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洞窟里每走一步，一种潮湿的土味便直冲鼻子。周围是坚固的砖墙，土屑时不时地掉落在脖子上。
“喂，这里面才是我的工作场所。”
正面是紧闭的大铁门。芦屋晓斋从袋子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里面的房间更大更宽敞，灯光耀眼，亮如白昼。房间中央放有外科医生的手术台，右侧墙边放有化学实验用的试管和手术器具之类的机械，摆得琳琅满目。
“好，请坐这里。”
芦屋晓斋老人坐在入口左侧的桌子内侧，请明智小五郎坐下。
房间里的左侧墙边，没有像右侧墙边那样放着许多器具，而是墙壁里镶嵌着一个硕大的保险柜。
“接下来，请你欣赏我的惊人技术！野末秋子在获救前是怎样的情况？我让你看活的样本，那最能说明我高超而又精湛的技术。”
明智小五郎变得踌躇起来。什么活的样本，获救前是怎样的情况？他越听越糊涂，不明白这芦屋晓斋到底想说什么。
“过来，请到这边来。”
芦屋晓斋老人又站起身，带着明智小五郎走到大保险柜跟前。
他低着头，手频频转动密码盘，片刻后传出金属的响声，紧接着大门无声地开了。
令明智小五郎震惊的是，这不是保险柜，而是一直朝纵深延伸的黑窟窿。
芦屋晓斋端起刚才的蜡烛，再次催促明智小五郎跟在他身后朝里走。
这是一条朝纵深延伸的通道，长度六米左右，左右两侧是一排排金属柜子犹如银行保险库里的保险柜，上面有许多正方形的金属门。
他打开其中一个金属门，取出两个桐木盒子放在明智小五郎跟前。这是模仿砚台盒放大制作的。
“你最好看一下，这就是野末秋子的前身和现在。”
明智小五郎打开盒盖。
盒子里装有平扁的东西，被白色绸布整整齐齐地包裹着。
“咦，这不是野末秋子的脸吗？”
那是蜡制的脸模型。明智小五郎只瞟了一眼，就觉得那是野末秋子的脸模型。
“都是野末秋子的，是我从她脸上取下的模型。好了，接下来打开这个看看！”
芦屋晓斋老人压低着嗓音轻轻地说。这时，烛光微微地摇晃起来。
“怎么样？我可以把人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就是我的魔术，这也是我所有学问的结晶，可谓世界上最尖端的技术之一。”
“我用这项技术为许多被烦恼和痛苦困扰的人改变了脸的模样，让他们变成其他人活在世上。”
明智小五郎解开另一个盒子里的白色丝绸，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面的蜡像脸。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可看着看着，又觉得越来越陌生。
明智小五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两眼茫然地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发愣。
“明白了吗？这是我挽救野末秋子前，她原来的模样。”
芦屋晓斋低低的嗓音，在明智小五郎身边响起。
“什么？你说什么？”
明智小五郎比较着眼前的两张蜡像脸。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这能行吗？
可眼前的事实，也就是这两具蜡像脸，有力地证明了芦屋晓斋老人所说的是真实的。
“年轻人，请跟我到那房间去，那儿亮堂，请允许我在那里详细地解说这一秘密。”
此刻，明智小五郎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冰雕，莫名的恐惧笼罩着全身。
他俩一前一后地回到刚才的那个房间，芦屋晓斋关上保险柜门，坐到桌子里侧的椅子上，张开嘴巴慢吞吞地说了起来：“喂！年轻人，瞧你这魂飞魄散的模样！可这都是事实，要详细解说我的高超技术，恐怕就是写上十本书也不够。要理解和研究我的学说，首先必须具备医学、电气学和化学等专门知识。因此，我只能简短扼要地说说，请别见怪！用一句话说，所谓整容技术，是整形外科、眼科、齿科、耳鼻科、皮肤科和美容术等的综合技术。这房间就是整容手术室，采用特殊的电气手术刀进行。这也是我发明的。无论身上有什么伤痕，只要使用这种电气手术刀修整，再休养几个月，便可不留任何伤疤。凡委托我进行手术的人，手术后必须在我家里住上半年。因为，这期间还得经过几次手术。”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可刚才那两具蜡像脸模型上，我总觉得有相同的地方。”
“为了给野末秋子动手术，我可是绞尽脑汁费了不少心思。如果说有相像的地方，只能怪我手法上还不到家。她原来那张脸长得非常美，简直没一点缺陷。”
“在接受委托给她动手术的时候，我的本意是希望手术后的脸比原来的脸更漂亮，可我的技术在野末秋子的脸上没有得到充分发挥，没有达到自然美的效果。”
“为此，我反复做了好几次手术，但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可以这么说吧，这是我从事整容医术生涯以来从未有过的缺憾。唉……”
芦屋晓斋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知道野末秋子当时的处境吗？”
“你想知道吗？我那样做，也是出于无奈。现在你既然也委托我了，也就没必要向你隐瞒了。你看一下她整容前蜡像脸模型的内侧！那上面有简单的记录。”
明智小五郎的目光迅速移到蜡像脸模型内侧，那上面有用钢笔写的几行小字。姓名：和田杏子；事由：犯有杀害养母罪，被长崎法院判处无期徒刑；经纬：经医学士股野礼三介绍，由辩护律师黑川太一护送到这里；目的：越狱；疗程：从当天开始，整容手术和手术后疗养一共七个月。
“先生，你一定是弄错了吧？叫和田杏子的女人在监狱里因病早已死亡，墓地里还竖有她的墓碑，应该不在这个世上了。”
因这荒唐的记录，明智小五郎感到震惊，望着芦屋晓斋的脸问道，但语气很平静。
“表面上可以这样理解，但事实上恰恰相反。那女人为自己立碑，随后变成另一个人活了下来。”
“如果说这具蜡像脸模型真是和田杏子，那么请问老先生，你有什么证据吗？否则，只能断定模型内侧记录的内容是你编造的。”
明智小五郎步步紧逼。
“好吧，你想看证据，那我就给你看。”
芦屋晓斋从房间角落的书架上取下一本陈旧的报纸剪贴簿。
“这是当时的新闻报道，上面有照片，请你仔细看！”
那是关于幽灵塔别墅铁老太被杀害的案件报道，正中间是杀人凶手和田杏子的放大照片。
明智小五郎把照片与蜡像脸模型比较了一番，才知道和田杏子跟野末秋子确实是同一个女人。
“怎么样？你该明白了吧，我现在说说和田杏子为什么要变成野末秋子的原因吧。”
芦屋晓斋老人说起了奇怪的回忆。
那是五年前八月份的一天，长崎的黑川太一律师带着一封介绍信前来拜访芦屋晓斋。介绍信是医学士股野礼三写的，他与芦屋晓斋是早就认识的好友。
黑川太一是杀害铁老太的凶手和田杏子的辩护律师。他先让和田杏子越狱，接着要求芦屋晓斋用整容技术将她变成另一个女人的脸。和田杏子越狱成功的主要功臣，是医学士股野礼三。
当时，他担任长崎监狱的狱医。
股野礼三称和田杏子患病，以这个借口让她进监狱医院治疗，再使用从芦屋晓斋这里学到的办法，用印度毒药让和田杏子服下变成暂时死亡的状态，然后把她当作死人运出医院。
印度毒药虽毒性剧烈，但只要减量使用，就能让服用者处在暂时的死亡状态，也就是脉搏和呼吸都处在停止状态。经过一个昼夜，服用者会自动苏醒过来。
股野礼三减量使用了这种印度毒药，成功地骗过监狱严格的监视。同时，当时担任监狱医院护士的肥田夏子也功不可没。她与股野礼三齐心协力，才得以使和田杏子，也就是现在的野末秋子越狱成功。
和田杏子服用印度毒药变成计划里的临死状态，股野礼三便以酷热易使尸体腐烂的理由提出迅速善后处理的建议，立即得到上司的许可。
由于律师黑川太一，在监狱外面配合，使得处在假死状态中的和田杏子被立刻运出医院送到钟塔别墅的墓地。尽管那里立有墓碑，但那下面只是一口空棺材而已。
和田杏子苏醒后，股野礼三将她女扮男装，由黑川太一立刻带到芦屋晓斋的别墅里接受整容手术。
和田杏子经过整容变成另一个女人后，被送到肥田夏子的哥哥岩渊甚三的蜘蛛住宅里，她在那里度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的隐居生活。
听完芦屋晓斋的解说，明智小五郎脑海里的一大团疑云，犹如太阳升起晨雾消散那样暂时化解了。
细细想想，野末秋子扫墓，可以说是想尽量忘掉自己的前身，因此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儿玉丈太郎和长田长造看见野末秋子时，那种惊讶得甚至昏厥过去的表情，现在看来也完全正常。
如果说野末秋子真是铁老太太的养女，知道如何转动大钟的发条也并不特殊。毕竟她在幽灵钟塔别墅里住了那么长时间，自然也就知道了钟塔的秘密，掌握了钟的启动方法。
“我明白你所说的一切……这和我以前想的完全是两码事，真把我吓得不轻。”
明智小五郎就像公开自己的错觉那样，目光紧盯着桌子上的蜡像脸模型。
不用说，北川光雄得知这一消息后肯定会大失所望！
此刻，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北川光雄的脸来。
北川光雄一直坚信野末秋子是清白的人，希望她像自己的姐姐那样。可是，我必须得告诉他，像他这样理想化了的梦是不现实的。
想到这里，明智小五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芦屋晓斋说：
“先生，请同意我用刚才给你的钱买这两具蜡像脸模型好吗？”
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伸向桌子，抓起两具蜡像脸模型重重地摔在地上。蜡制的模型非常脆弱，一碰上坚硬的地面，立即变得四分五裂，大小碎块夹杂着碎末朝四处飞散。
明智小五郎站起来，一边脚踩碎片，一边感到心里十分痛快。
芦屋晓斋目瞪口呆，但也没生气，苦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这纪念品虽对我来说十分珍贵，就让给你吧！其实，我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为防止出现万一，在你来之前，模仿那两具蜡像脸模型又制作了一对，刚才让律师黑川太一给带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好吧，失礼了！”
明智小五郎觉得已经没有再问芦屋晓斋的问题了，为尽快返回北川光雄的身边，告别老人后连忙离开了他的地下室。