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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青年作家长篇新作丛书城市民谣 第十五章

钱同志饭店跌跌爬爬、牛牵马绷地过了一年,在大家的努力下,饭店的帐号上也算是有了点钱了,大家多多少少松了口气,一算时间,这也已经到了开张一周年的时间,原来是说好开张一周年要庆祝的,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大的实力来庆祝,钱梅子和吴同志坐下来算了一个总帐,欠的外债基本上还清,再除去各项开支,什么什么费啦,再除去应该开出的工资之类,多少也有些盈余,只是离大家投下去添置设备的钱还比较远,离原先大家向往的发财致富就更远,大家的耐心和信心已经远不如当初,心里清楚,如这般经营下去,也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将本收回来,而且生意的兴旺势头也已经过去,生意越来越清淡,常客也不再常来,老关系也关系不起来,每日只靠运气,可是运气又总是不来,饭店本身,各部位都开始出问题,墙纸斑斑点点,像小孩子尿了床,地面上油腻,屋顶漏起雨来,电要增容,店里的硬件,当初怕多半买的伪劣假冒,桌面开裂,椅腿折断,锅碗瓢盆都已不成样子,空调也已经失灵,卡拉ok唱出来的声音像厨房里杀鸡,厨房里的烟不往外跑只往里倒灌,等等这许多,都得摆到眼前来考虑,再不考虑,饭店也难以为继,再一算总帐,又得投入好几万,坐下来商量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吭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再拿出钱来吧,大概是没人肯干了,不拿出钱来再投入吧,事情整个就要熄火了,大家投下去的钱,原先是指望它生儿育女多子多孙的,现在呢,眼看着却要变成一堆废铜烂铁,钱梅子和吴同志商量不出个结果,问阿兵,阿兵摇头,钱梅子知道阿兵也失去了信心,问阿兵是不是不想干了,阿兵说,怎么说呢,唉,合作伙伴很重要呀,钱梅子说,是不是你觉得和我们合作不行,阿兵说,也没有说你们不行,只是,只是,你们家的这般人,唉,怎么说呢,眼光总是不够远吧,光顾眼前的一点点蝇头小利,不是吗,没有气派,怎么做得成大事,现在看起来,自己人合伙,也不见得就好,该说的也不好意思说,该争的也不好意思争,误事呀,钱梅子想,这倒像大家背后在说你阿兵的话呢,阿兵停了一停,又道,也罢也罢,花钱买个教训也值,吴同志有些不高兴,道,什么叫花钱买教训,你有教训,我们就没有教训?阿兵说,大家都有教训,大家都有教训,以后再做事情,当然是要更慎重些的,钱梅子想,那是当然,别说你要慎重,我们也会慎重的,她这么想着,没有说出来,因为当务之急,得把饭店的事情好好解决呀,忍了忍,说,那依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往前走?阿兵挠了挠头,说,事情做到这一步,总是尴尬了,进退维谷,像一个人到了老年,就没有活力。

过了两天,就发生了一件更想不到的事情,一笔到帐的钱,被人通过银行的关系强行划走了,钱梅子估计就是阿兵,别人是想做也做不成这样的事情,打电话过去问,阿兵,是不是你?阿兵说,是我,我也没有办法了,若是我自己的钱,也无所谓,贷款的钱,再不还人家,我怎么向人家交待,人家总不能为了我们这小小的饭店,丢了信贷科长的位子呀,既然你们先不讲道理,我也只能不讲道理,钱梅子说,到底是谁不讲道理呢,阿兵说,我没有时间和你说了,便挂了电话,自从谢蓝搬走后,阿兵也就很少再来关心店里的事情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都产生了消极的念头,但又不好随便说出口互相看着,看谁先提出来,都希望钱梅子先提出来,因为这中间最难的当然是她,但是钱梅子呢,虽然也知道难,往后更难,但是饭店的事情从头至尾是她张罗操持的,饭店就像是她的亲生儿子,现在要叫她丢弃,她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大家等着钱梅子的态度,等不到,终于失去了耐心,由吴同志先去和钱梅子说,钱梅子说,当初积极要办饭店也是大家的主意,吴同志说,到什么山砍什么柴,做不下去,硬做,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钱梅子说,你是董事长,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把大家叫来一起商量,于是大家再又坐下来,把阿兵也硬叫了来,吴同志把自己的意见说了,钱梅子原以为至少会有一半人反对,哪料,大家一致赞成,钱梅子的心,一下像是落到了冰窖里,阿兵说,再盘给别人做,也是个办法,只是开价怎么个开法,钱梅子说,我们当然不能赔吧,吴同志说,你想按原价盘出去?看看现在饭店这样子,恐怕不会有谁那么傻愿意出那么高的价盘去做,吴同志说这话的时候,阿兵已经拿眼睛去看钱梅子,道,说到盘店,当初我们是吃了大亏了,二十万高了呀,回头想想,就这些东西,值二十万?大家都跟着阿兵拿眼睛去看钱梅子,钱梅子脸涨红了,道,怎么就这些东西,还有个经营权呢,阿兵说,经营权什么的,我也不是弄不到的,钱梅子说,当初你们怎么都觉得不高呢,看着那么鲜亮的店,眼睛一个个都红了,现在回头说这话,什么意思,阿兵说,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回过头来总结经验教训罢,也没有说你什么呀,也没有谁怀疑你什么呀,钱梅子说,你这话的口气,就是在怀疑我么,吴同志说,别再说这些了,商量着怎么办吧,往前看看吧,回头向钱梅子道,钱梅子,房管所会有什么说法?钱梅子说,他们会有什么说法,他们反正钱也到手了,合同期也没有到,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吴同志说,我们得自己分头物色对象,又看阿兵,阿兵没精打采地道,这事情我怕是承担不了了,我们吃了哑巴亏,别人谁再来吃我们的亏,没有的了,像我们这般的傻人,现在到哪里去找,吴同志说,既然大家没有信心再干下去,这人找不到也得找呀,大家说,那是,我们尽力而为吧,吴同志说,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为,大家点头,散去,神情与当初盘算开店时,自是大相径庭。

分头联系的结果,来了不少想盘店的对象,一一谈下来,便发现他们一个个怀里都揣着一根绳子,套住饭店的脖子拼命勒,恨不得空手套白狼,将饭店白白地套了去才好,肯出最高价的一家,出的价,离大家投入下去的钱,还差三万,大家连本也收不回来,还得倒贴倒赔,别说一年的辛苦劳累。

最后的谈判一直延续了大半天,转租合同也写好了,最后就是在转租的价格上僵住了,承租的对方咬住他开的价格不放,话也不多,但就是不松口,逼急了,就说,你们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的店,你看看你们的门面,也不行了,你们的用品,桌椅,餐具,像什么样子,你们的进水道出水口都有问题,电线也得重新安装,他说的大都是事实,钱梅子也无以对答,只是说,你的价太低了,你的价太低了,太狠了,太狠了,便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以吴同志阿兵他们的意思,宁愿赔一点,也不想再继续干了,继续干下去,说不定投入的钱全赔了也是可能的,与其到时候赔得更惨,不如现在少损失一点,一致动员钱梅子在转租合同上签字,钱梅子却一直僵持着,不肯签字,耗到天都黑了,承租对方终于不耐烦了,起身要走,吴同志急忙拉住他,一边向钱梅子说,钱梅子,签吧,将笔送到钱梅子手里,钱梅子拿起笔的时候,突然哭了,将笔扔开,说,我不签。

晚上向小杉突然回来,对钱梅子说,嫂子,店不用盘了,你把大家投入的钱退还给大家,有人愿意和你合作,继续开饭店。

钱梅子惊讶地看着向小杉,说,我哪来的钱还他们的投资?

向小杉说,有人支持你。

钱梅子摇头,说,小杉,我心里难受,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向小杉说,怎么,不相信我?

钱梅子说,现在这样的时候,有谁愿意支持谁。

向小杉说,你还记不记得,饭店开张的时候,有人悄悄地给饭店做了一个广告?

钱梅子心里突然一跳,竟有些不敢正视向小杉的眼睛,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向小杉笑起来,说,嫂子,看起来你心里是有数的,你知道是谁。

钱梅子脸更红了,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向小杉说,那就是说你心里希望是谁,嫂子,你的猜想是对的,事实上,这个人就是你心里希望的人。

钱梅子竟然有些紧张起来,说,小杉,你说谁?

向小杉说,你的老同学,金阿龙。

钱梅子愣愣地看着向小杉,一年前饭店开张的时候,报纸上的广告,钱梅子一直以为是金阿龙替她做的,一年来,心里一直隐隐的像隐藏着一个秘密似的,想对人说,又不敢说,说不出口,直到今天才证实了这种感觉,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但钱梅子仍然觉得愕然,愣了半天,才说,小杉,你怎么知道金阿龙?

向小杉说,你们不是说我跳跳舞傍上大款了吗,我真的傍上了大款,他就是龙老板。

钱梅子说,我前次到金阿龙公司,看到他的公司被封了。

向小杉笑起来。

金阿龙是个倒不了的人,每次出问题,都有个手下替他顶着去坐几年牢,他们的家属呢,都由龙老板供养着,生活无忧无虑,所以跟着龙老板的人,个个愿意为龙老板出生入死。

钱梅子一阵紧张,说,小杉,你怎么认得金阿龙?

向小杉说,还得感谢你呢,你找龙老板叫他设法阻止我去跳舞,等于是给我和龙老板牵了线。

钱梅子更加疑虑,问,小杉,你和金阿龙到底什么关系,你不能乱来呀。

向小杉又笑,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所有的人物关系,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如果还按照从前的人物关系来看待现在的事情,就想不通了,你得按照现在新型的人物关系来看待所有的事情,你就会想得通。

钱梅子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向小杉告诉钱梅子,龙老板认为长街这块地是块黄金地皮,他希望钱梅子能够坚持把饭店开下去,生意一定会好起来,他可以帮助钱梅子先把其他人入股的钱还清,再重新投入一笔资金,将饭店的档次提高。

钱梅子说,他为什么,仅仅为了帮助我?

向小杉说,怎么会,做生意的人,眼睛里只有钱,他是看好这个地方,觉得能够挣钱。

钱梅子说,按照金阿龙现在的情况,他不会在乎这一个小饭店的利润。

向小杉说,嫂子你这就错了,能挣钱的人,不管大钱小钱,他都要挣,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机会,看钱梅子仍然疑虑,就笑了笑,又说,退一步说,就算人家龙老板是有心帮助你,又有什么不好呢?你管他那么多呢,你只要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将饭店继续开下去,开好,开得兴旺起来,和谁合作不是一样?

钱梅子怀着疑疑惑惑的心情,和金阿龙合了伙,将坚决要求退股的阿兵的股份都退清,还算了利息,都由金阿龙出的钱,吴同志和向於的钱仍然算作股份留在饭店,在金阿龙的支持下,又将饭店重新按高标准装修了一下,大厅缩小了些,又增辟两个包厢,店名也改了,叫做九龙饭店。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是钱梅子一直忧心忡忡,她担心金阿龙的生意不是走的正道,但又不好明说,心里拿定主意,只要是歪门邪道,她当然是要坚决反对的。

金阿龙给钱梅子派来一个副手,叫纪明,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很稳重很踏实的一个年轻人,比起阿兵来,言谈举止,又另是一种风格,一切安排好,饭店重新开张,自始至终,金阿龙没有来过一回,钱梅子问纪明,纪明说,龙老板生意多,太忙,抽不出身来照顾这种小生意,要他好好帮助钱梅子把饭店做好。

纪明外面的关系很多,来吃饭的人,好像都知道他,多半是冲着纪明来的,人一到,就由纪明安排到包厢,有时候纪明也和他们一起敬敬酒之类,钱梅子在一边察颜观色,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正道的事情,也很少有人带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来陪吃,钱梅子庆幸金阿龙给她派了一个好帮手。

如此过了两个月,九龙饭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几个包厢还常常有电话预订。挂帐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不知是因为老板是金阿龙的原因,还是因为纪明的朋友有钱,所有的客人一律现金付帐,对谁也不例外,也有过一两回,吃客自称是龙老板的哥们,说龙老板关照到他店里可以不付现金,纪明不动声色地说,好的,请你给龙老板打个电话,让龙老板吩咐过来,我们照办,吃客不敢给龙老板打电话,乖乖地付了钱走路,钱梅子以为他们会恼怒,以后不会再来,哪知,不过几天,又来了,无事一样,吃饭付帐,规规矩矩,还给服务员小费,钱梅子心里暗暗佩服纪明。

阿兵带着谢蓝到饭店来,说,钱梅子,你不够意思,苦的时候想得到我阿兵,用得着我阿兵,发财时候就没有我了,钱梅子说,我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好的生意,当初我问过你愿不愿意继续合伙,你一定不愿意,才给你退股的,阿兵笑起来,说,我说着玩玩的,钱这东西,我看得透,有也罢无也罢,随它,该是你的钱,你推也推不掉,不该是你的钱,你抢也抢不来,谢蓝站在阿兵身边,仍然是无声地笑,眼睛里没有别人,只有阿兵,看着阿兵,满心眼的喜欢,阿兵道,再说了,我是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回身搂住谢蓝。

钱梅子大吃一惊。

阿兵说,你别担心,我和谢蓝各自都在办离婚,办成了,我们就结婚。

钱梅子不相信地盯着谢蓝,谢蓝仍然是笑,乘阿兵走开的时候,钱梅子将谢蓝拉到一边,问谢蓝有没有这回事,谢蓝笑着说有,钱梅子急了,说,谢蓝,你要好好想想,阿兵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不怎么踏实的,也不够认真的,谢蓝说,我喜欢他。

阿兵走过来,搂着谢蓝走了。

钱梅子目送他们,心想,也许,因为高三五太踏实太认真了。

九龙饭店开张半年,一结帐,盈利二十多万,归到钱梅子个人帐上就有好几万,钱梅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和向觉民说,向觉民说,你以为挣钱多就是好事?

钱梅子说,这钱是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一笔钱都经过我的手,没有任何问题。

向觉民说,这是明的,暗的呢?

钱梅子说,没有暗的,每天的生意都在我眼皮底下,我看得见。

向觉民说,你以为你的眼皮有多大,能看得清天下所有的事?

钱梅子说,别的地方我看不见,但是我的饭店我看得见。

向觉民说,你的意思是说,金阿龙是个正派的生意人?

钱梅子说,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饭店我清楚。

向觉民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正常。

钱梅子心里有些别扭,说,是不是你自己心理不正常?但是钱梅子内心深处的担忧却是与日俱增。

这一天饭店来了两个零客,都在三十岁左右,点了几个下酒的菜,要了酒,慢慢地喝着,因为是中午,客人不多,他们边喝酒边和钱梅子聊天,从钱同志饭店一直打听到九龙饭店,对其中的经过,很感兴趣,钱梅子奇怪,说,你们是不是也想开饭店,两人对视一眼,说,也许吧,又问了钱梅子自己的情况,钱梅子一一说了,下岗,找工作,合伙开饭店等等,再又问了纪明的情况,钱梅子这才发现,自己所知道的纪明竟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两位客人又乘兴看了饭店的所有包厢,看得十分仔细。

这一天纪明不在店里,客人看够了饭店,也问够了情况,正要走的时候,纪明回来了,两个客人向纪明点头,走后,纪明问钱梅子是谁,钱梅子说是客人,大概也想开饭店的,所以把饭店的情况问得仔仔细细,纪明听了,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示,过了一会就匆匆出去了。

到下晚时,客人多起来,平时这时候,纪明总在招呼客人,今天纪明不在,许多熟悉的人都问起来,钱梅子说,一会儿会来的,可是纪明却一直没有出现,到晚上,打个电话过来,说他远在外地的母亲得了急病,他连夜要赶回去,可能要有几天时间才能赶回来,便挂断电话。

两天以后,钱梅子被请到公安局缉毒组,被告知,纪明是毒贩子,已经逮捕,据交代,纪明就是利用九龙饭店的包厢作为毒品交换地点,所以,九龙饭店被查封。

钱梅子魂飞魄散,虽然自己没有被牵连进去,但这一惊吓,非同小可,走在街上,眼前茫然一片,已经认不得回家的路了。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回头看时,竟是向小杉。

向小杉笑着,说,嫂子,怎么啦,丢魂落魄的。

钱梅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向小杉说,在街上转什么呢,跟我走吧,伸手招呼出租车。

钱梅子问,到哪里去?

向小杉说,今天龙老板请你吃饭。

钱梅子大吃一惊,说,小杉,你们,金阿龙不知道纪明的事情?

向小杉说,龙老板就是因为纪明的事情,说你受到惊吓,替你压惊呢,走吧,拖着钱梅子上了车,向司机报了全市最豪华的饭店名字。

车到了饭店,钱梅子由向小杉牵木偶似地牵着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来到餐厅,金阿龙已经坐在餐厅里等候,见了钱梅子,笑着起身打招呼,钱梅子心里仍然有些茫然,被向小杉安排坐下,听得金阿龙说,钱梅子,你好呀。

钱梅子不由脱口说,纪明会怎么样?

金阿龙不经意地说,犯毒是要枪毙的。

听到枪毙两字,钱梅子突然清醒过来,盯着金阿龙,说,你就不管他了?

金阿龙说,我怎么管他,他犯的是死罪,若是别的什么罪,我能救的当然要尽力,贩毒这事情,可不好办,笑了一下,又说,今天不说纪明,好不好,我们老同学,有时间没见面了,叙叙旧吧,回头招呼小姐上饮料上酒。

钱梅子全部的思绪都被纪明的事情牵住了,哪有心思叙旧,道,怎么办呢?

金阿龙一愣,说,什么怎么办,想了一想,说,你是说纪明吧,没事,死就死吧,他的家人,我会好好照顾的。

现在钱梅子回想起来,才明白金阿龙为什么要支持她继续开饭店,纪明贩毒一定是金阿龙指使的,利用她的糊涂利用她想赚钱的迫切心情做违法的事情,但是现在金阿龙完全无事一般,钱梅子不知道金阿龙是内心焦急,做出来的轻松呢,还是天生的没心肝。

钱梅子说,我想去看看纪明。

金阿龙说,不可能的,这种重案,不许接见的。

钱梅子叹了口气,向小杉说,嫂子你应该庆幸才对,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搞鬼,却没有把你扯进去,真是万幸。

钱梅子喃喃地说,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金阿龙说,钱梅子,想开点,纪明说过一句话,他说人生就是一个大赌场,只有一次性的赌博,赢了,命好,输了,也是正常。

钱梅子说,难道贩毒也是正常?

金阿龙笑了,说,贩毒当然是不正常,如果正常,怎么会抓起来,枪毙?

酒加好以后,金阿龙向钱梅子举杯,说,钱梅子,还记得那年在三里塘镇,在星星集团的餐厅里,你奋不顾身代我喝酒?

钱梅子说,记得。

金阿龙哈哈大笑起来。

向小杉也笑着,说,嫂子,你上了他的当,龙老板从来没有喝过一口真酒,他所有的场合,喝的都是假酒,用白开水代的。

钱梅子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那一个晚上在星星集团的酒桌上,金阿龙喝多了酒不胜酒力的样子,钱梅子说,那天晚上你也是喝的白开水?

金阿龙笑,向小杉说,从来没有例外,龙老板有病,滴酒不能沾的。

钱梅子说,星星集团的那个老板,知道不知道?

向小杉说,肯定知道,说不定白开水就是他给龙老板倒的。

钱梅子说,那么其他人呢,他们都知道?

金阿龙说,应该都知道吧,我带去的人,知道我的,韩老板那边的人,也不是第一回见我,也一起喝过几回酒,都有数的。

钱梅子说,就是捉弄我一个人?

金阿龙说,怎么是捉弄呢,大家开开心。

向小杉说,他们每次喝酒都这样。

钱梅子说,原来。

他们彼此举了举杯。

金阿龙说,钱梅子,饭店现在虽然被查封,但过不多久就会开封,你仍然做下去,我们仍然是合作伙伴,到时候,我再给你派个助手来,肯定是很得力的。

钱梅子说,再派个毒贩子?

金阿龙说,信不过我了?

钱梅子不吭声。

金阿龙说,如果信不过我,我就派你们向小杉去,本来呢,我是希望向小杉去搞个美容院的,如果你觉得小杉不错,美容院暂不搞也行,就叫小杉去帮你。

钱梅子说,事情还早呢,现在饭店还封着。

吃了饭,金阿龙要送钱梅子回去,钱梅子说,我想一个人走走,吃多了,散散步帮助消化。

向小杉上了金阿龙的车,走了。

钱梅子一个人走在街上,虽然天色已晚,行人却仍然不少,有两个年轻的充满青春气息的女孩子走在她的前面,钱梅子听到她们说话。

矮个子的说,老板通知我明天早晨见工,我心里很紧张。

高个子的说,不要紧张。

矮个子说,他会问些什么?

高个子说,我见工的时候,他是随随便便问的,和职业没有关系的事情,比如对生活的态度什么的。

矮个子说,问对生活的态度干什么?

高个子说,我也不知道干什么。

矮个子说,很难的呀,说深了,以为我骄傲,说浅了,以为我没有水平。

高个子说,你反过来想,说深了,显出你的水平,说浅一点,说明你天真纯洁。

她们一起笑起来,朗朗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钱梅子跟在她们背后慢慢地走着,她想起金阿龙说的纪明说过的话,人生是一个大赌场,只有一次性的赌博,赢了,命好,输了,也是正常。

钱梅子想,有各种各样对生活的态度。

纪明被枪毙的这天,早上起来,钱梅子心神一直不宁,做什么事都不踏实,便放下手里的事情,往看守所去。

看守所门前,围着很多看热闹的人,钱梅子到了不多一会,看守所的大门开了,里边开出一辆严严实实的囚车,什么也看不见,一转眼工夫,囚车就鸣叫着远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刑犯坐的车,纪明是不是在这个车里,如果纪明坐在车上,那么,车到终点,纪明的生命也就到了终点。

看热闹的人议论了一阵,渐渐散去,钱梅子也正要离去,忽然瞥见街对面停着一辆豪华的小轿车。

车窗玻璃是黑的,看不清里边坐着什么人,但是钱梅子突然就明白是金阿龙坐在车里。

钱梅子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往车那边去,还是转身离开,这时候,车门打开了,金阿龙西装革履从车上下来,向钱梅子走过来。

金阿龙说,我来看看纪明,没有看到。

钱梅子说,刚才车子走了,不知纪明在不在里边。

金阿龙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

钱梅子说,龙老板,今天碰到你,很巧,我正想找你,我给你打电话,找不到你,我想……

金阿龙摇了摇手,说,你不用说,你想说的事情,我知道,笑了笑,又道你不愿意再继续和我合伙做饭店了,你想退股。

钱梅子说,你已经猜到了。

金阿龙笑笑说,这说明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

钱梅子说,你如果同意,具体的条件,可以再商量。

金阿龙说,不用商量什么,饭店呢,仍然由你开,我退股,钱呢,也不急,你什么时候有了钱,再退我,我的情况,你知道的,不会在乎这么一个小饭店。

钱梅子惊讶地看着金阿龙。

金阿龙向钱梅子挥了挥手,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说,钱梅子,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那天在三里塘星星集团喝酒,我喝的是真酒,说完,一笑,走到车子边上,有人替他打开车门,金阿龙仍然向钱梅子挥着手。

钱梅子呆呆地站着,一直到金阿龙的车不见了踪影。

现在钱梅子有些不知所措,经过多少天的犹豫、矛盾、斗争,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作出退股的决定,决心退股后,她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帐目全部盘算清楚,哪知,所有的考虑,所有的盘算,用尽了心思拿定的主意,却被金阿龙轻轻一挥手,就解决了。

这天晚上,钱梅子在电视新闻看到一则最新的消息,市里决定成立长街风景旅游开发区,向觉民看到这条新闻后,说,向宅恐怕保不住了。

向觉民的分析非常准确,长街的开发,是要将传统的地方特色的旅游项目和现代化的建设融于一体,由于原有长街格局的局限,现代化的建设在这里伸展不开手脚,除了万年桥西的游乐场等现代设施,还要筹建一座五星级的大厦,这座大厦,将要建在向宅的地基上。

向宅也是应该受保护的,但是为了保护更应该保护的长街系列旅游项目,也为了使长街跟上时代的脚步,最后拿出了丢卒保车的方案:拆除长街向宅一带的旧民居。

在钱梅子的九龙饭店原址,将要竖起一幢全市最高的建筑物,由中新合资建造,中方有两家投资商,其中之一,就是金阿龙,在金阿龙的建议下,新建的大厦定名为九龙大厦。

拆迁工作很快就开始了,离开向宅之前,钱梅子整理物品时,翻出了她从三里塘找回来的那本线装书《向宅》,钱梅子将这本书拿到客厅,在向绪芬的遗像前,烧了。

迁入新居后不久,钱梅子了解到附近一带有不少新建的企业和公司,工作人员午饭得不到解决,钱梅子打算租下一个门面,卖盒饭,事情正在洽谈之中,一个夜晚,有人上门来,告诉钱梅子,正在建设中的九龙大厦已经开始物色工作人员,合作诸方接受了中方龙老板的建议,决定聘请钱梅子担任九龙大厦餐饮部经理。

钱梅子说,让我考虑考虑。

即将参加高考、正在填写高考志愿的向小辉说,九龙大厦五星级。

钱梅子说,小辉,你安心复习,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