长的口气,不料是个冒牌货,你还真当他是首长吧,钱梅子说,他首长不首长,冒不冒牌,我不知道的,是阿兵的事情,向觉民说,幸亏知道得早,钱梅子看他一眼,顿一顿,说,你什么意思,向觉民说,没什么意思,知道得早总比知道得晚好吧,否则就被他骗大了,钱梅子说,都是阿兵惹的事,向觉民说,说不定能骗去更多的什么呢,见钱梅子脸色不好,笑了一下,钱梅子道,阿兵这人,现在看起来,还是有许多毛病的,向觉民说,你这才知道呀,当初我就看出他不怎么地道,钱梅子说,谁也不是事后诸葛亮,当初看他,简直千好万好,天上掉下这么个能人似的,说着就往阿兵那儿打电话,阿兵接了电话,听了听,笑起来,说,这和主任不主任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主任,本来就是我们和他开玩笑叫起来的,他哪里是什么主任,钱梅子说,他不是主任怎么能够签单子?这事情你要负责的啊,阿兵说,钱梅子,这你要说清楚,签单子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你们自己联系的,我只是请他来吃开张酒席的,其他,与我无关,钱梅子听阿兵推卸责任,发急,说话口气就重了些,道,阿兵,说话要负责任,若不是你介绍来,我们怎么认得他周主任不周主任,阿兵说,是不是他人逃走了呢?钱梅子说,人大概不至于逃走吧,阿兵说,人在,那你找他这个人就是,只要有他这个人,你还怕什么,我是因为最近比较忙,没时间,不然我就去找他。

钱梅子只有再去找这个不是主任的周主任,说,周主任,原来你不是主任,周主任惊奇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主任呢,我这主任是大家开玩笑开出来的,起因呢,就是因为我朋友多,喜欢大家凑在一起玩,玩呢,总得有点钱才能玩得起来,比如喝酒吧,没有钱你到哪里去喝酒,我只能请他们喝茶,大家说,唉呀,你若是做了主任,我们日子就好过了,又说,干脆我们就叫你主任,说不定真叫个主任来,就是这样叫开的,叫倒是叫了好多年,也没叫成个主任,钱梅子,你怎么会想到这事情?钱梅子说,我一直以为你真是主任,在单位有权批条子,周主任说,有没有权批条子碍什么事呢,没权批条子,也一样活得好,像我,比我们单位的头活得好多了,回头问小徐和老冯,是不是?小徐和老冯仍然是笑,也看不出是笑周主任吹牛呢,还是笑别的什么,钱梅子想,像你这样,当然活得好,不是主任到处冒充主任,背了债也只作无事一般轻轻松松,当然过得好,当然谁也比不上你,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能说,仍然想把事情朝好的方面努力,和气生财,为一点小事就和别人生气,闹翻,就生不了财,所以不管他周主任怎么无赖,怎么拉她的手,她总是要想办法把他欠的钱要回来才好,周主任看钱梅子不做声,说,怎么了,钱梅子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高高兴兴,很开朗很豁达的,今天怎么像有心思了,怎么回事,和我说说,说不定有办法帮助帮助你,钱梅子说,开了饭店,每天生意不错,就是只有出帐没有进帐,收不到钱,周主任说,呀,对了,还有我欠的钱吧,真是的,你看我这记性,该死了,钱梅子听周主任这么说,倒像是看到了希望,也可能周主任天性就是这么个糊里糊涂的人,赶紧说,是的,周主任说,这事情好说,钱梅子你把清单给我,我看一看到底多少,钱梅子说,我上次已经给了你一张清单,周主任说,噢,就开抽屉找起来,找了半天,又到废纸篓里看看,小徐说,你看废纸篓来不及了,已经好几天,废纸篓已经倒过几回了,只能到楼下垃圾箱里找找,也许出垃圾也已经出走,再追到垃圾中转站去看,周主任向钱梅子说,他开玩笑的,他们经常和我开玩笑,我这人,没有脾气的,我不会把你的清单扔掉的,挠了挠头皮,又说,我想起来,可能放在包里带回家了,如果在家里,一定能找到,我老婆最细心了,连一张五分公共汽车票也不会随便乱扔的,钱梅子说,也不用你再找了,这样吧,我现在也记不清到底是多少数字,我回到店里查了帐,再给你送过来,周主任说,那多不好意思,叫你跑了几趟,钱梅子想,多跑几趟倒也无妨,只要你还钱,便急急回到店里,把帐再算一遍,有了确切数字,再拿着到周主任单位,看周主任小心地将清单夹进钱包,才松了一口气,周主任说,钱梅子,叫你跑了几趟,你回去吧,店里一定还有很多事情,我呢,今天早点下班,回去就取钱,明天一早给你送过去,钱梅子说,我来拿也行,周主任说,不能再要你跑了,你在店里等着就是,钱梅子说,好,周主任复又拉着钱梅子的手,将她送出大门去。

第二天一早钱梅子就到店里等着周主任,想周主任会不会早晨上班时路过长街先就把钱送来了,吴同志听钱梅子说了主任今天来还钱,嘴上说不相信,但是看得出心里也是很指望的,上班还迟了些,想等到周主任再走的,可是等过了上班时间,周主任没有来,吴同志也不能再等,走的时候,觉得钱梅子有点心神不宁,便说,也许他先得到单位报个到,中途溜出来,如果换了我,我一定这样,早晨迟到是最显眼的,大家盯着,中途溜出来倒不太引人注目,钱梅子说,也许吧。

就这样等了大半上午,仍然没见周主任,就想,也许,上午单位比较忙,要等到中午下班过来还,仍然心存希望,再等到中午,仍然不见人影,又想,也许昨天下班迟了,没有取到钱,今天会去取,就再等一等,一整天就这么想着,等着,到下晚了,眼看到了一般单位下班的时间,钱梅子再也等不下去,给周主任打电话,电话是小徐接的,说周主任已经下班走了,提早一点走的,因为明天要出差,这是老规矩,出差前一天,总要早一点回去,钱梅子问出差多少天,小徐说,好像一个星期,钱梅子再问不出什么,挂了电话,想想觉得不是个滋味,好像被人耍来耍去耍了一回似的,到最后钱仍然拿不到,心里便有了不服气的意思,本来呢,仅仅只是追欠款,现在又增加了义愤在里边,心头起伏,再抓了电话打给小徐,问周主任的家,小徐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的呢,只是老家,听说最近可能要搬家,也不知道到底搬了没有,如果搬了,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没有告诉我,你等一等,我问问老冯,捂着电话问了问老冯,回头说,也没有告诉老冯,钱梅子说,你把老家的地址先告诉我,好吗,小徐说,好,就说了,钱梅子记下了,怀着一股义气,就去找周主任的家。

这个地址是老城区,到那儿一看,果然都开始拆迁,房屋大都已经空了,转了半天,才看到一户人家仍然有人在,上前问拆迁户搬到哪里的新村去了,这人家态度很恶劣,说,搬到哪里去,搬到地狱里去了,就引出一大堆报怨的话,说那个新村简直不能住人,水是锈的,电是常常要停的,蚊子苍蝇乱飞,出脚要走几里路才有个小店,就等于是从前的乡下,比乡下还不如,现在乡下倒搞得跟城里的,城里人,住得环境比乡下还差,做城里人还有什么意思,说自己家就是因为不满意搬迁的新村,才不肯走,成了钉子户,昨天电视台还来暴光,说我们不顾大局,阻碍城改大事,明天就要来强行拆迁了,说着说着,凶狠狠的一家人哭起来,钱梅子看不得别人哭,看到别人哭,自己的心也酸酸的,赶紧退出来,在四周转了转,走到附近另一条没有拆迁的街上,找到居委会,居委会知道情况,说这一带的拆迁户都在采莲新村。

钱梅子到汽车站等公共汽车,班次很少,等到天都快黑了,才来了一辆车,说是末班车了,钱梅子问从新村回出来的末班车几时开,说就是他们这车,到了那里就打回头,下面再也没有车了,要等就是第二天早晨七点钟的头班车,钱梅子犹豫,也不知道那个采莲新村到底有多远,有多偏僻,万一跟了车子过去回不了家,怎么办,万一连个打电话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办,心里犹豫着,售票员说,你上不上,不上开车了,钱梅子不好再犹豫,上了车,想,周主任竟然这么耍弄人,就是回不了家,也要追到他,一股义气又涌上来,也不再考虑什么回得了家回不了家。

车到了终点站,下车的人已经很少,天也黑下来,四周果然冷冷清清,不见什么店面,钱梅子根据经验,先找新村的居委会,绕了一大圈,却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间工棚样的房间,外面挂着采莲新村居委会的牌子,进去看看,里边有个老人坐着,灯光也很昏暗,老人在打瞌睡,钱梅子问了一声,老人睁开眼看看她,钱梅子说,我想问一问从老城区拆迁过来的一个人,老人说,原来住哪里的,在哪个单位的?钱梅子说了,老人拿出一本登记本,翻开来。因为灯光暗,看不清,看了半天,推给钱梅子,说,你自己看吧,钱梅子拿过来,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下找,终于找到了周主任的名字,又看了工作单位和原住址,确认没错,谢过老人,便往周主任家去,上了六层楼,直喘气,临敲门时,突然心跳起来,好像自己是个贼似的,又想,敲了门,周主任一定想不到是她,突然看见她周主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有人从她身边经过上七楼,看她站在楼梯上不动,怀疑地看看,钱梅子赶紧敲周主任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问找谁,钱梅子说出周主任的名字,女孩子奇怪地一笑,正要说话,这时候就有另外一个女声,在里边问,什么人?女孩子说,找我爸的,让钱梅子进来,钱梅子一进来,就看到周主任双腿跪在地上,满头大汗,正在用抹布费劲地擦地板,听到人声,也不抬头看,倒是问什么人的女人从里屋出来,头上呢,卷着卷发的卷子,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正嗑瓜子,钱梅子估计她是周主任的老婆,女人看到钱梅子,从头将她打量到脚,然后用脚尖踢踢跪在地上的周主任,说,找你的。

周主任这才抬头,看到了钱梅子,也不显得吃惊,也不站起来,仍然跪着,手抓着抹布,似笑非笑,说,是钱梅子,钱梅子呢,原以为周主任看见她会大吃一惊,或者会很不好意思,说好今天去还钱的,却让她给追来了,周主任一定很难堪,却想不到周主任基本上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加上一个不知是不是老婆的女人在一边横眉冷对着她,钱梅子感到很气愤,说,周主任,人说话怎能不算数,周主任向钱梅子使个眼色,钱梅子看不懂,旁边的女人走过来说,你说什么,什么说话不算数,你是谁?钱梅子说,我是谁,你问他,手指着仍然在地上的周主任,周主任连忙笑,说,钱梅子,我的同事,女人又从头到脚打量钱梅子,说,你的同事,有个姓钱的女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周主任说,新分配来的,女人说,新分配来的,什么分配,大学毕业?什么年纪了,还分配,周主任说,我说错了,新调来的,说惯了分配分配,女人说,和你在一个办公室?周主任说,哪里和我一个办公室,我们办公室,只有男的,没有女的,钱梅子,是财务科的,女人说,财务科跑到我家来干什么?钱梅子正要说清楚事情,一眼看到周主任又向她使眼色,这会儿看明白了,是叫她不要说话,乘钱梅子愣一愣的时候,周主任说,我临下班时到你们财务科找你,你不在,出去办事了?我和他们说的,领不到出差费,我先拿自己钱垫着也没事,回来再补就是,反正少不了我的,你不必要大老晚的跑这么远送来,看钱梅子要说话,连忙挡住,又说,这家里的电话,赶紧要装了,装了电话就方便得多,你打个电话过来就行,也用不着这么远的跑来,钱梅子生气地说,我不是来给你送钱的,我是来向你要钱的,女人一听到要钱,更是立眉竖眼地瞪着,周主任说,哎呀,我想起来了,上次的出差费还没有结帐,等我这次出差回来一起算总帐,行不行,头上的汗更多了,钱梅子就不知怎么办好,周主任赶紧说,钱梅子,叫我女儿送你回去,这段路,没有车了,很长的一段路呢,那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就向钱梅子说,我用自行车送你一段,钱梅子站着不动,周主任说,别客气,走吧,女孩子就上前拉着钱梅子走出来,叫钱梅子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钱梅子说,我不能走,女孩子说,你是找我父亲要帐的,是吧,钱梅子说,你怎么知道?女孩子说,我父亲老是这样,明明没有钱,也没有权,在外面就是瞎要面子,到处请客吃饭,钱梅子说,我们开个小小的饭店,若是都碰上他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办呢,女孩子说,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心肠的人,今天当着我妈的面,就饶过他吧,要不然,我妈还不知会怎么样,钱梅子说,那我们的钱就不要了,让他白吃?女孩子说,他欠你们多少,你告诉我,我还给你,钱梅子说,是不是你父亲欠了帐都是你偷偷地替他还,女孩子说,我有能力还的我都帮他还了,钱梅子想不明白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做父亲的,也想不到有这么好的女儿,真是说不出话来,车子走出一段,快到大街了,钱梅子说,行了,前面就有公共汽车了,你回去吧,女孩子说,我送你到车站,钱梅子忍不住说,你父亲怎么会这样?女孩子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和我母亲管得太厉害有关吧,钱梅子说,你替他还钱他知道不知道,女孩子说,我不知道,有时候他还和我吹,说世界上的事情只要坚持一个拖字,就能解决,说他在外面欠了许多钱,怎么样呢,就是靠拖,拖得时间长了,人家也不再来找他了,钱梅子叹了一口气,说,若是他欠下的数字很大,你没有能力还呢?女孩子说,我爸倒从来不欠很大的数目,多半是一两顿饭钱,我单位的奖金还可以,替他还罢,说着已经到了汽车站头,钱梅子说,你回去吧,天晚了,女孩子说,我等你上了汽车,又说了说话,汽车来了,钱梅子上了车,看到女孩子推着自行车,在车下向她挥手,心里突然酸酸的,好像这女孩子不是周主任的女儿,而是她自己的女儿似的。

回到家,向觉民说,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里去了,大家急了,钱梅子把追到周主任单位,又追到周主任家的事情说了,说自己最后还是开不了口,向觉民说,做事情不能有妇人之仁,妇人之仁是做生意的大敌呀,钱梅子说,你别说我,换了你,在那样的场合,你也一样开不了口,再有,他那个女儿,真是叫人伤心,向觉民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家人串通好了来骗你,钱梅子愣了一下,说,我倒忘记问她什么时候来还钱,向觉民说,你看看,钱梅子说,我不相信女孩子也是骗我的,我看得出,向觉民说,但愿如此。

又等了几天,也不见周主任的女儿来还钱,打电话到周主任单位,是小徐接的,小徐已经能听出钱梅子的声音,说,你是钱经理吧,钱梅子说,你已经能听出我的声音了,周主任出差回来没有?小徐说,还没有,打了长途电话回来,还要拖几天才能回来,钱梅子又说,那小徐你知不知道周主任女儿的单位,小徐愣了一愣,说,周主任女儿?周主任的女儿好像没有固定工作,经常换地方做事情,哪来的单位?钱梅子说,她答应替周主任还钱的,小徐又愣了一下,说,周主任到底欠你多少钱?钱梅子说,两千多块,小徐说,这样吧,我再替你打听打听,你下午再打电话来问问,钱梅子说,好。

下午小徐告诉钱梅子周主任的女儿最近一阵在金利超市做事,钱梅子去一找,果然找到了,周主任的女儿一见到钱梅子,连忙迎出来,将钱梅子拉到外面人行道上,说,你来了,我猜想你会找来的,钱梅子说,我倒相信你,原来你们果然一家串通好了骗的,周主任的女儿突然就掉下眼泪来,说,我没有骗人,我是一直替我父亲还钱的,可是我挣不到那么多钱,我没有办法,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问他们,以前我父亲欠他们钱的那些人,都是我帮我父亲还的,边说边哭,引得行人都向这边看,钱梅子说,你别哭,你别哭,有话好好说,周主任女儿说,我怎么能不哭,有这么个父亲,又有这么个母亲,人家女孩子都是向父亲母亲要钱花的,哪有像我这样,挣了钱要替他们还债,你看看我,衣服没有好好的衣服,到现在连化妆品也用不起,眼泪呢,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一串往下掉,行人呢,停下来向钱梅子说,这是你女儿吧,什么事情哭得这样,你怎么也不劝劝她,钱梅子也不会劝人,尤其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去劝这个女孩子,也许只要她一说,算了,钱不要你们还了,女孩子就会转悲为喜,可是钱梅子不能说这样的话,她只是反复地说,你别哭,你别哭,有话好好说,大概是超市里的一个什么负责人,出来看看,说,小周,规定上班时间不能随便走出来,你怎么出来了,周主任的女儿一双泪眼向钱梅子看着,钱梅子说,你进去吧,周主任的女儿返身进了超市,留下钱梅子一人站在外面,呆呆的,仍然有几个好奇的路人向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