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时候,于小婉打了个电话给吴同志,约他下了班到某个茶室坐坐,吴同志犹豫了一下,问有什么事,听得出于小婉也不如往常那么轻松开心,有些紧张似的,说,电话里说不清,见了面再说吧。
整个下午就有点心神不宁,不知于小婉找他什么事情,将那天在县城偶遇于小婉以后的情形一一细细地加快起来,竟有些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笑,怕同事看出来,连忙咳嗽,喝茶,到下班时,直接往沧浪茶室去,进去一看,于小婉已经在等着了,见了他,微微一点头,不像从前那样笑眯眯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已经叫好了茶,是上好的龙井,吴同志说,你早来了吧,不好意思,叫你等,于小婉说,我也刚来,我是掐算好时间的,不会浪费时间,指指茶,说,喝一口尝尝,吴同志喝了一口,果然清香,说,好茶,于小婉说,吴同志,饭店的情况怎么样呢?吴同志犹豫了一下,说,还好,于小婉说,我听说,外面欠了你们好些款子追不到?吴同志说,你也知道了?于小婉没有说怎么知道的,停顿了一下,问,吴同志,胡维民有没有来找过你?吴同志说,胡维民,你丈夫?没有,从来没有,于小婉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他来找你,打听借钱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他,他若是追问你也不能承认,他若是向你要钱,你更不能给他,吴同志说,怎么啦,这是你朋友的钱呀,于小婉又叹息一声,说,另外,时间也快到一年了,我想知道到期能不能连本带息付给我,吴同志说,说好的事情,总是要办到的,你放心,觉得眼前的这个于小婉和借钱给他的于小婉判若两人,心里隐隐的有些想法,但既然她不肯说,他也不便开口问,又回想起的车站遇见时她的笑容,不由有些发愣。
回到家,向小桐看着他的脸,说,我下班前打电话到你单位你已经走了,怎么走到现在才回来?吴同志说,碰到个熟人,说了几句话,向小桐说,熟人,哪个熟人?吴同志说,你不一定认得的,想随便说说就唬弄过去的,哪知向小桐偏不依不饶,说,你的哪个熟人我不认得,我都认得,是谁?吴同志只好说,就是借三万元钱给我们开饭店的那个,你根本没见过他,向小桐过了一会又说,跟你说什么事呢,说了这么长时间,吴同志说,有什么好说的呢,总是说说饭店的情况,人家关心的是到期能不能将钱拿回来,担心着呢,向小桐这才不吭声了。
吃晚饭时,又谈到欠债的事情,吴同志说,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情,我们自己挣不到钱不说了,恐怕到期连欠人家的钱也还不出,我得带个头,我想把我们局长来吃的那一顿的钱自己先垫了,向小桐一听,说,听起来你很有钱呀,你有钱,你就自己垫吧,吴同志说,我自己哪来的钱,我的工资资金都是上交给你的,我又不在外面挣外快,哪来的钱,向小桐说,别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可怜,吴同志说,我这是和你商量,我把我们局长的这笔钱垫了,我就可以去说别人,现在你看看,我也不好多说他们,阿兵一个,还有向於一个,阿兵的钱欠得比向於还多,我若是能够说话了,我先就要说阿兵,先要追着他要钱,向小桐说,你追着他就能把钱追回来?吴同志张了张嘴,觉得难。
隔天吴同志给吴小妹打了个电话,把事情都说了,吴小妹说,我也有时间不过来了,想不到情况这么糟糕,吴同志说,现在问题最大的是阿兵和向於,向於呢,我们也和他说过好多回,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但是他这个人你知道的,死要个面子,朋友吃了他的,不付钱,他是死活不好意思开口向朋友要的,这就麻烦了,吴小妹说,你要是我想办法把向於的钱要回来?吴同志说,大家一起想办法,吴小妹说,向於一共欠了多少?吴同志把具体数字说了,又说,其实这么大一笔款子,主要是集中在一家单位,那单位头头和向於是哥们,那一家单位先后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好几桌,从来没有付过钱,积累下来,就多了,吴小妹问是哪家公司,吴同志说了,吴小妹说,我知道了。
过了几天,钱梅子正突然接到向於的一个电话,电话里口气很不好,钱梅子问什么事,向於说,电话里和你说不清楚,吴同志什么时候回来?钱梅子说,可能就要回来了,下班时间到了,向於说,我马上过来,找你和吴同志说话,钱梅子刚挂了电话,吴同志已经到了,钱梅子向吴同志说向於要来,一会儿向於果然回来,脸青青的,没有了平时的笑意,一进门,也不接吴同志给他的烟,气急败坏地指责钱梅子和吴同志做事不讲规矩,不留后路。
钱梅子和吴同志对视一眼,都估计是吴小妹办成了事情,心里高兴,但是只作不知。
吴小妹是做财务工作的,对帐目债务比较熟悉,她先了解到欠款最多的那家公司的业务情况,接着又弄清了他们帐号上有钱,再又打听到这个公司想进一批电脑键盘的零件,吴小妹找到向於,告诉了她有个熟人正有一批电脑键盘零件要卖出,向於呢,看到吴小妹来找他,已经高兴得晕头转向,也不辨真假,就去向他的经理朋友通报,经理朋友对向於当然是绝对相信,就和向於对吴小妹一样,吴小妹要他们先付一万元的定金,那边想,既是向於介绍,错不了,再说,一万元也不算个大数字,很快就开了出来,以为马上就能进到货,就能坐收渔利,谁知一等不见二等不见,追到吴小妹处,吴小妹说,先还了钱同志饭店的饭钱再说吧,才知道是被骗了饭钱去,经理朋友便和向於翻了脸,认定是向於叫他们这么做的,向於呢,认定是钱梅子和吴同志指使吴小妹,真生了气,跑来兴师问罪了,钱梅子和吴同志呢,得知那一笔最大的欠款钱收回来了,心下高兴,对向於说,算了算了,这钱本来是我们的,怎么讨回来,是各人的本事,讨回来就是好事,向於说,说好各人的帐各人自己解决,为什么你们不通过我,自说自话去做这事,钱梅子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将钱讨了回来,这就行了,向於说,你是行了,可我,绝了一门朋友,断了一条路,再说,朋友之间,传出去,我向於还做不做人,吴同志说,没那么严重吧,向於说,交朋友讲究个义字,我这样做,被大家指着脊梁骨骂呀,吴同志说,怎么骂得到你,是你的朋友先丢了一个义字,向於说,怎么是我的朋友先丢了义,我的朋友,没有不讲义气的,吴同志说,他要是有义,为什么一再来我们店吃饭不给钱,向於说,有你这样看问题,有你这样做事情,有你这样交朋友,能成什么气候,吴同志有些不高兴,说,那是,我们本来就是小市民,没有大气魄,我们小本经营,经不起折腾,吃饭付钱,天经地义,说不上什么不义气,如果交朋友都是吃饭不给钱,那叫什么交朋友,那纯粹是被朋友斩么,向於说,被朋友斩,我心甘情愿,吴同志说,你心甘情愿是你个人的事情,你不能拿我们大家的钱做人情吧,向於张着嘴愣了一愣,说,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没有必要再合作下去?吴同志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两人都觉得说话说过了些,都停下,停了一会,脸色都和缓了些,向於说,我那朋友,是不能断的,我得再请他们到店里吃一顿,谢罪,看吴同志脸色又有些沉重,忙说,你放心,钱我自己掏,只不过,以后,我也不会再这么卖力给店里拉生意,说话的当下就给朋友打电话,邀请明天晚上的饭,朋友那边拿了一会架子,后来也就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果然来了一大帮向於的朋友,吆五喝六的,向於不停地说着赔罪之类的话,酒灌了一杯又一杯,吴同志怕他们心里不高兴,会有什么事情,中途灵机一动,去把吴小妹叫来了。
吴小妹不来倒也就算了,吴小妹这一来,更勾起了向於的心头之火,而吴小妹呢,偏偏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不肯给个好脸色,向於在平时呢,能看到吴小妹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吴小妹使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脸,对一个男人来讲,这是最最要命的事情,所以当向於喝了些酒,吴小妹到来的时候,向於已经不再把她当成吴小妹了,指着吴小妹说,替我们加酒,吴小妹也生气,但是想到了追回饭店的款子,欺骗了向於,事情是做得不大漂亮,也就忍下一口气,听向於吩咐,一一给他们加酒,加完了酒,向於又说,拿起酒杯来,敬我们哥们,吴小妹说,我不会喝酒,想转身走开,向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想走,今天没那么容易给你走,你喝,给我的哥们赔罪,吴小妹火冒,但仍然压着,说,我不会喝酒,向於瞪大了发红的眼睛,说,摆脸给谁看呢,手一划,又道,我们这里,谁欠着你的?吴小妹说,谁欠着我,就你的朋友欠着我,朋友们倒都大笑起来,说,对,对,我们欠着吴小妹,向於却笑不起来,盯着吴小妹,嫌我的朋友不好,是不是?吴小妹指着一个个朋友,道,你的朋友是不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好,别人眼里,如狗屎一般,吃饭不付钱,还给他们赔什么罪,朋友们又大笑,向於却铁青了脸,盯着吴小妹看了一会,突然就如猛虎般扑过去,张手就给了吴小妹一巴掌,吴小妹脸上立即就泛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向於大声喝道,你,给我滚,吴小妹开始是半真半假,说狗屎什么的,脸上还做出些笑眯眯的样子,现在突然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也是有生以来第一回被人打巴掌,看着向於像发了疯似的样子,愣住了,过了片刻,转身奔出门去,朋友们仍然是笑,说向於,好,好,继续喝,一会儿吴同志来了,指向於说,向於,你敢打我妹妹,叫我妹妹滚?向於向他白了一眼,说,她是你妹妹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我还以为是街上一条母狗呢,话说粗野了,朋友上前劝吴同志,道,向於喝多了,向於喝多了,别和他一般见识,又回头说向於,向於,何苦呢,你一番心思,我们哥们谁不清楚,谁不明白,本来就是大家吃吃喝喝,快快活活的事情,说,没有必要没有必要,一伙人终于退走。
向於红着眼睛,和怒气冲冲的吴同志对视了一会,又恶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冲回自己屋里,吴小妹呢,也没有走开,只是站在一边,用手捂着脸,钱梅子劝她,吴小妹说,这不怪向於,是我不好,是我骗了他,说着,眼睛里慢慢地淌下眼泪,过了好半天,吴小妹慢慢地向里边走,钱梅子说,你到哪里去?吴小妹说,我到向於那里去,大家担心,跟在后面往里走,看着吴小妹走进向於屋里,以为会有向於的怒吼或者吴小妹的哭声,但是好半天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大家面面相觑。
过了几天,向於早晨起来打点行装,向小桐问他打算到哪里去,向於说,旅行结婚,向小桐说,你开什么玩笑,向於说,我不开玩笑,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向小桐惊愕,说,难道和一个我们根本不认得连见也没见过的人,你就和她结婚了,向於说,是我结婚还是你们结婚,向小桐说,到底是谁?向於说,吴小妹,背了背包就出去结婚旅行了。
大家视为奇事,都说是一笔欠帐和一记耳光打出来的婚姻。
就在向於和吴小妹奇结良缘的时候,阿兵却出了点问题,钱梅子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成为事实。
大家都在为讨债奔波,阿兵也是很卖力,一日早晨过来向钱梅子说,今天到某个大户头处拿钱,都已经说定了,今天准能拿到钱,谢蓝送小浪漫上托儿所,回过来,阿兵说,谢蓝,和我一起去吧,谢蓝犹豫了一下,看看钱梅子,阿兵说,有个女的在边上,说话就好说多了,真的,这一招很灵,谢蓝问,时间不长吧,我要回来做中午饭的,高三五有时候中午突然回来吃饭,阿兵说,一会时间就行,到那里,拿了钱,就回来,谢蓝就跟着走了。
钱梅子等到快中午,不见阿兵和谢蓝回来,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希望今天中午高三五别回来,哪知偏偏这天中午高三五车子开到家附近,就近回来吃饭,没有看到谢蓝,跑到前面饭店问钱梅子,钱梅子有些心虚,不说吧,怕高三五不知道谢蓝去了哪里,会担心,便支支吾吾地说了,高三五一听,涨红了脸,说,你们饭店讨债,怎么要谢蓝去,钱梅子说不出话来。
高三五气冲冲地开了车走了。
一直到下午三点,仍没有阿兵和谢蓝的踪影,钱梅子先给向觉民打电话,将事情告诉他,向觉民不以为然,说,又不是孩子,你担心什么,你怕他们失踪?怕他们私奔?不会的,口气颇不耐烦,钱梅子还想说说自己的担心,向觉民说,你别烦我了,我这里正等着职称评定的最后结果,心里已经够烦了,便挂断电话,钱梅子又给吴同志打电话,吴同志说,讨债难讨,也许守着债户等钱呢,钱梅子想到自己讨债的经历,连等三天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不由苦笑了一下,放下电话仍不放心,找出阿兵那个朋友公司的电话,往那边打电话过去,问经理在不在,那边说,经理一早就出去了,陪几个客人到东山水上世界去玩了,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钱梅子愣了一愣,再问阿兵和谢蓝,那边就不知道,说,反正是一个面包车一起走的,人很多,也不知道有没有阿兵和谢蓝。
钱梅子刚放下电话,就看到高三五的车停在店门口,高三五坐在车上,车窗摇下,高三五正朝她看着,一脸的希望,钱梅子心里突然有点难受,摇了摇头,高三五不知叽咕一句什么,开着车又走了,过一会,又开了车来,告诉钱梅子,小浪漫已经由外婆接走了,是谢蓝事先关照了她接小浪漫的,看起来谢蓝是早有准备,有预谋的,钱梅子说,高三五你不要乱猜,明明是临时说起来才走的,高三五说,那就是说她事后知道要晚回来,给她母亲打的电话,她为什么不打我的拷机,钱梅子说,你别着急,再等等,高三五说,放着生意不做,叫我等?我不等,又开车去做生意。
到了晚上,高三五又回来了,进来就向钱梅子要阿兵家的电话和地址,钱梅子慌了,说不知道阿兵的电话和地址,高三五铁青着脸,指着钱梅子,说,钱梅子,我没有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人,要钱不要脸的人,钱梅子说,高三五你不要激动,高三五说,我怎么能不激动,你们家开饭店挣大钱,倒把我的家庭搞得乱七八糟,你说你算什么人?钱梅子说,你家庭也没有怎么乱七八糟呀,不是好好的么,谢蓝今天出去了,小浪漫让外婆接回家去,也没有耽误事呀,再说,谢蓝平时不是一直在家吗,把你的家也管得好好的,我们都看在眼里的,怎么乱七八糟呢,高三五重重地哼了一声,点了烟拼命地抽,说,我知道,她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里了,魂也飞走了,我知道早晚会出事情的,钱梅子说,高三五,没有证据不能瞎说的,高三五说,证据?还要什么证据,这个证据还不够,跟一个男人跑出去,一整天也不回来,晚上也不回来,钱梅子也有些来气,说,谢蓝就不能有自己的活动,高三五说,什么活动,还是上班?还是替家里挣钱?狗屁!正说着,电话响了,钱梅子去接了,正是谢蓝打来的,钱梅子心里一阵紧张,没有敢叫出谢蓝的名字,一边注意着高三五的脸色,高三五也没有想到会是谢蓝的电话,没有注意钱梅子的神色,谢蓝在电话那头显得格外激动格外兴奋,抓住个电话不停地说,说一早上跟着阿兵来到这个公司,正好公司经理陪客人去东山岛水上世界玩,二话不说,就把阿兵和她一起拉上了路,到了东山岛玩得非常痛快,多少年没有这么开心了,谢蓝说,钱梅子,哪天抽时间你也来玩玩,太有意思了,太刺激了,钱梅子心里着急,却又不好直说,只是嗯嗯啊啊的,谢蓝也没有听出钱梅子的不正常,继续兴奋不已,说,本来呢,打算在岛上吃过晚饭摆渡回来的,哪知到下晚刮起了大风,摆渡船停摆了,而这里的湖心宾馆经理又是阿兵的朋友的朋友,一定邀请我们住下,这样,今天就回不来了,话说到这时,高三五似乎从钱梅子紧张的神色中已经感觉到电话那头是谢蓝了,说,电话给我,钱梅子无法,只得对谢蓝说,谢蓝,正巧,高三五在这里,谢蓝却说,那正好,也省得我再给他打拷机,你帮我告诉他一下,今天不回来了,明天回来,小浪漫已经叫我妈接了,钱梅子说,你自己和他说吧,谢蓝说,也没有什么事情说的,你说一下吧,就挂了电话,高三五接过电话听到一阵忙音。
高三五闷着头想了一会,转身出去,钱梅子不放心,说,高三五,你到哪里去?高三五说,我能到哪里去,开车做生意挣钱,开着车子刚起步,就有人招手上了车。
一晚上钱梅子也没有安稳入睡,天蒙蒙亮就起来了,走到门前,就看到高三五开着车回来,钱梅子吓了一跳,说,高三五,你到现在才回家,做了一个通宵,高三五眼睛红红的,说,昨天晚上生意特别好,也不知算是什么日子,都在外面混,长叹一声,又道,也不知道辛辛苦苦挣钱为了什么,说得钱梅子心里酸酸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到店里看看早市的情况,到上午九点来钟,阿兵和谢蓝回来了,两人情投意合的样子,一起走进来,钱梅子说,谢蓝,你回去看看,高三五很生气,昨天晚上做了一夜,谢蓝说,没事的,他只要能挣到钱,就不会有气,钱梅子想起高三五的叹息,说辛辛苦苦挣钱为什么,再看谢蓝满面春风向阿兵频送秋波,心中便有些替高三五不平,说,高三五一天到晚在外面挣钱,辛辛苦苦,每天都做到深夜,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呀,谢蓝愣了一下,说,但是他忘记了一点,家是由人组成的,他忘记了我也是个人。
几天以后,高三五就买了一套新房子,马上搬家,见到钱梅子,说,钱梅子,家呢,本来早晚要搬的,但是如果一切正常,也不会这么快就搬,如果你不开饭店,也许我还要住上一段时间再舍得买新房子,现在我想明白了,挣了钱,干什么,买房子搬走,免得天天看见你的店,看见你店里那些不要脸的人,钱梅子说,高三五,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都和和气气的,你要搬走,大家心里也蛮难受的,话不要说那么难听,高三五说,是我的话难听,还是你做的事情难听,都说人穷志短,你是不是因为下了岗,太穷了,连拉皮条这种龌龊事情都愿意干吧,钱梅子气得抖起来,说,高三五,你说话要负责任!高三五说,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把你们向小杉的事情告诉你,你倒无动于衷呢,原来你和她的想法也差不多,钱梅子气极了,说,谢蓝的事情是她自己的事情,怎么怪得到我头上,高三五说,不怪你怪谁,若不是你开个倒霉的饭店,谢蓝怎么会认得那个什么混帐东西,谢蓝的心和魂,怎么会跑出去?一改平时沉默不语,闷头闷脑的脾气,理直气壮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说罢扬长而去。
高三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家搬走了,搬家公司来搬家具那天,大家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本来么,既是多年邻居,也应该帮着搬搬弄弄,但是都觉得不大好上前出手相助,也怕上前相助,反被高三五说出难听的话来,高三五平时少言寡语,属于一根筋吊住的人,现在碰到了一个男人一辈子最戳心境的事情,突然变得尖嘴利牙了,向家的人,谁也不敢惹他,见了面都是小心翼翼的,心中毕竟有亏似的,不敢面对高三五,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阿兵。
阿兵可以若无其事地给高三五递烟,被高三五推开,阿兵便笑,毫不在意地上前帮助高三五搬东西,高三五说,你走开,我们不需要你帮助,阿兵说,哪能呢,邻居搬家,哪能不帮忙,不由分说就连说带笑地动手,谢蓝的心当然仍然系在阿兵身上,眼见阿兵这么有风度,这么大气,越是觉得高三五小气,不像个男人,就越是对阿兵笑脸相迎,对高三五没个好脸,高三五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也无奈,想家也搬了,人也离开了,看你们还能怎么样。
高三五的想法也许是错误的。
大家目送着高三五的家被卡车运出了向家老宅,运出了长街,运走了。
过了一天,阿兵又在饭店请人吃饭,吃过了仍然付不出钱来,钱梅子去把吴同志叫出来,吴同志说,阿兵,现在情况已经这样,大家都说好不再做欠帐的事情,你又来了,这不行,阿兵说,也不是我一个的朋友客人白吃呀,你们也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吧,还有什么周主任,你们那个周主任,吃了多少回,给过一回钱没有,吴同志说,阿兵你说什么我们的周主任,我正要问你,周主任是什么狗屁主任,你介绍来的假冒伪劣,他在单位里根本不是什么主任,也没有签字权,钱梅子追他的钱追得好苦也没有追到,他欠下的钱,你说该怎么办,阿兵“哈”了一下,说,我说该怎么办,你的意思,不见得是要我负责吧,吴同志说,你不负责谁负责呢,人是你介绍来的呀,阿兵说,关于周主任的事情我好像已经向你们说过多少回了,我介绍来的,只是来吃我们的开张酒的一个人,后面的生意,不都是你自己拉来的么,吴同志说,怎么是我拉来的,阿兵说,那就是钱梅子拉来的,应该钱梅子负责,钱梅子脸上也有些难看,说,和我什么关系,阿兵说,你问我,怎么知道,这得问你自己,问问周主任,你和周主任你们知道,钱梅子瞪着向於看了半天,才说,阿兵,想不到你这人,这么无赖,阿兵愣了一下,慢慢地,看他眼睛有些发红,像是要淌眼泪,说,我是无赖呀,我想做无赖吗,你们真以为我想请这些人白吃吗,你们不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吗,我向银行贷的五万块钱,不是到期了吗,谁替我去还呀,你吴同志替我还呢,还是你钱梅子替我还,你们都不会替我还,可是五万块钱却不能不还吧,吴同志说,能不能请他们缓一缓期,再延长些日子,阿兵说,本来借出来,就是非法手段非法途径,下面马上金融系统大检查,那边急坏了,这几天天天追我,追到我家,不让我睡觉呀,再不拿出来,要把人家的饭碗砸了,罪过呀,大家面面相觑,无话可说,阿兵继续说,我正想办法从别的地方移五万块钱来,先把银行的还了再说,得保住人家的饭碗吧,我今天请的这些人,就是答应我想办法移五万块钱的人,这下好,叫你们骂走了,钱梅子说,你不早说,阿兵苦苦一笑,说,我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不到最后时刻,我也不愿意把这些难处告诉别人呢,大家都跟着阿兵苦笑。
于小婉向吴同志所说的事情果然也跟着发生了,于小婉的丈夫追到钱同志饭店,要钱梅子还三万块钱,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讨好地看着钱梅子的脸,好像钱梅子的脸就是钱库就是银行,钱梅子按事先和吴同志等商量好的说法说于小婉并没有借钱给他们,胡维民便拿出吴同志和钱梅子双双落款的写给于小婉的朋友的借条,说,这是借条,钱经理你看看是不是这张借条,钱梅子说,债主不是你,不应该由你讨债,胡维民又拿出一张于小婉朋友写的条子,上面写道,钱同志饭店借我的三万块钱现在划归胡维民所有,把话说了,把条子交给钱梅子,仍然是眼巴巴地盯着钱梅子,说,钱经理,我也知道你们困难,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现在大家都难,但是我实在是急着用,不能再耽误,求你好歹先凑几个钱给我,让我应付过难关,其他的钱,随你们什么时候还都行,我保证不再来催,钱梅子见他神色焦虑,估计他确实是急等钱用,说,现在你要我连本带息,我也还不出来,先把利息算一算,给你,胡维民立即面露喜色,说,行,行,好,好,你马上还利息,钱梅子将三万块钱的利息算出来,将钱交给胡维民,胡维民捧着钱,像捧着救星似的,头也不回,急奔而去,也不知道急派什么用场。
等吴同志回来,钱梅子把事情说了,吴同志说,奇怪了,于小婉关照我们不要告诉她丈夫,她自己倒先告诉他了,钱梅子说,他立等要拿钱,我哪里来那么多的钱还他,只得先把利息结算了给了他,吴同志说,先糊着再说吧。
才过了两天,胡维民又来了,苦着脸向钱梅子伸出手,钱梅子说,胡维民,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你那天来讨钱的时候说好的,先还了利息,本钱暂不要,你怎么转眼又来了,胡维民向钱梅子打躬作揖,说,钱经理,再帮助我一回,再拉我一把,好歹再还我一点钱罢,钱梅子听他这话,心里真是酸酸的,本来是钱同志饭店欠人家的钱,到期应该还的,现在搞得债主跟个可怜的叫化子似的,钱梅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胡维民见钱梅子不说话,再又向前一步,说,钱经理,帮我一把吧,我实在是急等钱用,看上去腿软软的,要跪倒一般,钱梅子吓了一跳,赶紧让开,说,我还有事情,胡维民说,你忙你的,我等着你,便跟在钱梅子身边,钱梅子不理他,他也仍然满脸堆笑,店里店外,大家都看着这一幕,钱梅子回想起自己到债户那儿去讨债也是这样,人家也没有见她可怜困难就网开一面把钱还给她,现在她也不能心软,只能狠着心肠,当作不看见有胡维民这么个人在眼前,胡维民呢,钱梅子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低三下四地恳求,不停地叨叨,一会儿说自己欠了别人的钱,不还要被打死了,一会又说,小孩子智力发展有问题,等于是个白痴,现在有医生可以治好,但是需要钱,反正也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磨到最后,钱梅子终于磨不过他,说,你想要很多我是没有的,胡维民马上说,不要很多,不要很多,你有多少先还多少罢,钱梅子又凑了两千块钱交给胡维民,叫他写下收条,胡维民的私章倒是随身带着的,又加盖了私章,胡维民欢天喜地而去。
钱梅子和吴同志商量,觉得这事情再不告诉于小婉就难弄了,吴同志把于小婉叫过来,于小婉一来,就哭起来,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胡维民是个赌棍,把家里的钱、物,全拿去赌,于小婉知道事情不妙,便偷偷积下三万块钱,当然不敢放在家里,也不敢存银行,怕存单被胡维民发现,放在朋友那儿,又没有利息,那一天正巧碰上吴同志,便把钱放给钱同志饭店,年利二十,比银行高得多,也不敢说是自己的,只说是朋友的钱,胡维民呢,先前的运气一直不错,虽然赌博总是有输有赢,但他基本上是赢多输少,家里也算太平,可是今年以来,大跌跟头,手气一塌糊涂,只出不进,基本上就没有赢过,一次次欠下赌债而无力偿还,变卖了家里的东西以后,就开始向于小婉要钱,暗中查于小婉,终于被他发现了于小婉私藏的三万块钱,跑到于小婉的朋友家,软磨硬逼,把钱同志饭店的借条拿到手,又叫于小婉的朋友写了那张纸条,便到钱梅子这里来讨钱了。
于小婉边哭边说,眼泪鼻涕滴滴答答,吴同志摸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于小婉接了,擦着,突然向小桐走了进来,看看于小婉,向吴同志说,原来于小婉就是借钱给你的朋友啊,吴同志一愣,不等向小桐再说什么,于小婉站起来,说,就是这样的事情,你们说,叫我怎么办,我也没有办法,只有靠你们顶住他了,钱也不能再给他,如果把这三万块钱也给他赌了,我就身无分文了,还有个儿子要抚养呢,说着眼泪又下来,走到门口,最后说了一句,千万不能再给他钱了。
向小桐回头向吴同志说,你为什么骗我?
吴同志说,我骗你什么?
向小桐说,我问你三万块钱哪里借来的,你怎么说?
吴同志说,我说是向一个朋友借来的。
向小桐冷笑一声,朋友,就是于小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是于小婉,于小婉我也不是不认得,如果我不认得,你不告诉我也不算不正常,既然是我也认得的一个人,你却不敢告诉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里有鬼。
吴同志说,我心里有什么鬼。
向小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钱梅子有些担心,上前说,向小桐,你别胡思乱想。
钱梅子不说话,向小桐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现在她一出来说话,向小桐的火气,就往她身上转过去,指着钱梅子说,钱梅子,你好呀,我倒一直把你当好人!钱梅子看看吴同志,吴同志避开她的盯注,向小桐继续说,钱梅子,我想不到你一下岗就变了个人似的,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人,从前的你,不是铜箍心的,现在你怎么变成这样,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干呀,那时候高三五说你,我还替你抱不平,现在看起来,高三五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钱梅子气得脸色发白,吴同志看不过去,说,向小桐,事情是我做的,不管钱梅子的事。
向小桐说,事情是你做的,你做的什么事情?
吴同志说,我做错了什么?没有,我只是借了三万块钱,为大家合伙开饭店借了三万块钱,错了吗?
向小桐冷笑,说,你觉得错了吗?
吴同志说,我觉得没有错。
向小桐说,既然没有错,既然是好事,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大家都知道钱是谁的,偏偏瞒着我一个人?
钱梅子说,其他人也不清楚。
向小桐说,但是你知道。
钱梅子又噎住了。
吴同志说,向小桐,有话回去说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向小桐说,丢人现眼的是你们,不是我,你们各自心怀鬼胎,正情绪激昂地往下说,突然于小婉气急败坏地奔进来。
胡维民因为欠了赌资还不出,被人打成重伤送进医院,对方丢下一句话,三天之内,再不还钱,砍手。
于小婉说,求求你们了,无论如何想办法把我的钱还给我吧,现在救人要紧,这些人,说得到做得到,从不含糊的。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